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燈光明亮,人聲吵雜,方利澤好平靜地躺下去。
他身上蓋著一條被子,他等待著,沉默嚴肅地感覺著。然後,有一張笑臉出現,女人妝容完美,長發系腦後,氣質優雅,俯瞰他,與他對話。
「感覺如何?」
方利澤抬手,看看錶。「再五分鐘。」
「是。我待會兒再來詢問您。」女人離開。
嫌——手機響了,方利澤拿出手機。
「喂?」
「……有空談一下嗎?」是江紫薇。
「你過來,我在……」
江紫薇來了。
她看著方利澤,他躺在百貨公司十樓寢具區,某一專櫃大床上。他西裝革履,身上蓋著雪白蓬鬆的被子。她從他上方,低頭望。
「你在幹麼?」
「測試。」方利澤身旁,堆一大疊被子。
「測試?」
「店員說這款水鳥被,混了最新技術「咖啡紗」,可以瞬間發熱還能防潮,吸濕排汗,常保乾燥。
感覺不錯吧?」
「你要買被子?」
方利澤坐起來,向店員招手。「就這個。」
「好的,這條打完折是七千九百元整。」店員笑咪咪說。
方利澤指向一旁枕頭。「還有這個枕頭,以及剛剛我拿的床罩跟被套組。」
「是,您稍候,我馬上幫您准各。」店員離開后,方利澤看著江紫薇。「要結婚了,新家的東西都買了嗎?」
「你……要送我這個?」紫薇震驚,面有怒色,送床具?這禮物真惡劣。「你誤會了。」方利澤大笑。「我水準沒那麼低……你要跟我談什麼?」
「告訴我喬大建設出了什麼事。」
「哦?現在才關心未婚夫的事業會不會太遲?」他要這樣冷嘲熱諷的話,她受不了。「算了,當我沒提。」江紫薇轉身走,方利澤拉住她手。她回身,見他目光炯炯,莫測高深的笑。
「樓上有餐廳,我肚子餓了,邊吃邊談吧。」
「所以下個月十號,他們家籌不出給下游承包商的工程款,喬大建設就會跳票倒霉?」聽完方利澤的分析。江紫薇很憂心。
方利澤夾了一塊東坡肉到她碗里。
「我就說得詳細一點吧,合作的房仲認識喬大建設的人,他們光是積欠包商的工程款就有八千多萬,這還是保守估計。再加上跟銀行的貸款高達四億,資金缺盡逼近五億。喬大建設這陣子忙著跟銀行團研償還方式,不過呢,銀行最擅長的就是雨天收傘。只要去打聽一下就知道,喬家上下,正忙著變賣手中不動產,應付跳票危機,五億多的資金缺盡,我看是倒定了。
說完,他還很故意地問:「你有房子嗎?我看啊,紙包不住火,喬安貴說不定很快就會跟你借錢。」紫薇面色慘白,食不下咽。最近籌備婚禮的事一再拖延,喬安貴常見不到人,他一直忙著跟公司的人開會,看樣子,方利澤說的是事實。
看她整碗飯,一口都沒動。方利澤說:「吃吧,這裡的東坡肉很有名。」
「我怎麼可能吃得下?」
江紫薇看他怡然自得地喝湯進食,這男人經過時間鍛煉,而今有種雍容淡定的氣質。不像過去,行事莽撞,時刻戒備,像隨時準備和人衝突。
他微笑。「吃不下就喝湯吧,喬家不會因為你不吃不喝就沒事的。」他幫她盛一碗湯,放她面前。江紫薇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鱸魚湯,聽他說:「我記得你愛吃魚……」
「唔。」江紫薇嘗一勺魚湯鮮甜,魚肉潤澤。他現在有本事坐大餐廳盡情地點坂菜,他現在有本領對身邊的女人盡情寵愛。他現在有車有房,正飛黃騰達。可是……她已經不是他的女人。
而他,曾經眼裡、心中,只有地。
江紫薇喝著湯,眼淚掉下來。
方利澤看著,遞面紙給她。
她抹去眼淚,從皮包里拿出一本書。「這個,給你。」方利澤取來看,封面是雪白底色,燙兩個金字。書名《純戀》,作者「薔薇」。
「送這給我?」他笑了。「我不著這種風花雪月的愛情小說。」
「是我寫的。」
「你寫的?」
「沒錯,畢業后,喬安貴很照顧我,他讓我衣食無缺、生活無虞,感情也很穩定,但我還是會寂寞。我常常想起你,想著你過得怎樣?也常內疚地想,我曾經讓你那麼傷心。也許你不信,可是,你是我的初戀,我忘不了你。」江紫薇嘆息,哽咽道:「我只能把對你的感情化成文字,後來,把它投到出版社,很幸運被編輯採用,書已經出版四年了。不過,我不敢讓任何人知道這是我寫的,我怕喬安貴知道會傷心。這本書,是我的秘密。」方利澤握住那本書,突然間它像有千斤重,壓在他心上。
有人,為他寫一本書,還出版了,他卻不知道。她……這麼看重他嗎?
「利澤……我從未忘記你,你知道初戀對一個人的意義有多大、影響有多深嗎?」
「既然意義重大,為什麼要變心?」
「我看過一本書,它寫到,很多事、很多決定,在當下是理所當然的,直到時間過去,才會感到遺憾,才懂得后侮。你知道嗎?我爸是軍人,家教非常嚴,但只要喝酒,他就會控制不住脾氣,動不動就接我媽。我討服暴躁的人,我怕暴力。你那時揍喬安貴,嚇到我了——」
「可是在揍他之前,你們早就偷偷往來了,不是嗎?」方利澤戳破她的借口。
「我只是忍著不說,直到那時你護著他,我才抓狂。這叫暴躁?我承認,我是使了暴力,因為他欺人太甚。被欺負本來就要還擊,畏畏縮縮對嗎?你怎麼不想想那時你在麥當勞被騷擾,我不也使用暴力打跑那些人?說什麼因為我揍喬安賀你才變心,紫薇,在那之前,是你的心先動搖吧?這是借口。」江紫薇尷尬得脹紅面孔。沒想到,方利澤看得這樣透澈,不再是她哭泣掉眼淚,說幾句好話就能安撫欺騙,他比以前更強勢,更精明。
她感到難堪,有點生氣。「因為他對我很好啊,難道,我要討厭對我好的人?」
「只要對你好,你就跟他好?那我算什麼?我對你不好?我只是沒能力而已!你就不能等?你明知道喬安貴是怎樣讓我被班上的人看笑話。你還跟他好?!」她被抨擊得難以還嘴,只能後悔哭泣。
他說出滿腔怨憤,然後沉默以対。
他凜著臉,看她默默流淚。片刻后,江紫薇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很無助,抬起臉,淚汪汪看著他。「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如果取消婚事……行嗎?是不是很狠?方利澤,我是不是很可惡?你現在,也很討厭我吧?也許我就是不能讓男人信任的女人,我真的是,非常差勁。」不,你不差勁。
不,我不討厭你。
當她羞辱自己,方利澤反倒坐立難安。
他曾經想象過無數次,目睹紫薇後悔悲慘的樣子。
現在她果真不停掉淚,食不下咽,非常懊惱后侮,也非常旁徨無助。他很爽嗎?是,他好爽。
但是……
他為什麼又該死的想起某些事?當她咒罵自己時,他想到一些極小的,幾乎被他遺忘的小事。
江紫薇曾經每晚在漫畫王,等他深夜下班。江紫薇曾經親手,替他繫上很暖的圍巾。
江紫薇寫過很多情書給他,字裡行間滿是對他的鼓勵。
然後江紫薇甚至因為後悔跟想念,寫了一本關於他的書。他想否定她,但偏偏有一些美好的他忘不了。
他怎麼了?這些年牢記她的可惡。卻在她真的狼狽落難時,憶及美好的一面?人真矛盾,他的心好「不管怎樣——」江紫薇伸出手,覆住他的。「對不起,真心的。那時我年輕,不懂怎麼愛人。原諒我……」
「你要跟他結婚嗎?」
「也許我該當個有情有義的女人,在他最慘的時候,陪著他。」江紫薇邊說邊研究他的表情,期待聽到他挽留,給她希望,讓她覺得除了安貴,還有他可以依靠。但是,方利澤只是笑了笑,不評論。
晚上,方利澤來看媽媽。
他剛把車子停妥,就見一輛黑色賓士車駛來,停在住家樓下。車門打開,媽媽走出來,手裡捧著一束紅玫瑰,臉龐染著嬌艷嫵媚的笑意,她朝車內的人揮手再見。目送汽車駛離,揮手道別,笑得像情竇初開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