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完結章
近日來,鐘山燭龍府邸上的小妖怪們日子不太好過。
早就聽說自家主子在天界大開殺戒后被關入黑蓮水獄折磨得只剩下半條命,本就因此而擔心不已——後來又收到了一封燭九陰親筆類似遺書的玩意,一群小妖怪頓時上躥下跳,躁動不安起來……奈何都是些小妖怪,鐘山又是個三界不管的不毛之地,想要打聽到什麼關於燭九陰的事那是萬萬不能的……每一日大家做完手頭上的日常工作,便一個個地來到屋檐下仰著頭張著嘴望著天,就這麼望著,就好像指望天上能掉下個燭九陰。
【嗚嗚嗚,聽說大人龍鱗都被泡掉了啊……】
【蛇鱗吧?】
【嗚嗚嗚,聽說黑蓮池裡有很可怕的怪物小姐姐,專門吸食法力高強大妖怪精魄……】
【大人在牢獄里也要開後宮啦?】
【放屁!大人寫回來的家書上不是說了嗎,他有喜歡的人了!】
【那洗衣房的小花失戀了?】
【是的你可以上了。】
【咦嘻嘻嘻……噯,不對,嗚嗚嗚嗚,大人不會真的就這麼死……啊!你打我幹嘛?】
「——少胡說八道了,」屋檐下,腦袋上戴著青蛙帽子的老者拄著拐棍,望著天空淡淡道,「咱們的主子可是惡名昭彰的十二巫祖燭九陰大人,怎麼會就這樣輕易死去……他會回來的。」
於是。
終於在約半旬以前,那一日晴空萬里,大約是新的春神續任了,大地萬物復甦——在這樣好的春光里,鐘山燭龍府邸的小妖怪們終於盼得燭九陰歸來。
歡呼之中,頭戴青蛙帽子的管家顫顫悠悠來到他跟前跪下,歡迎男人歸來。
他看上去比傳聞得要好的多,衣袍上有血污,但是大多不是他的血;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但看上去也只是修養便可復原的皮外傷;銀白色的頭髮倒是髒的,幾乎要被血和污穢結成垢……
他看上去很疲憊。
話也不多說。
只是叫人準備了熱水一頭扎進池子里,婢女光是給他梳洗頭髮便花了快兩個時辰,從池子里爬出來的時候,皮都快泡掉一層——而倚靠在池水邊的男人卻睡著了,小妖怪們不敢打擾,只好悄悄默默拚命給他沐浴的池裡加熱水,生怕他們大人一個不小心著涼……
原本大家以為,燭九陰就是累著了,休息幾天,就能恢復以前那嚷嚷一句話整個燭龍府邸都能聽見的精神氣兒——但是大家沒想到的是,這一等,就從春季等到了夏季,梅雨季節來時,男人依舊整日蔫不拉幾的模樣,走哪坐哪,要麼就躺著,渾身沒骨頭似的,幹什麼都提不起勁……
人倒是變得比以前更白。
好像還發福了。
……
敖廣:「你這是咋了?」
燭九陰:「能咋了?」
敖廣:「你不搞事咱們都怪不安的,昨兒天帝還問,燭九陰還活著么?」
榻子上的男人懶洋洋的翻了個身,說「哦」,鬆鬆垮垮的裡衣掛在肩頭,銀色長發垂落,他半瞌著紅色瞳眸,嬉笑:「……你們就是賤。」
男人笑意未達眼底,只是一邊說著一邊摸摸因為發福凸起的小腹,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腹肌都沒了……敖廣盯著他的手看了一會兒,然後沉默了下,突然有了個非常有創意的想法:「燭龍。」
燭九陰:「干哈?」
敖廣:「……………………你不會懷孕了吧?」
燭九陰:「……滾。」
敖廣為老不尊,嘿嘿抖著鬍子炫耀起自己的龍子龍孫,又勸說燭九陰真的老大不小了也該弄個小孽障龍出來讓天庭那些神仙清醒一下哪怕是等到他們的後代也休想過上安生日子……燭九陰左耳朵出右耳朵進,一個字沒聽進去,心想我老婆都他媽皈依我佛了,去哪生個小孽障龍。
敖廣見燭九陰不愛搭理,一臉無趣,提了下便也就帶過了……探望過燭九陰之後留下個「大家都挺想你的,聽說你最後一層功力沒找回來無精打采,太上老君還讓我給你捎點丹藥」這樣的想念——
敖廣走後,燭九陰琢磨了下,自己好像真的大半年足不出戶,果真成了個阿宅龍。
這不符合他的畫風。
於是他從榻子上爬起來,扭扭腰摸摸凸起的小腹,轉頭就上聽說分外想念他的天庭搞事——南天門的一人一狗如今也從小屁孩變成了英俊少年和英俊小狗,見了燭九陰,反而沒了小時候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魄,也沒攔著,就讓燭九陰大搖大擺地進了。
燭九陰先去探望了聽說很想念他的那群老頭神仙,打包了一堆美酒,倒空了一爐的丹藥,最後去了趟月老祠,在月下老人惶恐的目光中,他把自己的木牌子選出來,揣兜兜里;把另外一個人的木牌子也選出來,揣兜兜里。
月下老人:「大人這是——」
燭九陰:「本君不結對兒了,這牌子帶回去做紀念。」
月下老人:「……那另外一塊——」
燭九陰:「歸屬西天極樂,怎麼,你連禿驢都不放過啊?」
月下老人:「……」
燭九陰強行帶著兩塊木牌走了,回到鐘山府邸,坐在屋檐下翹著二郎腿,牌子捏在手上盯著看了老半天,合起來又分開,分開又合起來,仔仔細細摩挲把玩,最後管老管家要了一根結實的紅線,笨手笨腳地竄了起來,重新揣進兜兜里。
爬起來進房間繼續躺屍。
府邸里的小妖怪們面面相覷,各個擔心的不要不要得,但是卻絲毫也沒有辦法:能怎麼辦呢?他們主子到底咋了的?
就這樣到了晚上。
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半夜大家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見外頭傳來陣陣佛音,揉揉眼睛睜眼一看,他們發現府邸上空有梵文金字籠罩,那金色的光將夏夜夜空照得猶如白晝!
起初,大家還以為是誰又來找麻煩了,直到那道光逐漸收斂起來,周圍,燭九陰的氣息突然變得濃郁——那強大的妖氣壓的小妖怪們喘不上氣——
就像他們主子全勝時期時一樣。
……啊不,簡直比那更勝一籌。
隨後,眾目睽睽之下,燭九陰的房門被推開了,男人一臉懵逼地從房間里走出來,滿頭大汗像是剛剛渡劫——青蛙老管家眼睛一亮,看出他們主子不知道為何最後一層消失的功力也恢復了,此時他的四肢都是金光璀璨的,看著他那微微泛著光的手,都能想象其騰空在天時,龍爪之明黃璀璨。
只是。
…………………………主子手裡的蛋是咋回事啊?
……
又是幾旬過去。
轉眼至夏季末尾,天氣逐漸轉涼。
自從那夜之後,燭九陰走哪都帶著那顆來歷不明的蛋,大家都覺得自家主子大概是瘋了:特別是昨天他摸著蛋,問青蛙管家天氣轉涼了是不是該給他的蛋織個小毛衣。
織個幾把小毛衣。
對於這種請求,青蛙管教是拒絕的,因為轉眼到了燭九陰大概是四千八百八十八歲壽辰,儘管最近燭九陰的智商彷彿回到了可以把前面那個」四千八百八十」去掉剩下的那個年齡,但是燭龍府邸該忙還是忙碌起來了——
從各地送來的奇珍異寶數不勝數。
「東海龍宮贈千年夜明珠一枚。」
「兜率宮贈仙器辟火羽傘一把。」
「火焰山贈不凈明土一罐。」
「花果山贈……香蕉一船。」
燭九陰一隻手抱著他的蛋,翹著二郎腿聽青蛙管家報禮品單——自從生了蛋,他不瞌睡了,也沒有再發福了,迷人的腹肌也回來了,雖然還是宅,但是也恢復了往昔那英俊的阿宅龍,聽著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他也沒見多歡喜怎麼的:「……沒人送件小毛衣嗎?」
青蛙管家面無表情:「沒有。」
燭九陰:「我想要小毛衣。」
青蛙管家繼續面無表情:「沒有。」
燭九陰:「喔。」
青蛙管家持續面無表情,抖了抖手中的禮品單,扯開嗓子念:「太橫山脈拜帖一封,內著,災禍神獸素廉近日將前來拜訪,備註:我不吃辣。」
燭九陰:「加強近日山門看管,閑雜人等拒絕入內——特別是牛,想來老子這免費吃草還挑嘴兒,咋不上天?」
青蛙管家眉毛抖了抖,不理他,繼續念:「玉藻前殿增白玉玉佛一尊。」
一尊玉佛被端到燭九陰跟前,掀開紅布,露出底下渾身晶瑩雪白,端坐蒲團之上玉佛一尊——那佛像身著羅漢裝扮,雙手合十端坐,身後一條銀龍纏繞,張牙舞爪,活靈活現。
燭九陰:「……」
燭九陰微微一愣,從榻子上爬了起來,盯著那尊佛像不說話了。
晚上。
他抱著蛋,盤腿坐在榻子上,彷彿苦大仇深盯著那尊佛像,心裡又是歡喜又是難過,情緒達到頂峰時,他有點後悔當初怎麼沒把玉藻前殿拆得徹徹底底,還讓這女人跑出來作妖:搞得他現在心很痛。
燭九陰:「……好煩,是產後抑鬱症啊?」
燭九陰一邊想著,一邊摸了摸懷裡那顆蛋壓壓驚。
把玉佛搬到一旁,扯過小被蓋住蛋,男人揮了揮衣袖,屋子裡暗了下來,他背對著玉佛躺下身,閉上眼。
……一個時辰后,無比精神地睜開眼。
睡不著。
他再翻身。
再盯著那尊玉佛。
然後突然翻身坐起,快步走到桌邊,大腿一跨在玉佛邊坐下,沉默片刻,他突然「啪」地一下雙手合十,用彆扭的語氣冷冰冰道:「…………………………本君從來不拜佛的。」
佛像:「……」
燭九陰:「……這次拜一拜,如果不靈驗,從此以後就休想本君再拜任何一次——」
佛像:「…………」
燭九陰:「如果我佛慈悲,普度眾生,如其宣講那般世間萬物皆是博愛,那是不是做不得拆散姻緣,叫人天地……呃,也不算天地,總之就是二界相隔?這樣不好老子告訴你們,老子的老婆被你們帶走去念經了,丟下孤兒寡龍,你們覺得這合適?識相點,就把老子的老婆還來,那個法號銀龍阿羅漢的,跟你長得一模一樣那個——」
燭九陰抬起袖子,擦了擦面前那尊佛像上大概其實並不存在灰塵。
突然沉默下來。
他雙手撐著大腿,盯著那佛像——有那麼一瞬間,心中好像一下子被塞滿了,然後又在下一刻被抽空,大起大落的,讓他覺得呼吸變得有些困難……
他回過頭,看了看床鋪上被好好蓋在小被下的那枚蛋,正琢磨著硬闖西天凈土這事兒好像該提上日程,就在這時,他聽見外面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
燭九陰:「……?」
是老鼠。
是下人。
是不要命的八卦佬在外頭偷聽。
燭九陰黑著臉站起來,快步來到門邊,以外面之人絕對出其不意的速度一把拉開了房間的門——
吱呀一聲。
燭九陰楞在原地。
此時屋外如墨天邊,一條銀色光帶從天邊落入地平線,繁星璀璨,猶如銀河。
站在屋外那人身著普通布衣,草鞋,黑髮黑眸,似乎比以前長高了些。
他的腰間掛著一桿鎏金筆。
他站在夜色之下,唇角掛著笑容,與屋中男人對視上那一刻,他的笑容變得更加清晰。
「九九,你怎麼現在才叫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