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這一晚,如人所願,桃花睡得很好,若不是茶棚內太過喧嘩,她可能會睡到日上三竿。
走到水缸處打了些水,胡亂洗了個臉,又五指為梳,理了理頭髮,桃花這才走進茶棚,準備跟老闆道謝后就快些上路,雖然沙止水不會追到南明來,可沒個安穩的住處,她就總是惶惶難安。
一見桃花走進,原本吵鬧的茶棚驟然靜了一下,但只片刻功夫,又恢復原狀。每個人都討論得興緻勃勃、紅光滿面。隱約可以聽到「土匪」什麼的,她找了個角落不起眼的桌子坐下,招呼了老闆過來。
老闆今天看著也挺高興,腳步都輕快許多。看到桃花沖他招手,忙不迭地給她上了一壺熱茶,兩個饅頭。
桃花接過饅頭道:「大叔,多謝你昨晚讓我在這待一晚。煩請您準備乾糧,我一會帶著上路。」
「好嘞!」老闆將抹布往腰上一塞,就去給桃花準備乾糧。
小口小口咬著饅頭,桃花努力想要聽清楚周圍人都熱火朝天地在聊什麼,卻沒發現一個身著玉青色長袍的男子安靜地站在她身邊,眼睛也不眨地盯著她看。那男子見一杯水都被桃花喝光了都沒發現他的存在,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只好輕咳一聲,喚道:「姑娘。」
「啊?」桃花聽到身側有人,轉頭一看,一個男人正眼中帶笑地看著她,雙手負於身後,玉環束髮,面容清俊,目若燦星。身材有些偏瘦,像是個書生。
自桃花一進茶棚,周自橫的眼光就沒法從她身上挪開。僅管一身長裙已髒得看不出原本樣子,但卻絲毫無損於她的清幽,削瘦憔悴的樣子似是吃了不少苦,讓他心裡沒來由地憐惜。怕是有人與她同行,或者萬一她已嫁人,周自橫一直默默看著,又問了老闆,才知她一直是一個人,昨天還差點遇險。具體情況老闆說不清楚,他卻打定了主意想要送她一程,如果被拒絕,能說上兩句話也是好的。
「我姓周,名自橫。南明人,要去往攬金鎮經商。」周自橫抱了個拳,先介紹自己,好讓桃花知道他不是壞人。
桃花點頭一笑道:「周公子,你。。。有事找我?」
周自橫先搖頭,又點頭,才不自在地解釋道:「我看姑娘獨自一人,若是同路,可以搭個伴。也。。。好過一人上路。」
「啊。。。。那個。。。先謝過你的好意,」桃花道,「我一個人習慣了。而且,我們不同路。」
雖然難掩臉上的失望,但周自橫仍然問道:「不知姑娘要去哪裡?我家世代行商,南明的道路我都很熟,可以幫姑娘指路。」
「我。。。」桃花正不知怎麼回答,正巧看到茶棚老闆拎著一包乾糧朝這邊走來,立刻如臨大赦般地站了起來,」周公子,我該走了,多謝關心。」說完快步向老闆迎去,接過乾糧,塞了幾文錢給他。
茶棚老闆一看桃花著急走,趕緊伸手攔住:「姑娘,你不是要去攬金鎮嗎?別從大路繞了,走小路吧。」
桃花顧不上被老闆拆穿謊言的尷尬,疑道:「可是,您不是說小路要從山裡走,山裡有劫道的土匪嗎?」
老闆呵呵一笑道:「是有,不過是昨天有。」
「今天。。。。就沒有?」桃花有些不明白。
「對啊,今天就沒了。」老闆臉上笑開了花。
「去。。。哪了呢?」
「去。。。」老闆被問得愣了一下,才一拍腦袋,笑著說道:「人老了,連個事兒都說不清楚。不是去哪了,而是死了。」
「死了?!」桃花越聽越奇,「全部?」
「可不就是!昨天夜裡,山上火光衝天,我們這邊人少,不敢去救。最近的攬金鎮衙門也遠,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火燒啊。都以為火勢會蔓延到山下,誰知就只在山頂上燒了好一會,慢慢也就熄了。我和幾個路過的客人都覺得奇怪,再一細想,那燒起來的怕是山頂上的寨子,寨子燒完了,火自然就滅了。」
桃花聽得津津有味,也覺得奇怪,便問道:「怎麼會突然失火呢?這也不是秋冬季節。不易引起山火才是。」
老闆同意地附和道:「可不就是,我們也是這麼想。山上正冒黑煙呢,攬金鎮官府的人竟然就騎著快馬到了山底下。二話不說,一頭就扎進了山裡,天約摸蒙蒙亮的時候,十幾個捕快才灰頭土臉地下了山,到我這茶棚里歇了一會。」
桃花追問道:「他們說了怎麼回事嗎?」
老闆一臉驕傲地說道:「本來是沒想說,但我這好茶好水一伺候,再加上馬不停蹄地趕了一天一夜的路,連抱怨帶牢騷,被我聽了個大概。攬金鎮衙門昨天收到了一封信,是飛鏢定在衙門口的,信上大致就是說,這邊劫道的土匪已經被殺得一個不剩,讓官府去收個屍。官家為這伙土匪也是頭疼了許久,一聽被解決了,趕緊遣了一隊捕快確定消息真假。」
「然後呢?」桃花聽得入神,只盼老闆說快些。
「然後啊,」老闆一臉興奮,顯然是快到重點了,「這一隊捕快遠遠就看到山上烏煙滾滾,心裡一沉,那信上說的怕是真的。待到了寨子跟前,就看到原本挺大的一片寨子,被燒成了一片廢墟,燒焦的屍體怕是有一百來具。一個活口都沒有。」
桃花兩眼圓睜:「一百多?一個活口也沒有?」
老闆狠狠點頭,嘆道:「是啊。。。不知是誰幹的,可下手也是夠狠,聽說,全是一刀割喉,沒一具屍體挨過兩下。若說是俠士吧。。。不能下這麼黑的手,要說是壞人吧,怎麼就幹了這懲惡揚善的事。不光百姓,捕快們也是一頭霧水,不知從何查起,喝了壺茶就耷拉著腦袋回去了。」
「這。。。可真有點像戲文里的故事。。」桃花托著下巴,喃喃自語。
老闆十分贊同地說道:「誰都說這事就是個奇聞,不過呢,好處也是有的。對我來說,再也不會有人因此從別道繞著走,我這茶棚就成了必經之路,生意紅火是一定的;對姑娘你來說,不必再費勁從官道走遠路了,從山上道走,最慢,一天一夜也能到攬金鎮。早到,早安心不是?」
「嗯,嗯!」能快些到攬金鎮,桃花也是十分開心。雖說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裡,但。。。。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抬頭,看到周自橫還筆直地站在她身後,笑咪咪地說道:「姑娘,看來,我們是同路呢。」
桃花笑得有些僵硬,微微點頭道:「啊。。。對。。。,同路,同路,真巧。。。。」
周自橫忍著笑說道:「姑娘幾時走?我們可以一起。我還有家丁四個,一路上可以與你說些南明軼事,打發時間。」
桃花想了想,支吾道:「我。。。呃,現在還不走,得等會。」
「那,姑娘走時叫上我。好嗎?」
這個叫周自橫的男人太過謙卑有禮,桃花實在不忍當面拒絕,只好先敷衍過去,找機會先走就是。人都偷偷走了,他應該也能明白別人其實並不想和他同路吧。。。一旦知道,也就不會再糾纏著非要同路不可。瞧這人也是個知書達禮的樣子,應當還是知道進退的。
桃花趁周自橫整理貨物行禮的當口,悄悄繞到後頭牽了墨玉,翻身上馬,一溜煙地跑了。
周自橫正備著乾糧,只聽得自家下人朝他喊道:「公子,那美貌姑娘自己騎馬跑了,怎麼辦?」看那下人的樣子挺焦急,但聲音里卻滿是笑意,能看到他家公子被姑娘躲著走,也是他走運,活得久見得多。
不理會下人的取笑,周自橫也啞然失笑,他覺得自己已經很小心地不嚇著她了,怎麼還是跑了呢?又氣又無奈地說道:「還能怎麼辦,追唄!」
「得——嘞——!」家丁們齊齊領命,牽著騾子就走。
周自橫自嘲一笑,單手一撐就翻身上了馬,朝桃花走的方向追去。
原來,不經意的一眼驚鴻,便真的能定了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