第一百三十四章
「什麼飛機?哪裡的飛機?」楊錦心顫抖著問道,那種從心底洶湧而出的恐懼與悲傷,正狠狠地衝擊著她的心。
廖勇只一味無聲的流著淚,雙腿打顫幾乎快要站不住,楊錦心心裡「咯噔」一聲,能讓廖勇有這種反應的,只有一件事,一個人……楊錦心不敢再往下想,猛地轉頭看向秦慕陽。
秦慕陽也是難得一見的慘白著臉,冰冷到幾乎凍結的氣質陡然升起,他直直盯著廖勇,冷冽如冰的聲音低沉地響起。
「你再說一遍!」
「四少……」廖勇再開口,竟也哽咽了幾分,兩行清淚止不住地往下淌,「據可靠消息……從香港……飛往美國的……飛機……出……」
「出去!」秦慕陽突然暴怒,打斷了廖勇的話,又隨手抓起了鎮紙,就要朝他砸過去。
「慕陽……」楊錦心一聲驚呼,卻沒能阻止了他,「咚」的一聲,鎮紙擦過廖勇的耳邊,直直砸在他身後的門框上。
「滾出去!」
秦慕陽震天的咆哮聲,讓楊錦心止不住顫抖,她猛地抱住了他的腰,幾乎用盡全力地抱住了他,哽咽著出聲:「慕陽……慕陽……」
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楊錦心找不到語言來安慰他,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內,她和他都要經歷這種失去親人的痛楚,楊錦心只死死地抱住他,眼淚也是不自覺地往下淌,口中有些語無倫次。
「可能只是弄錯了……對一定是弄錯了……從香港起飛的那麼多飛機……一定是弄錯了……你別急……你別急……」
楊錦心驚慌的聲音,在冰冷的空氣里回蕩,「廖副官……一定是搞錯了……你再去問問……一定是搞錯了……」
可是無論她說什麼,秦慕陽都沒有說話,廖勇也只是垂頭站在一邊,他們這樣沉默冰冷的態度,讓楊錦心在驚慌中透出幾分癲狂出來,她猛地衝到了廖勇面前,緊緊攥住了他的衣袖,將失神呆愣,兀自沉浸在悲傷里的廖勇,扯得搖搖晃晃。
「你再去問問……我求求你……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
楊錦心乞求的淚眼,那懇切的字字句句,讓廖勇慢慢回過神來,他無奈而憂傷地看著她,聲音彷彿在一瞬間老了幾分,沙啞低沉得無法形容,那麼無助而悲痛。
「沒有弄錯……我怎麼可能弄錯……就是今早夫人和小葵乘坐的……飛往美國的飛機,我怎麼可能弄錯……怎麼會弄錯……」
說到最後,這個冷靜睿智的副官,竟壓抑不住心中的悲痛,低低地哭出聲來。
「啊……」
楊錦心一聲驚呼,手指驀然一松,雙膝一軟,就跌坐在地,她低著頭,顫抖的雙手捂住了臉,那蓬勃的淚水,很快打濕了她綉著粉梅的錦緞袖口,「嚶嚶」的哭聲,嗚咽著飄蕩在空氣中,讓人聞之傷心不已。
「怎麼會這樣……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孝順母親……還沒來及……怎麼會這樣……」
楊錦心低泣著,眼前彷彿還是秦夫人那溫和慈愛的臉。她那麼無盡地包容著自己,她關心愛護自己,好似女兒一般。她從沒因為自己的出身而另眼相待,相反,她總是帶著她應酬,默默地給她撐腰,讓整個上流社會的太太小姐,沒有一人敢小看她。秦慕陽的寵愛自不必說,可是在日常生活中,在秦慕陽看不到,無暇他顧的某些地方,都是高貴溫和的秦夫人,給了她無盡的溫暖,她是她的家人,是她的長輩,更是她想要報答一輩子的母親,可是……老天爺卻不給她這個機會,老天爺就是要讓她因此抱憾終身!
「沒事了……錦心……沒事了……」
是秦慕陽低沉哽咽的聲音,他終是不忍看她悲傷無助的模樣,他將她抱了起來,他捧住了她的臉,他顫抖的手指在擦著她臉頰的眼淚,卻絲毫不知道,自己也是滿臉的淚水,是楊錦心從來不敢想,以為絕對不會出現在他臉上的淚水。
她也捧住了他的臉,他的眼淚那麼滾燙,讓她的手指不禁縮了縮,他的眼淚那麼洶湧密集,讓她的手指忙個不停。終於,秦慕陽一聲低吟,收緊手臂,將她摟進了懷裡,他的手把住她的頭,整張臉都埋進了她頸間。他的身體止不住顫抖著,滾燙的淚珠滑落在她鎖骨上,那拚命壓抑著的嗚咽聲,極細極細地傳進她耳中。
……
過了冬至的金陵,越發的寒冷,一連三天風雪不停,日軍又發動了多次進攻,均被守城軍有驚無險地擋了回去,金陵城裡已經完全沒有了百姓,每日進進出出的都是冷漠的士兵。楊錦心這幾日都在軍部里,幾乎沒有間斷的炮火聲不停在耳邊炸裂,時不時還有轟炸機從金陵上空掠過,這座美麗的古城早已被炸得面目全非,不見了當初的模樣。
這一天,或許是天太冷,日軍消停了,所有人都難得緩口氣,楊錦心從軍部出來,昏暗的天空壓得很低很低,寒風,刀一般刮在臉上,細細密密的雪粒子,夾雜在風中打下來。楊錦心縮著脖子,將大衣攏得更嚴實一些,軍部的傳令官跟她說過,秦慕陽會在這個時候回來,想著已經三天沒見到他了,她便出來迎迎他。
很冷,楊錦心緊縮著,牙齒都有些打顫,她站在大門口,寒風呼嘯而過,她就一直站在風中,望著車來的方向。
今天的天氣冷得不太正常,肆虐的寒風中,雪粒子已經變成了大片大片的學畫飄落。雪越下越大,雪片很快變得稠密起來,白茫茫一片看不清遠處的路,天色早已暗下來,似是夜晚來臨,街道上肅穆冷清。
「幾點了?」楊錦心發著抖,頭也沒回地問身後跟著的侍從官。
年輕的侍從官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四點整。」
「剛四點,就黑成這樣,這天也太詭異了些。」楊錦心抱緊了手臂,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太太,屬下去給您取件大衣過來吧!」侍從官的聲音里透著幾分局促,這是他第一次被安排來保護女眷,實在是沒有那麼周到。
「也好,可能還要再等一會兒,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楊錦心繼續看著前方黑茫茫一片的街道,頭也沒回地說道。
侍從官稱是離去,留下楊錦心一人站在風雪中,還沒等到侍從官再回來,就見前方兩束明亮的燈光直射過來,汽車在無人的街道上疾馳而來,轉眼就到了眼前。看著風雪中那輛熟悉的汽車,楊錦心面上一喜,就迎上前去。
汽車停穩,廖勇率先從車上下來,然後就拉開了後座的車門,穿著黑色大氅的秦慕陽從車上下來,可還沒等楊錦心迎上去,又見他彎腰從車裡牽出一個人來。高挑纖細的身體,裹在華麗的粉色裘皮大衣里,許是猛地一接觸到車外的寒風,明顯的打了個冷顫,身體縮了縮,秦慕陽見狀連忙扯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將她裹了起來。
這一幕,就這麼清晰地出現在楊錦心面前,雪亮的車燈下,秦慕陽懷中的女子,是那麼明媚的一張臉。楊錦心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見到楚玉,她滿心都是說不出的感覺,酸澀得無以言表。
「這麼冷,妹妹怎麼站在這裡?慕陽,你看妹妹對你多好,這大冷的天,也出來迎你。」楚玉輕柔的嗓音,竟是說不出的嬌媚。
楊錦心用盡了力氣,才在臉上扯起了一抹淺淡的笑,卻見秦慕陽只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英俊的臉上竟是冷漠的神情。
「走吧!」秦慕陽低沉的聲音,不見一絲起伏。
說完,再不看楊錦心一眼,而是摟緊了懷裡的楚玉,率先往裡走,留下楊錦心無措地站在身後,碎了一地的冰涼。去取大衣的侍從官就在這時回來了,看到這個情形也是一愣,但很快又反應過來,飛快地將大衣罩在了楊錦心身上,聲音里不覺帶著一絲心疼。
「太太,這雪太大,趕緊進去吧!」
等楊錦心攏好了大衣,前面的秦慕陽已經走出老遠了,楊錦心心痛得厲害,臉上那抹淺笑終究化成了苦笑。
「我沒事,走吧!」
……
楊錦心一直落在後面,等她走到房間門口時,楚玉嬌媚的聲音正好傳出來。
「慕陽,我們以後就住在這裡了嗎?」
「是啊,委屈你跟我住在這裡,等將來趕走了日本人,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這是秦慕陽低沉的聲音,不過三天,這一模一樣的話,竟讓楊錦心聽見了兩遍。
「我不委屈,只要跟你和孩子在一起,怎麼樣,我都不委屈。」
楚玉輕軟的聲音,像是當頭棒喝一般,楊錦心霎時臉色一白,只覺腦袋裡鬧哄哄一片,身體踉蹌著往後倒去,被身後的侍從官眼疾手快的扶住,驚叫了一聲。
「太太……」
「既然你聽到了,就進來吧!」
秦慕陽冰冷的聲音響起,楊錦心強忍著心慌,拂開侍從官的手,短短几步路,竟讓她走得跌跌撞撞。
「楚玉懷孕了,所以,從今天起,她會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不待楊錦心有所反應,秦慕陽就這麼冷冰冰地開了口,他掃了一眼她慘白的臉,本就水潤的黑瞳里,水汽搖搖欲墜。秦慕陽狀似無意地撇開眼,無名的心緒消失在他深邃的眼眸中。
「真是要恭喜四少和少奶奶……」楊錦心略顯清冷的嗓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謝謝妹妹!」楚玉歡快的聲音,炸得楊錦心耳朵生疼,她微低著頭,聽著楚玉不停地說著話。
「我也沒想到,這孩子來得這麼突然,三個月前我隨慕陽去江陰的時候,哪想到,孩子會這麼快就來了的,所以說啊,這兒女緣分是擋都擋不住的。」
這信息量極大的話,讓楊錦心用了好大的勁,才壓抑住轉身離開的想法,她交握在身前的十指絞得死緊,心思翻滾,那從心底抽出來的絲,一圈一圈地纏繞著她的心臟,絲絲縷縷,密不透風,那種浸入骨髓的痛,就這麼一層一層地包裹住她的心。
「咳咳……」
她終究還是抑制不住那不斷上涌的氣血,猛地咳出聲來,打斷了楚玉炫耀的聲音,她急忙側過身去,拿手絹捂住了嘴,有新鮮的液體咳出來,又很快在水紅的錦緞上暈開,除了顏色深了一些之外,再沒有了別的印跡。
「哎呀!」楚玉一聲驚叫,急急地後退一步,倚在秦慕陽身側,語帶嫌棄地道,「慕陽,你看妹妹咳的那麼厲害,別是什麼大病吧!那個……楊太太之前,不就有肺病嗎?慕陽……你想想辦法吧,我們的孩子……才重要,是吧!」
話音剛落,楊錦心略帶凌厲的視線就直射過來,楚玉不由往後一縮,更加貼緊了秦慕陽。楊錦心見此,那充滿著控訴的眼神終,終是慢慢軟下去,化成了嘴角的一抹苦笑,凄涼而憂傷。
秦慕陽只看了一眼,便轉開了眼,只低頭理了理楚玉的頭髮,對著她滿臉寵溺的笑,偏偏說出的話是對楊錦心說的,清冷至極。
「錦心,你也看到了,楚玉現在懷了孕,你身體又一直不好,我現在也沒空管你,我已經讓趙志軍給你安排了明天去香港的飛機,你從那裡去美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