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帝國往事
乘龍突破大氣層,裹著蛋一路往惡魔星地表下墜,森爵在強烈的衝擊中失去了意識,乘龍牢牢的護住了兩個人,墜落在一片土壤中。
良久,森爵清醒過來,從乘龍艙門中走出,他捧起那顆被保護的很好的蛋,看著一片熟悉的景象,頭頂是參天巨木,層層疊疊的枝椏懸著巨大的草窩,他知道,那裡面一定擁擠著許多龍蛋。
一隻揮著翅膀的機械小翼龍從他腳邊蹣跚走過,對他這個外來者毫無興趣,連一秒都不想停留。森爵抱著蛋坐在石頭上,終於想起了過往種種,那一年他也和現在一樣,支身一人在惡魔星。
人工冬眠像是一場夢,森爵從修復艙中爬出來的時候,渾身瀰漫著冰冷的白霧,他赤身裸|體,長時間處於低溫讓他的感官變得有些遲鈍,四肢幾乎不聽使喚,森爵坐著扭了扭脖子,直到發麻的四肢能夠動彈。
「公爵,這兒有我們的病員服,先披上吧。」護士小姐為他遞了一件條紋長袍,森爵披在身上,站了起來。對這一句簡短的話他花了很長時間反應,因為太陌生了,多少年沒聽過人聲,森爵幾乎耗費了全部腦細胞才弄懂。
在護士小姐的幫助下,森爵將長袍衣帶系好,在冰冷的修復艙邊靠了好一會兒,才邁開步子。看著牆上的標誌,森爵知道自己在帝國醫院,這兒還是重症室,他咳嗽兩聲,「我……」
話語一出,那聲音低沉沙啞的簡直不像自己,他疑惑的看了一眼護士,竭盡全力的發出聲音:「我這是怎麼了。」
護士小姐溫柔一笑:「你是我這三年護理的病人,落日星戰一役之後,你在修復艙中進行人工冬眠,到現在已有280年。你當時被宇宙碎塵衝擊,核輻射震傷,造成全身多處內外傷,最危險的是雙肺塌陷60%,你能活下來完全是個奇迹。」
「280年?」森爵忍不住又清了清嗓子,「是280年?」他並不能看見自己此時的模樣有多麼羸弱,面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呈現出搖搖欲墜的姿態。
護士小姐溫柔一笑:「是的,還是讓我扶著你吧,你現在太虛弱了。」看森爵不斷試圖撫摸喉嚨,她體貼的說:「嗓子有些難受是嗎?你插過管,而且是很長時間,這反應是正常的。」
森爵嗯了一聲,他對所有的一切很茫然,只能一昧聽從。
「再好好休息幾天,做個全面檢查,你就可以回家了。」護士小姐將他扶到病床上,真心的說:「你是第一位人工冬眠這麼長時間的病人,修復很成功,恭喜你。」森爵的康復過程算得上人工冬眠成功的里程碑,可為此,他也失去了一切。
幾天後,他回到要塞的公爵府,才知道自己為什麼變成了公爵。在他冬眠的這些年,從小相伴的管家首先離世,然後是父親母親,還有悲傷過渡的姐姐,他一夢醒來,除了世襲的爵位,竟然一無所有。然後他得知自己有一位侄子,可從小外在生在的侄子並不願回來,好吧,不回來就不回來。
除去那白白流逝的280年,他完全沒有一點變化,他還是一副青年模樣,眉眼透著清秀,只是比當年清瘦太多。
公爵府靠著國家指派的傭人不間斷的打掃,勉強維持著兩百多年前的樣子,可森爵一進去便知道他家不再是溫暖的人居,冰冷的像一個巨大的墓穴,仔細一看,牆角還有沒打掃到的蜘蛛網。隔壁黎洛家搬走了,森爵突然發覺,天大地大,這世上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
森爵在屋裡呆了一天,去了三星大樓,他當然還記得自己以前是一位將軍,他有為國效力的義務。森爵到了那裡,卻被告知帝國早就安排他退伍了,帶著一身功勛和巨額退休金的森爵落寞的回到府邸。
當局的大將已經不是厄爾尼,陳年舊事他也提不起勁兒去質問,何況他腦子亂的很,前路不知,森爵一下陷入了絕望。原本他的性格是很開朗的,不知是否是在冰窟中待太久了,一旦沉浸下來,森爵渾身都籠罩在一層陰鬱中。
看著一家合照,他突然悲從心來,開始自怨自艾。黎洛因他而死,他帶著滿身瘡痍歸來,他明明是從倫琴星逃走的,自己卻受到一堆莫須有的勳章,擺在家中開啟了十足的嘲諷。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活著,當年死的那個人為什麼不是他?
森爵窩在家中頹廢了整整幾個月,他剛出院,原本需要鞏固的身體在他隨意對待下變得格外虛弱,不久他又被送入急診。
這一回,森爵索性不想出去了,他躲在醫院雪白的被單下,暗想著這樣也好,來來往往的人潮不會讓他感到孤單,否則一回到公爵府,他面對著空曠的四壁又不知道能做什麼。
急診永遠是最吵雜的,森爵佔了一隅看著忙碌的醫務人員,看著各種病人來往,有的被塞進修復艙,有的只是做簡單的外傷包紮,還有的連進修復艙的機會都沒有,活生生的死亡場面在森爵面前幕幕上演。
不是沒見過死亡,只不過那時在戰場上心智堅定,死亡不過是一種歸屬,他們都能做到平常心對待。可普通人面對生死的撕心裂肺,看得人完全不是滋味,森爵突然不知道自己窩囊的待在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
就在這時,一位老者被護士推了進來,病床就在森爵隔壁,兩人之間只有一道帘子隔著。森爵一臉落魄的趴在床上,動也懶得動一下。
「老先生您又來了,上回拿的葯沒有好好吃嗎?可以改善你頸部血管淤積的狀況,您仍是暈倒被送來的?」護士小姐在隔壁問著。
「呵呵,我記性不太好,老是忘掉吃藥。」老人隨口答了一句。
「以後不能這樣。」護士嚴肅的告訴他,然後為他測量了生命體征,離開之時身子擦過隔簾,帶開了一部分。森爵透過縫隙看過去,白髮蒼蒼的老者有些熟悉,他帶著漁夫帽,一根弔帶掛在頸上托著右小臂,身上披著一件薄毛衣。
森爵仔細的看了看他的側臉,突然有些激動的從被子下鑽出來,沖著老者語氣微顫喊到:「老師!」這是他讀軍校是的軍事理論教師溫斯尼,他教學風格迥異,在同學中人氣很高,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能遇上他。
老人轉過頭來,曾經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此刻已經顯出老態,森爵鼻頭微微一酸,從被子里鑽了出來,用恭順姿態站在溫斯尼身邊。
看著眼前一身狼藉的男人,溫斯尼摸了摸下巴,「唔……」森爵直勾勾的望著他,希望他能認出自己,畢竟那時溫斯尼常在眾人面前誇獎他。
「哦,是小森吶。」溫斯尼不負森爵心中盼望,叫出了他的名字,然而他也是廢了很大功夫才想起來。
森爵突然很想流淚,他望著蒼白的天花板,然後低下頭。他發現自己的打扮實在不夠體面,白襯衣上面沾著各種奇怪的痕迹,又被煙灰燙了幾個小洞,摸摸臉上全是短短的胡茬,太落拓了。
他動了動手指,竭力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挺直了脖頸,再次尊敬的喊:「老師,您好。」
「哈哈哈。」溫斯尼笑了一會兒,沒頭沒腦的說,「意氣風發的小森這是談戀愛失敗了嗎?女友把你甩了,或者是男友?我在你身上聞到一股餿味兒。」
森爵臉頰一下變得通紅,雖然有胡茬遮掩,他還是覺得尷尬。談戀愛?好吧,他還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果然溫斯尼老師還是這麼愛開玩笑,自己平時已經足夠反應迅速,伶牙俐齒,卻依舊被調侃的無地自容。
「你這個年紀,不該把自己收拾的光鮮亮麗,在大街上兜風么。」溫斯尼遺憾的說:「哪像我,老了都沒人注意。」
森爵突然笑了出來,溫斯尼當然不是他說的那樣,即使他上了年紀,還是打扮的很妥當,他的帽子,襯衣,毛衣都是經過嚴謹的配色,看起來十足紳士,森爵忙說一句:「哪有。」
溫斯尼動了動,他受傷的手臂藏在毛衣底下,鼓囊囊的一坨看著有些滑稽,他饒有興緻的問:「所以你現在在哪兒高就?」
「我?我,我沒有事做。」森爵想起自己再也不能回到三星大樓,因為他身體太差,這真是個無懈可擊的理由,現在他每隔半年還需要到醫院複查。
「過分了吧,年紀輕輕就享福。」溫斯尼略顯雜亂的眉頭動了動,這可能是他唯一忘記收拾的部位。
森爵強打的精神一泄而出,他頹唐的說:「我也不知道現在能做什麼。」
溫斯尼打了個響指:「好吧我明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小森你得知道,活著已經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森爵隱約覺得他是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不過溫斯尼並沒有直接挑明,他也不是戳別人痛處的性格。
森爵坐在溫斯尼身邊,和他一起回憶了一下午的往事。直到護士來將溫斯尼推走:「老先生,你得去病房了,你的手臂需要手術,然後躺一周修復艙。」
「又是修復艙,我不喜歡那個地方,我是活人不是凍肉!」溫斯尼像個小孩一樣吵吵鬧鬧,臨走時,他還偷偷的對森爵眨了眨眼睛。森爵沖他揮了揮手,溫斯尼老師一走,他身邊又空空蕩蕩的。
不過沒多久,他也因為病情轉好被急診掃地出門了。
兩個月後,他收到軍校的邀請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