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留一條活路

他們趕回基地的時候，林筠還將自己關在小屋裡，埋頭研究。

門忽然被打開，林筠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抬起頭，卻看見自己的一雙兒女並肩站在門邊。

因為研究並不十分順利，她早上剛剛梳理整齊的頭髮也被她抓亂了，她這一抬頭，其中一綹就正好擋在她的眼前，她只有用手腕將頭髮撥開：「溫迪，你們回來了？這是要吃晚飯了？今天你們先吃吧，我把這個數據……」

「媽……」蘇彼方沒說別的，將右手攤開，那半塊鬼手琥珀，正安靜地躺在他手心。

不需要再說別的了。蘇筠水想。他們確實都想要林筠給他們一個解釋。

林筠愣了愣，繼而垂下眼瞼，從這個角度看的話，林頌遠竟然和她有一二分的相似。

蘇彼方的空間將他們籠罩其中，房間中的幾個人都沒有說話，空間里是一片死寂，三個人幾乎能夠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其中以林筠的呼吸聲最為急促。

最後還是林筠打破了沉默，不知是因為太久沒說話，還是因為別的，林筠的聲音有些啞：「你們……去找那個幹什麼？那不是好東西。」

「鬼手琥珀。」蘇彼方的聲音聽不出感情波動，「媽，鬼手琥珀啊，這讓研究所人搶破頭的寶貝，你竟然將它砸碎了。媽，另外半邊就在您身上吧？」

「這個你別管，彼得，你聽媽媽說，這個東西，你不能沾！」林筠似乎這時才反應過來，劈手就要去奪蘇彼方手中的琥珀碎片，可是蘇彼方的手卻快讀地抽了回去。

她沒拿到碎片，語速也急促起來：「彼得，你知道這東西是幹什麼的？控制魔神！可他都是魔神了，哪是那麼好控制的？他被培養成什麼樣的傢伙，我……雖然沒親眼看見，可是他畢竟是……我難道不清楚嗎？」

「媽，另一半琥珀是不是在您手裡？」蘇彼方追問。

林筠的亂髮又垂下來，她隨便攏了攏，見蘇彼方的神色沒有絲毫鬆動，心中更急，抓住兒子的手，顯然是十分激動：「這東西，說有用也是有用，可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那是飲鴆止渴！魔神惦記的東西……如果在你手中，他會惦記上你啊！」

「我要是沒有鬼手琥珀，他就不惦記我了嗎？」蘇彼方拍拍母親的手，低聲安撫她的情緒，「媽，這是我的命。」

見兒子的情緒如此平靜，林筠本就擔心，聽見這話，她心中又是著急又是歉疚，閉上眼，兩行清淚就流了下來：「都怪媽媽，都怪媽媽，是媽媽不該，媽媽識人不明……」

蘇筠水自然不能看她哭，立刻手忙腳亂地安慰起人來，而蘇彼方，卻只拍著林筠的背，緩緩說了一句話。

話音剛落，林筠就停了哭聲。

「媽，我和大哥做了交易。」蘇彼方坐在了林筠身邊，聲音卻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此言一出，蘇筠水也是心頭一跳，她再沒想過蘇彼方竟會將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們，她握著林筠的手，感覺林筠的手也在用力回握，此時，兩個人心中都是同樣緊張。

「我幫他湊齊剩下的鬼手琥珀，他保證，給第一基地留一條活路。」

「你……為什麼？」蘇筠水看著這個名義上的哥哥，就有些吃驚。

為什麼不藉此機會，讓魔神幫他想辦法？哪怕是給他寬限幾個月時間也好，不是嗎？蘇彼方最近雖然和基地中人多了許多接觸，可是以他的為人，為什麼要用鬼手琥珀那麼寶貴的東西，去交換這種看上去對他沒有任何好處的承諾？

畢竟看現在的樣子，林頌遠應該不會對林筠不利，那麼他為什麼還要……

「我的事情，他不會答應幫忙的。」蘇彼方看出了她的疑惑，就解釋道，「你別忘了，他可是魔神。」

魔神，在末世里幾乎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只有看他想不想得到。鬼手琥珀，只要他得知了存放地點，那麼得到手，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如果在省了工夫的同時，滿足兄弟的小小願望，林頌遠願意高抬貴手，也願意給兄弟一個面子。可是要放了蘇彼方，則太難。

從本質上來時候，這對兄弟倆一樣的怕麻煩。

可問題依然棘手，甚至連最後一條路——除去魔神，也都走不通了。沒有三顆以上的鬼手琥珀，對上魔神，基本就是死。

林筠的臉色不好看。她反對魔神計劃，反對控制魔神，之前她就覺得鬼手琥珀不是好東西，戴老死了之後，她就將琥珀砸碎了，為了防著其他人找到，她將東西分開藏，一半放在身邊，一半則藏在小別墅二樓的地板底下。

那次大火，她原本是想帶著鬼手琥珀去地獄的。

畢竟兒子已死，她生無可戀，帶著鬼手琥珀走，是想讓研究所的人之後，都無法控制魔神，從此在實驗中知難而退。

同時，她還有著隱晦的報復心理，想要蘇衡他們永遠達不到目的，想讓魔神在世間大鬧一場。

誰知道那天出現了變數，她沒死成，火放到一半就被大雨熄滅，兩塊碎片也都安然無損。

可一塊完整的琥珀，目標太容易暴露，她不怕死，可是要和養女一起上路，她也怕東西會招來魔神。

於是，那塊碎片，也就一直留在了小別墅中。可她沒想到的是，東西竟然會被親生兒子找到！

「媽，給他吧，他原本就應該是自由的，可是那麼多人想控制他，他是我大哥啊。」蘇彼方再次朝林筠伸出手。

「他的存在原本就是一個錯誤，從出生開始就錯了……」林筠猛地搖頭，退後一步，痛心疾首地道，「彼得，你是我唯一的兒子，親生的孩子，你怎麼就不為你自己考慮呢？」

她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攥住了手腕上的銀鐲子，彷彿是怕兒子過來搶奪一般。

「媽，我大哥他，也流著您的血。」也不見他是怎麼動手的，那銀鐲子就飛到了他的手中，他只尋出半塊琥珀，將鐲子又套到母親手腕上，「媽，您疼疼我大哥，就當是為基地做件好事，幫我積點功德，如果有來生，我一定當您的好兒子。」

他手心捏合，兩塊碎片嚴絲合縫，合而為一。最後的鬼手琥珀就躺在他的手心裡，反射著淡淡的光。

林筠卻瞬間失神，整個人似乎要癱下來，唬得蘇筠水趕緊將她扶住，托著她的身子讓她躺下，給她喂水。

「溫迪……他沒全說實話。」等到蘇彼方出去，林筠才緩緩地睜開眼睛，道，「彼得還有事情瞞著我。今天彼得和他說了什麼，你聽見了嗎？」

蘇筠水自然答不出來。

「算了，隨你們吧。」林筠的聲音有氣無力，揮了揮手，對養女道，「你也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說著，她就又閉上了眼睛。

林筠是累壞了，這些天，她甚至比基地第一線的戰鬥人員還辛苦。因為沒人能和她換班，她一個人常識各種藥劑的配置，卻沒什麼大的進展，本來就已經身心俱疲了，這下受了刺激，她倒能好好地躺一會兒。

搖搖頭，蘇筠水也退了出來。

誰知道，蘇彼方正站在房門口，她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來。

「母親睡了？」此時，他才能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對母親的關心來。

「嗯。」蘇筠水應了一聲，猶豫了一會兒，小聲道，「母親說你，有事兒瞞著我們，就是和你大哥的談判。」

「差不多。」蘇彼方笑笑，「不要以任何形式傷害第一基地——如果有差別，應該就是措辭上的差別吧？」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是蘇筠水知道，這兩句話的差別很大。

蘇筠水莫名就想起了寧唐，不由道：「你是擔心……」

「母親就是那個脾氣，你也是知道的。還有你也是。我大哥……如果不到那一天就最好了。」蘇彼方低低地笑了一聲，「至於我的事情，大哥絕對不會答應，溫迪……你明白吧？」

他不再想死，然而即使這樣，他也從沒想過將大哥推上死路。

「溫迪……能真真正正活這半年，我已經很開心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的髮絲柔韌清爽，手感很好，他卻像是觸電一樣地縮開了。

「母親的葯……盡人事，聽天命，溫迪，我並不後悔。」

他的神情太溫柔，可說出的話，卻像是在交代後事，意思分明是如果他不能活，也將她和林筠都安排得妥妥噹噹了。蘇筠水心中忽然氣悶，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推開蘇彼方，多路而去。

走到門外，她吸了一口涼氣，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但一口氣還沒吐出來，就憋在了肚子里。

「溫迪溫迪，你終於回來了。」卻是酈小魚，她奔過來，拉好友的手，蘇筠水感覺到她手心冰涼，顯然在外面等了有一會兒了，「剛才看見你們的車，我沒敢進去找你……剛才你們家來客了。」

「客人？誰？」蘇筠水被冷風嗆了一下，差點岔氣，卻馬上抓到了酈小魚話中的重點。

「是一個不認識的男人，背著寧唐，說是你哥。」酈小魚皺著臉，也在尋思好友怎麼忽然多了那麼多哥哥，「寧唐昏迷不醒，我看那個男的挺老實的，我就讓他把寧唐背進你房裡，讓他去薑片兒房間里等你們回來……寧唐現在昏迷不醒，你要不先去看看？」

蘇筠水聽了差點站不住——居然來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