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第341章 圓月【二】
越曼去而復返令黎夫人大吃一驚,而黎年信揚言兩人即日將成親更讓她疑惑不解。
越曼知她心中所想,也只能做戲到底,京城對她來說已成危險之地,她必須保全了自己這條命才能伺機而動,否則只會白白送上一條命而已。
她挺身跪在黎夫人身前,聲淚俱下,「夫人,您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難忘,今生今世或許都無法報答,黎公子對我情深意重,我情願留下來嫁給他為妻,請您放心,我一定恪守婦道,踏踏實實的做您黎家的媳婦,為黎公子生兒育女,絕不會給黎府帶來災難。」
黎夫人心中微動,亦是驚喜不已,「越曼,你真的肯嫁給年信?永不反悔嗎?」
越曼重重的點點頭,「黎夫人,我願意。越曼孤身一身遠在他鄉,心中早已了無牽挂,如今得了夫人相救,夫人又待我如同親女,越曼實是有幸,如今又得黎公子愛惜,實乃上天垂憐,我亦不願再流落外鄉了。」
黎年信挨著越曼的身子跪在地上,無比堅定的道,「母親,請您成全我和越曼吧。」
能得越曼如此媳婦,黎夫人自是喜歡的,往日里忌諱的不過是越曼的身世,但如今見她心甘情願嫁給兒子,又發誓安心為黎家生兒育女,她心中自是歡喜的,遂連聲應道,「好好好,母親馬上為你們操辦婚事。」
越曼微微的低了低頭,落下一滴淚來,她對黎年信並無男女之情,但為了安身立命,也只能如此了,她身上背負著曼月國的希望,她絕不能讓自己出事。
洞房花燭,燭光搖曳。
黎年信軟聲細語小心翼翼,越曼心懷異念虛與委蛇,但在黎夫人跟前卻始終態度恭謙恪守己則。
黎夫人提著的一顆心終是緩緩放下來,只一心盼著早些抱上孫子,兒子能功成名就。
越曼極喜歡坐在花園裡對著滿院子盛開的花發獃,面上帶著點點哀愁,似是心中千言萬語卻無處訴說。
黎年信依舊坐在亭子里,手上拿著一本書,心緒卻全在越曼身上。
他遠遠的望著她,繁花叢中,她如一朵嬌艷欲滴的花,卻帶著令人無法解開的神秘,她似乎總是帶著憂愁,卻又在面對他時盈盈含笑。
她愈是這樣,他心裡就愈是難受。
她身上總是蒙著一層光環,將他隔離在外。
他們日日同床共枕,他仍是覺得她離他很遠,留下的不過一張空殼而已,他想走進她心裡想探知藏在她心底的秘密,卻每每都被她拒之門外。
他眸中帶了點點憤怒,扔下書起步上前,到了越曼跟前,對上她清澈的雙眸,心中的怒意頓時消了大半,心底里又軟的化作了一灘水。
他輕輕的牽起她的手來,「曼兒,你有心事嗎?告訴我好不好?」
越曼嫣然一笑,「你怎麼了?我沒有心事,只是坐在這裡看花而已。」
黎年信眸光低沉,緊緊的攥了攥她的手,「曼兒,你明明不開心,可是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呢?你告訴我,我或許可以幫你。」
越曼緩緩的搖了搖頭,「你不必擔心我,我好好的呢,你只管專心念你的書便是,馬上快到秋考了,你當考個好成績,母親才會開心。」
黎年信突然又有些憤怒了,沉聲道,「母親這麼說,你也這麼說,在你們心裡只有功名,從沒問過我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寧願與你呆在府中過我們的日子,這樣不好么?」
越曼有些茫然,天宇朝的男人不是都喜歡入朝做官嗎?黎夫人也曾經說過男人就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賢妻當鞭策夫婿專心念書才是。
難道她做的不對嗎?她微蹙眉角,疑惑的望著黎年信,目色驚疑。
她無辜而又迷茫的眼神灼燒的黎年信的心,他憤怒的拋開她的手,冷聲道,「你與那些女人都是一樣的,只想著榮華富貴,卻不及你我夫妻之情。」
榮華富貴?越曼嘴角微微輕扯,她身為曼月國的儲君,什麼樣的榮華富貴沒見過?她會稀罕一個五品四品的小官職嗎?她只不過盡一個媳婦的本分而已,她不能把心給黎家,卻可以做一個好媳婦。
她低低的嘆了口氣,沉聲道,「你不要再鬧了,快回去念書吧。」
她緩緩站起身,「我去陪母親說說話。」
黎年信獃獃的望著她纖細的背影,一顆心如墜谷底,她那樣美好的人兒如天仙一樣的人兒,終抵不過世俗的雜念,心中所想不過功名榮華而已。
或許全天下的女人都是如此吧。
他頹敗的低下頭,握在手裡的書已被他揉作一團。
越曼驚覺自己懷孕了,心頭微顫,她雖嫁給黎年信,卻從未想過呆在這裡一輩子,她是屬於曼月國的,終有一天她會離開這裡,回到曼月國,完成父王的遺願。
她不想留下任何牽挂,亦不能在此留下任何牽挂。
而肚裡的孩子或許會成為她一生的牽絆,她絕不能如此,她想打掉這個孩子,但轉念又想到黎夫人,黎夫人待她親如己出,早就盼著抱上孫子,她豈能恩將仇報?更何況她曾經在黎夫人跟前發過誓安心為黎家生兒育女,她豈可反悔?
她糾結不已,矛盾重重如山一樣壓在她心頭上。
眼看著她迅速的消瘦下去,黎夫人擔心不已,「越曼,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怎麼瘦的這麼厲害?讓灶上多給你做些喜歡吃的補一補。」
越曼忙道,「母親不必擔心,我沒事。」
她抬手撫在臉上,瘦如骨柴的手指骨節分明,她頓時嚇了一跳,手指在半空中顫了顫,這還是原本那個圓潤豐盈的她嗎?
黎年信亦擔心不已,每每與她說話,都被她擋了回去。
黎夫人終於發現了她的不對勁,請大夫來為她把脈,才得知她早有了身孕,自是驚喜萬分。
越曼故作不知,任由黎夫人不斷的給她添加各種補品。
黎年信的心越來越沉,他知道越曼定是早就知道懷有身孕,但她卻一直不肯告訴他,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越曼。
越曼依舊溫柔的笑笑,但笑容卻再也不似從前那般絢爛,她兩頰微微的聳上來,眼窩已有些陷了下去。
她淡淡的笑著,「你怎麼了?有了孩子不開心嗎?」
黎年信兩手緊緊的捏住她的肩膀,「曼兒,你知道我很開心的,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你是不是不打算要這個孩子呢?」
越曼輕輕的掙開他的鉗制,緩緩的搖了搖頭,「怎麼會呢?母親這麼喜歡孩子,我不會不要的。」
黎年信更加憤怒,「你只是為了母親嗎?如果沒有母親,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要這個孩子了?」
越曼低了頭,「怎麼會沒有母親?你不要說那些如果的話,如果都是不可能發生的。」
她心底隱怒,如果如果,如果曼月國不發生政變,如果她的父王沒有生病,如果她還是曼月國未來的儲君,她還會留在這裡嗎?她還會經受那些非人的折磨嗎?
可是如果永遠都只是如果,不會成為現實,她想起逃出曼月國時,她躲在人家豬圈裡逃避追殺,那熏天的惡臭讓她發誓一輩子都不會再吃豬肉。
從曼月國到天宇朝,這一路上,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又經受了怎樣的煎熬?只有她自己心裡最清楚。
她再也不要聽那些如果的話。
她心裡難受極了,狠狠的甩了他的手,厲聲道,「你好好的讀書,我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只要母親開心就好。」
黎年信身形踉蹌,一把將桌上所有的書都拂落在地上,怒聲道,「母親,母親,早知今日,當初何必嫁給我?你這樣的折磨我,你心裡好受嗎?」
越曼不想再聽,轉身出門。
外頭正下著小雨,她衝進雨里躲進小花園的亭子里,丫鬟找到她的時候,她已凍得渾身發抖。
黎夫人知道了此事,嚴厲的斥責了黎年信,並讓其搬出越曼的院子去另外的院子專心讀書。
而越曼卻發起高燒來,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嘴裡不住的胡亂叫著,沒人聽清她到底說的什麼。
混沌的睡夢裡,她夢到自己又回了曼月國,見到了叔父寅斯,她拿了把明晃晃的小刀子狠狠的****了他胸上,她看著鮮紅的血不斷的從他身上流出來,看著他跪在地上求饒。
她心裡一陣痛快,哈哈大笑著喊道,「殺,殺,殺,還我河山,還我河山。」
她夢到妹妹顏清靠在她懷裡柔聲叫著,「姐姐,姐姐,姐姐……」
她攬著妹妹,低低的喚著,「顏清,姐姐會護你一生一世,顏清,顏清……」
她夢到父王把她擁在懷裡叫她讀書識字,她夢到母后抱著她叫她唱歌跳舞……
她又夢到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孩兒喚她母親……
她夢到自己躺在一片水裡快要死了。
她胡亂的叫喊著,「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她躺在床上三天三夜,黎夫人衣不解帶親自在床前伺候著,聽她哇哇亂叫聽她大聲哭喊聽她聲嘶力竭。
黎夫人終於明白加諸在越曼身上的除了仇恨,更多的是心魔。
她將所有的事都埋藏在心裡,甚至不讓越曼知道她到底聽到了什麼。
她一心一意的守著越曼,當越曼終於睜開眼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卻累的倒在地上。
越曼覺得全身的力氣都沒了,懶洋洋的躺在床上,聽丫頭們講述黎夫人這幾日對她的照顧。
她終於拋開了那些雜念,安心養胎,一心一意將孩子生下來。
但她卻始終不會忘記她身上背負的使命,每每夜間,心痛的無以復加,咬牙切齒卻也只能隱忍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