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六章 僵持
我又被忽悠了!雖然皇太極不願往這方面想,但事實擺在眼前,他不想也難。
范文程更是困惑。難道錦州城的那人並非魏四?難道我真得認錯人了?
皇太極沒有責怪范文程。即使沒有范文程畫的那張魏四肖像畫,他也會認定袁崇煥那封信是真實的。
這口惡氣必須得出。皇太極立刻召集另外三大貝勒來到帳內,下達了進攻寧遠的汗令。
代善和莽古爾泰馬上提出反對,「如今錦州城未破便去攻打寧遠,得不償失!」
「只要寧遠城破,錦州自會投降。」皇太極有自己的理由。
「若錦州城明軍攻擊,我軍豈不是兩面受敵?」代善繼續反對。
皇太極道:「瀋陽的援兵明日便可到達,仍會對錦州持圍困之勢,諒他也無膽出城迎戰。」
「我願留在錦州。」阿敏突然道。這是個美差,為何不搶呢?
皇太極並未拒絕,因為他需要有支持,而阿敏願意留在錦州便在無形中支持了他攻打寧遠的作戰命令。
莽古爾泰狠狠瞪了阿敏一眼,「圍困錦州只需少量兵馬便可,其餘人馬仍應主攻寧遠。」
皇太極點點頭,「阿敏,我給你留八千人圍城,其餘盡數與我大軍攻打寧遠。」
阿敏唯有聽令。
五月二十五,皇太極親率代善、莽古爾泰兩大貝勒及濟爾哈朗、阿濟格、黑厄丙等猛將率數萬大軍浩浩蕩蕩地殺向寧遠城。
這是一個替父報仇的機會。當年父汗難以奪下寧遠,中了炮傷,這個仇就由我來報!
這是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父汗在寧遠城下止步,而我的坐騎將過破寧遠城的每一塊磚,證明我這個大汗不比父汗差。
這是一個擊碎大明王朝靈魂的機會。什麼河西防線、什麼錦寧築城,什麼山海關銅牆鐵壁,在我大金的鐵騎面前,都不堪一擊。我要徹底打飛你的魂魄,從此再無面對我大金的膽量。
皇太極的眼前浮現大金的各色旗幟插遍大明朝的每一個角落,自己坐在紫禁城內的龍椅上睥睨一切的情景。
二十八日黎明,金兵出現在寧遠城北崗,於灰山、窟窿山、首山、連山、南海,分為九營,形成對寧遠包圍態勢。
敵軍已有準備。皇太極率諸貝勒巡視陣前,道:「其地逼近城垣,難以儘力縱擊,欲稍後退,以觀明兵動靜。」於是,金軍後撤,退到山崗背側。他的意圖是,引誘明兵趁他們後撤時發起衝鋒,使之離開自己的陣地,給金兵創造馳騎縱擊的機會,以便全殲城外明兵,但明兵堅壘不動。
這是一個給大明朝軍隊正名的機會。魏四是這樣說的。
這是一個轉守為攻,收復失地的機會。魏四是這樣說的。
這是一個只許勝不許敗的機會。魏四就是這樣說的。
袁崇煥不傻,他懂得利用寧遠城的優勢,所以早在昨日他已列兵布陣在城外,卻離城牆很近,近到最後一列士兵的背都靠到城牆。
最前列是車營,在前挖掘深壕,明兵則撤到境內側安營,滿桂、祖大壽等將則帶領魏四和孫承宗精心培養的關寧鐵騎守在各城門外,袁崇煥自己則坐鎮城內,統一指揮。
金兵來了,氣勢洶洶地來了,可還沒靠近便又後撤,袁崇煥馬上明白皇太極的意圖。
我可不傻,你願意等就等吧。袁崇煥心中暗笑。
「寧遠城就將打起來了,趙兄,隊伍可準備好?」魏四遙望寧遠,道。
趙率教信心滿滿地道:「早已準備好,只等公公,不,魏四哥您一聲令下,便出城攻擊。」
魏四很滿意,「好!」然後問身後尤三妹、栗香、孫雲鶴等侍從,「你們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這幾人齊聲道。
紀用在那聽出些什麼,忙問:「魏公公,您要親自上陣?」
魏四微笑道:「我也想過過癮!」
「萬萬不可!」趙率教和紀用慌忙阻止,但魏四已轉身回去披甲戴盔。
「萬萬不可!」代善、莽古爾泰驚呼著阻止。皇太極見明軍不動,決定不再等下去,發動攻擊。
皇太極未開口,面對明軍在城外布陣這一反常舉動,他的內心也很忐忑,但是箭在弦不得不發。更何況他已被忽悠了幾次,難道袁崇煥這樣做不是在故伎重演,忽悠自己嗎?
代善繼續勸道:「明軍顯然早有防範,又近城而守,無法攻打,還請汗王三思。」
皇太極已徹底抓狂,怒吼道:「父汗攻寧遠,不克;今我攻錦州,又未克。如今明軍要與我野戰,若仍不能勝,何以張我國威!」
代善和莽古爾泰離開大帳時,滿肚子怨氣。皇太極自到錦州后就讓他倆很失望,一次次失誤,一次次被作弄,而現在在寧遠,似乎又要重蹈覆轍。
這兩人還沒來得及相互吐怨氣,便聽炮聲響起,皇太極已親率猛將親兵疾馳進擊。兩人相互望后,來不及帶胄,匆忙拍馬率旗下弟子隨後衝去。
剎那間千軍萬馬奔騰,盪起滾滾煙塵,遮蔽了五月驕陽。
「來得好!」見敵人已將到陣前,城頭上的袁崇煥站起大呼,「發炮!」
頓時陳列在城牆上的紅衣大炮及各式火炮發出轟天吼聲,炮彈在衝擊的金兵從中炸開,無情吞噬他們的生命。
城下也不含糊,各式小火炮,火槍皆開火,齊力迎擊敵人,中彈者慘叫倒下。
接下來便是短兵相接,滿桂、祖大壽等率領關寧鐵騎如同瘋子般沖入金軍騎兵中大砍大殺,大快朵頤。
關寧鐵騎與其他明軍有明顯的不同。士兵大都是遼東本地人,拿著超過內地明軍數倍軍餉,保家衛國的意志十分堅定,跟打了雞血似的,打起仗來見人就往死里打。
裝備上,身穿重甲,一兵兩騎,備長刀甚至三眼火銃,完全是當時武裝到牙齒最先進的現代化野戰兵團。三眼火統似鐵制大棒,連續開槍射擊后,還能掄起來砸人,見慣明兵挨打逃跑的金兵一時都愣住。
當然這支鐵騎中還夾雜進一些勇猛的地方軍,比如那位手拿鋼叉的林鳳翔和他的「狼軍」。他們已融進關寧鐵騎中,成為重要的一份子。
金營中猛將如雲,都不是吃素的,在拼殺中大聲喝令自己隊伍穩住。
大金的八旗鐵騎能縱橫這些年自有它的道理,在被明軍的威猛短暫震撼后,很快恢復正常。
於是,明軍死戰不退,金兵拚命向前,混戰場面慘烈無比。
城頭上的袁崇煥一刻也未閑,不斷指揮紅衣大炮轟擊金軍的後續部隊,給城下部隊最有效的支援。
從清晨到晌午,戰鬥一直在持續,一直在高節奏地進行。生存或者死亡,取決於誰更勇敢,誰更不怕死,誰更勇猛。
「開城門!」錦州城內,趙率教一聲令下,城門大開,早已蓄勢待發的一萬明軍揮著兵刃,吶喊著沖向圍困自己的金營。
一萬人中,有城內全部的五千騎兵,有挑選出來的五千步兵,有揮劍在前的趙率教,還有比他更前的監國公公。
留下圍困錦州城的阿敏正在暗自得意不用去寧遠拚命,去做皇太極的「炮灰」,突聽喊聲,驚慌出戰。
此時明軍已到跟前,魏四揮刀大吼:「殺!」在他周圍,尤三妹軟鞭如毒龍,連續掃倒數名金兵;栗香柳葉刀如閃電,寒光過後,敵人斃命;還有孫雲鶴幾人也毫不含糊,為了魏公公的安全,刀起頭落,好不快哉!
阿敏的鑲藍旗精銳盡數留在這裡,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將雄兵,陣腳雖因明軍的突然襲擊已大亂,但單打獨鬥起來也毫不遜色。
兩軍也進入僵持。
寧遠在僵持,錦州在僵持,那就看誰先僵持不住吧。
「給我打!」閻鳴泰不知何時到了城頭,也意氣奮發地大聲指揮。
袁崇煥笑道:「閻大人還是快些離開吧,這裡危險!」
「魏公公在錦州,這仗必須勝!」他似乎在為魏四而戰。他清楚,這仗若敗,袁崇煥會沒命,而他也會。
「當然會勝!」袁崇煥常口出狂言,但他這次不是狂言,是自信。
「錦州明軍出城了!」錦州戰事很快傳到皇太極,他驚呼。在當先攻擊后,他又後撤回來。畢竟是汗王嘛,做做樣子就行了。
難道那人真不是魏四?一旁的范文程心道。大明的監國公公若在城中,明軍又怎敢輕易出城。
皇太極突然間冒出個念頭。何不趁此機會由明軍來削弱阿敏的實力呢?他果斷下令,「立刻傳令阿敏,決不允許離開錦州,待我軍拿下寧遠後會很快馳援。」
當汗令到阿敏處時,阿敏正下令停止追擊,因為明軍又撤向城內。
沒追?魏四停馬向後望去。
不追就好,那就再來一次。魏四縱馬向前,高舉大刀,「殺!」
看魏公公都如此,趙率教哪還有理由回城,跟著高聲喝令:「殺啊!」
於是兩軍再一次混戰起來,也再一次僵持。
午後的陽光被漫天的煙塵遮掩,不論是寧遠還是錦州城外,只聽得廝殺聲,慘叫聲,當然還有許多無聲無息便丟了性命的兩軍將士。
戰爭的殘酷不是生命的離去,而是生命的存在。因為存在,你不得不忍受因戰爭的殘酷帶來的許多疼痛,尤其是心靈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