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驚懼
瑤池眼神一冷,本要追問,卻看到橫江臉色格外平靜。
尊上神態如此,瑤池便不多說,只冷著臉,端起酒壺,暗暗的哼了一聲,再默默的給橫江倒酒。
橫江端坐不動,凝視獨孤昌。
以修為而言,二人皆是道君。
可在獨孤昌看來,坐在他對面的橫江,似是旭日當空,耀眼奪目,灼得他睜不開眼,只得稍稍低下頭去。
橫江凝視著獨孤昌,不說半句。
數個呼吸之後,獨孤昌終於按捺不住,嘴唇微動,道:「不知前輩與獨孤信,是何關係?」
橫江笑問道:「你覺得呢?」
獨孤昌愕然抬頭,似是猜到了什麼,道:「我獨孤家的劍訣,傳男不傳女。」
橫江道:「我怎不知?」
獨孤昌道:「這……前輩應該知道的啊,我獨孤家的劍訣,素來只傳給家中男兒,不會傳給女子。此事在仙道世間,應該早已人盡皆知。」
橫江道:「當年我傳下劍訣的時候,從未定下過這種規矩。」
獨孤昌聽聞此言,眼神陡然變冷。
即便他已經認定了橫江是前輩高人,此刻聽橫江這麼說,依舊按壓不住心中怒火。只因橫江這話,很容易讓人誤解,誤解他橫江把自己當做了獨孤家的先祖。先人被如此侮辱,自然是不共戴天之仇。
於是,獨孤昌語氣森然,冷冷道:「前輩此言何意?」
橫江道:「你家先祖,曾在我門下聽道。」
獨孤昌眼神一怔,心思陡然變得複雜起來,卻聽到橫江又說:「他拜入我門下之時,名作獨孤左,我覺得左字不好,隱隱有旁門左道之意,又見他喜歡劍道,於是給他取了一個法名,叫做獨孤劍。等到多年以後,他修得長生道果,成就天尊道行,世人則稱他為獨孤劍聖。」
這個時候,殿中所有獨孤家子弟,齊齊站起身來,眼中滿含憤怒。只等獨孤昌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悍然出手。
橫江說的這些,他們從未聽人說過。
這番說辭,對於獨孤家子弟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
唯有那獨孤昌死死盯著橫江,沉默不語。
橫江深深的看了獨孤昌一眼,道:「莫非你要親手試一試,我手中之劍,是否有資格教導你家先祖?」
獨孤昌咬牙道:「簡直欺人太甚!」
橫江道:「你不信么?」
獨孤昌暴喝道:「我請閣下至此,對閣下禮遇有加,只因我敬閣下是天尊轉世。可閣下卻如此羞辱我獨孤家……既然如此,即便閣下前世是天尊,就算閣下前世對我仙道世間,有潑天的功德,我獨孤家也只能將閣下留在此處了。我獨孤家萬古榮耀,不可輕辱!」
橫江端著酒杯,神態依舊悠閑,雲淡風輕道:「你先說說,獨孤信近況如何,是否性命無憂?」
獨孤昌道:「獨孤信雖然女扮男裝,做出了欺師滅祖的事情,卻罪不至死。因她是女子,我獨孤家也沒讓她受什麼苦,此事你大可放心。」
橫江點點頭,道:「你等獨孤家弟子,還算是有幾分孝心。」
獨孤昌站起身來,退後數步,凝視橫江,做出了全力出手的準備,口中言道:「閣下何出此言?」
橫江道:「若獨孤信有什麼閃失,不僅你們獨孤家這些人,要遭受一場大劫,就連你獨孤家的老祖,也在劫難逃。不過,你等口口聲聲把獨孤劍叫做先祖,卻已經算得上是不孝子孫。」
先人、先祖、先父,這些辭彙,都是用來稱呼死去的親人。
獨孤昌堂堂道君,心思何其敏銳。
「你……你!」
獨孤昌驚懼萬分,追問道:「你是說,我家先祖還在?」
橫江長身而起,,大步而行,走至殿外。
獨孤昌因心中太過於驚詫,愣在原地,忘了阻撓橫江離去。
殿中餘下的獨孤家弟子想要阻擋橫江,數百飛劍如同閃電一樣,斬向橫江。可那些鋒芒畢露的劍鋒,剛剛飛起數尺,就失去了力道,彷彿頃刻間從仙門飛劍變成了凡間鐵匠打造的鐵劍,哐當一聲墜在地上。
橫江隨意揮動衣袖,阻住了殿中眾位獨孤家弟子的劍訣,旋即走出大殿,在殿門之處站立不動。
殿中眾人皆驚,不知橫江意欲何為。
獨孤昌本想出手,他指尖甚至已經凝結出一道劍鋒,如今見橫江一動不動,獨孤昌更覺得莫名其妙,於是他稍稍壓住了動手的心思,選擇靜觀其變。
卻見,橫江抬起手臂,輕輕一抖。
寬大的衣袖滑落到手肘部,露出了猶如玉石雕琢而成的小臂和手掌。
哪怕如今已經恢復了遠古之時的記憶,收回了金丹,繼承了遠古之時的道統,橫江身上穿著的外袍,依舊是從宣明道場里,傳出來的那一件鳳凰羽衣。
此衣雨露不沾,火燒不損,也不會沾染污垢。可這衣服穿在道君身上,卻不夠匹配道君的身份。這件道袍,靈光不夠,只能勉強算是靈器。
這樣的衣服,橫江一直穿在身上。
橫江是一個念舊的人。
也正因如此,橫江在知道獨孤信在獨孤家過得不如意之後,沒有立即大打出手,而是選擇平靜對待。
對於橫江而言,獨孤家也有讓他念舊的因素在裡頭。
他手臂一抖之後,捏出一道法訣,身上立時響起了嗡嗡嗡的劍鳴聲。
一道劍光,自橫江衣袖裡,閃電一眼飛了出來。
劍名求生。
此劍非是橫江自己要求生,而是要為天下眾生,求一條生路。
劍鳴如龍吟。
這一刻間,大殿當中那些獨孤家弟子掉落的飛劍,遽然挺立,飛了起來,直達殿外,如同跪伏一樣,呈一個跪的姿態,彎曲在橫江面前。
飛劍筆直,金鐵所製成,若非是軟劍,如何能彎?
於是,咔嚓咔嚓劍鋒折斷之聲,連成一片,響不絕耳。
獨孤家那些子弟的飛劍,皆是靈器,此刻卻像是乾脆的竹筍一樣,全都斷成兩截。
這其中,甚至包括獨孤昌的飛劍。
只是獨孤昌的飛劍質地不凡,品質絕佳,彎曲跪伏之後,依舊沒有折斷。
嗡嗡嗡……
劍鳴之聲,不絕於耳。
數不清的飛劍,從四面八方,飛馳而來。
獨孤家是獨孤劍聖的道統傳承之地,無數年來,不知出了多少個劍修,不知培養出多少個劍仙,而獨孤家最不缺的,就是飛劍。
此刻獨孤家所有飛劍,盡數飛來,在空中重重疊疊,一層層,一道道,玩若是數不清的蝗蟲,齊齊飛到了橫江所在的大殿之外,再跪伏在地,絕大部分飛劍當場折斷,只有少部分飛劍,如獨孤昌的飛劍一樣,朝橫江彎曲了劍鋒。
這一幕,驚得眾人說不出話來。
就連堂堂道君高手獨孤昌,也瞠目結舌。
他已修至道君,自問一身修為,在世間道君當中,也是屬於中上游的層次。
可此時此刻,獨孤昌在橫江面前,卻沒有半點戰意。
只因獨孤昌知道,在劍道一途的境界,他距離橫江實在太遠,高山仰止,無可攀登!
數以萬計的飛劍之內,夾雜著一束白光,乃是一方印璽。
橫江揮手一招,印璽飛至他掌中。
這是獨孤信的宣明劍印。
獨孤信隨身攜帶這件法寶已經多年,宣明劍印之內,自然存留著獨孤信的氣息。
當宣明劍印落到橫江手中的那一瞬間,實際上橫江已經知道了,獨孤信位於何方,循著這氣息的來源,橫江可以輕易找到獨孤信所在之地。
無數飛劍,源源不絕,似百鳥朝鳳,萬劍歸宗,直達橫江跟前。
當空中飛來的飛劍漸漸減少,劍鳴漸漸減弱的時候,這獨孤家所在的整座山巒,開始動搖著,戰慄著。
不久之後,一柄看上去平平無奇,由竹木雕刻而成的木劍,從遠處飛馳而來。
此木劍很是簡陋,似是由人隨手雕琢而出,可木劍飛過天空的時候,卻在空中留下了一條街九彩痕迹。
叮!
木劍飛向橫江,落在所有折斷的劍鋒前頭,朝橫江彎下了劍鋒。
叮叮叮……
木劍彎曲,劍尖點在青玉地面上,似是磕頭。
三跪九叩之後,劍鋒才直了起來,煥發出衝天光彩,隨即此劍搖身一變,化作一個白面無須的中年男子模樣,站在橫江面前。
此人身上氣息凝重,隱隱有一朵朵若隱若現,似幻似真的金花,在此人周身不停的盛開由凋謝。
殿中那些尋常弟子認不得此人,修至道君的獨孤昌,卻驚得渾身都在發抖。
獨孤昌認得此人。
早年獨孤昌修至道君的時候,被獨孤家的長輩帶進了祠堂,拜見先祖之時,曾見過先祖的畫像。
那畫像中的人,儼然就是如今這個朝橫江拱手之人。
「老……老祖?」
獨孤昌試探著叫了一聲,他原本要高呼先祖,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對。
那中年人朝獨孤昌點點頭,隨即拱手彎腰,朝橫江行了一禮,高呼道:「弟子獨孤劍,拜見師尊!」
橫江朝獨孤劍仔細審視了一番,道:「這些年來,傷勢可曾復原?」
獨孤劍面露慚色,道:「弟子愚鈍,尚未復原。」
橫江又道:「你三魂七魄被深淵大魔一口咬掉了一魂三魄,在奪回魂魄之前,想要恢復當年實力,是有些困難。不過,我既已重臨世間,你這傷勢之事,便算不得什麼大事。當年,你是因我,而身受重傷,險些喪命,這些年苦了你了。」
獨孤劍拱手一拜,卻道:「弟子的性命,哪裡比得上世間芸芸眾生的生路。師尊之事,弟子萬死不辭!」
橫江淡然一笑,揮揮手,道:「我來你這,除了見你之外,另有一件事情。」
獨孤劍道:「請師尊吩咐。」
橫江將宣明劍印往空中一拋。
劍印輕輕一抖,飛向遠方。
「你隨我來。」
橫江御風而起,隨著劍印飛去。
獨孤劍朝瑤池微笑著施了一禮,瑤池卻冷哼了一聲,罵道:「登徒子,不要臉!」
獨孤劍不以為意,轉身飛起,跟隨橫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