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世間無情帝王家,執念成魔修羅劫
司天監監正退下去了,朱載墲隱隱地聽見了監正的那一聲無奈的嘆息。
朱載墲知道他在嘆息什麼,卻根本沒有勇氣追究一下那老頭半點的殿前失儀之罪。整個宮殿內一片寂靜,唯有朱載墲獃獃地坐在龍椅上一動不動。
早在欽天監監正面聖之前,所有的的宮女太監都被摒棄在大殿幾十米之外。
因為欽天監的每一件的事情都關係到江山社稷,關係的天下大事。沒有人敢過問,也沒有人敢探聽。
沒有人知道朱載墲跟欽天監的那位大監正說了什麼,也沒有知道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君不密則失其國,臣不密則失其身。作為君王很多事情不欲人知,特別是關係到江山社稷,以及天道運轉的大事。至高無上的尊為註定了很多事情,君王的只能一個人憋在心裡,默默地承受者一切。
沒有皇帝的命令誰都不敢踏盡那座大殿,哪怕皇帝最親信的首領太監跟位高權重閣老門也一樣。
皇帝一個人呆在宮裡已經快幾個小時了,裡面一點聲音也沒有。天都快亮了,皇帝沒有一絲聲息從大殿內傳出。擔心不已的宮人們只能去稟告太皇太后了。
作為祖母,太皇太后張氏是皇帝唯一可以毫無保留的親人了。也唯有太皇太后可以無視皇帝的任何命令,直接到大殿裡面查看皇帝的情況了。
絕對不會有任何人敢因此言語半分。因為孝道治國的理念之下,敢幹涉之人,不但太皇太后不會放過他,就連當事人皇帝跟一干大臣也不能放過他。
張氏在皇宮內的地位超然,但卻很少插手朝政跟皇帝的事情,這可是後宮的典範。
但今天張氏卻不得不拖著病體,匆匆地從慈寧宮趕到了乾清宮。
朱載墲的樣子嚇了太皇太后一跳,太皇太后的突然出現也嚇了朱載墲一跳。
祖孫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場之後,張氏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默默然地離去了。只是離去之時落寞的身影讓朱載墲好多次欲言又止。
君王無義,寡人無親。既然坐在了這個人間至尊的位置上就註定了孤獨。
張氏很失望,雖然理解,但依舊免不了失落。
朱載墲長大了,成了合格的君王的同時,也變得那麼陌生了,不自不覺間早就不是那個承歡膝下的孫子了。一張龍椅改變了很多人命運,也改變朱載墲自己。
張氏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看皇帝的樣子,再看看皇帝欲言又止的神情,深宮大內見多了波雲詭異,險惡人心的太皇太后心中突然一陣冰寒。
能讓皇帝對自己祖母隱瞞的會是是什麼事情,除非到了皇帝都認為皇祖母不一定會站在自己一邊的事情。。。
雲華?
張氏一聲長嘆,一個人坐在宮裡喟然長嘆忍不住淚流滿面。既擔心有傷心之下,原本就已經入風中殘燭的身體一下就再也支持不住地眼睛一黑,暈倒在了自己的鳳塌之上。
慈寧宮內瞬間亂成了一團。
張氏寧願早早去見自己丈夫兒子,也不願意在留在人間,見到自己最擔心最痛苦的一幕了。
張氏或許正是明白了其中的厲害,也知道自己無法阻止,才會承受不住自己的猜測的未來吧!
千里之外,雲華手腕上的沉香流珠突然散開,一顆顆百年極品沉香木細細打磨的珠子散落一地。雲華心中一緊,瞬間臉色蒼白地回望向了京城的方向。
天道棋局,局涉天道。
了塵在踏入無名山之前,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緣由,只是兇險的背後卻也看到了其中的機緣,看到了斬卻世間因果,俗世塵緣的可能。所以哪怕以自身為賭,以一世修行為注,明知兇險也要毅然步入其中的。
捨得捨得,有舍才能有得。人生是一場賭注,修道之路何嘗不是。諸般劫難,無盡心魔。哪怕一切順利,也得先經過一場飛升天劫再說。九死一生的賭注,不敢面對的人何必苦苦求道?
機緣難得,失去了就不一定會再有。哪怕機會渺茫,了塵也不得不賭。
這點了塵懂,了塵對面的黑手也懂。所以從一開始,了塵跟對面的所有人都成了一場賭局。一場修行路上的天道之局。
了塵破不開,自然生死道消。了塵破開了,從此大道通途,卻也不會放過算計之人。生死兩面,有賭無悔!
只是了塵的賭注中沒有雲華,沒有雲靈子,更沒有其他任何人。所以了塵座下的弟子再多,也不能有一個人插手無名山的一切。
這個雲華知道,雲靈子知道,雲衡子,小西他們也知道,然後那個被逐出門牆的蠢狐狸不知道也知道了。
大破大立,無名山上從一個開始就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誘惑便是天然的陽謀。
棋局中人,無關對錯,也無關情義。唯有立場而已。
「你不回去嗎?」雲靈子冷聲問道。
雲靈子可不是一個大度人,自從被師父救下來之後,就一直對雲華心結難去,不怎麼搭理的雲華,連「師姐」都不怎麼肯叫。現在有此一問,純粹是想將雲華趕走。
雲華看了雲靈子一眼,抿了抿嘴,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只是五指微張,流落在地的珠子彈跳了起來,立刻自行飛起聚攏在了雲華手心之上,然後被雲華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自己的乾坤袋裡。
「既然已成陌路,我有何必回去!」雲華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一絲決絕,也帶著一份努力之下的堅忍。
人非草木,雲華怎麼可能捨得下與張太后的一番母子情義。但云華又能如何?師父正在渡劫,自己豈能棄之而去?而且此事之後,師父跟自己等人與皇宮,恐怕再也回不從前的關係,自己回去了又能如何?
無名山上煞氣瀰漫,了塵此時已是六識迷心。對著周圍的一切不聞不問,任憑著四周煞氣往來,身上的清光時隱時現。倒是了塵身旁桃木法劍至剛至陽,天然與煞氣相衝。好似一個被惹惱了的小孩子一般,伴著一陣陣劍鳴,在了塵周圍跳躍不定,一陣陣紫色雷霆時不時從劍身之上跳躍而出,不斷地將一團團正要凝聚成團的煞氣擊得粉碎。
只可惜,桃木法劍再厲害,也只能在了塵身邊蹦蹦跳跳而已。在劍靈長成之前,若無人引導,桃木法劍是無法鎮壓住這洶湧的煞氣的,能守護幾尺方圓,也算是桃木法劍自動護主的極限了。
天色大明,可無名山上濃濃的煞氣已經濃得化解不開,遮天蔽日之下整個山頭依舊黑沉沉的一片。周圍的村莊早就被大隊大隊的官兵驅散一空,連長江之上絡繹不絕的舟船都已經斷了往來。
要說官府不知情,誰都不會信。雖然上面有暗示,但終究還是擋不住下面的官員要顧及天下物議洶洶。哪怕一般人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密謀,但也擋不住密謀之人太多,萬一流露出半點,就是遺臭萬年的結局。
為官思進,思退,思安危。無論如何,有些鍋是不能背的。哪怕不擔心名聲,不顧及良心,也得小心卸磨殺驢,被推出來當成替罪羊,來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我總覺得這裡有點不對!「雲靈子突然沒頭沒尾地嘀咕了一句,整個人都莫名躁動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雲靈子會感覺到自己心裡會越來越煩,越來越亂,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裡不斷滋擾一般,一股無名的不安之感越來越強烈,強烈到她自己都快壓制不住的感覺。
雲靈子相信自己的自覺,肯定有什麼事情是自己或者自己師父忽略了的,卻無論推算還是回想,都覺得毫無頭緒。
或許這才是自己心裡越來越不安的來源吧!
「我去別的地方看看!」雲靈子看不慣雲華冷冰冰的樣子了,從前的雲華還有點人氣,只從那件事情之後,已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好像全天下都欠他一樣絲的,永遠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不能不說雲靈子偏見了)。
雲靈子耐不住性子,一道金光飛走了。雲華瞄了瞄,沒有多說什麼。昔日的好姐妹,鬧到今天相看兩相厭的地步,雲華又何嘗不後悔?
雲靈子飛到了雲層之上長舒了一口氣。看著雲層之上的滔滔雲海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漫無目的繞著無名山頭轉了一圈,突然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立刻將眼光瞄向了一個方向,詫異地皺了眉頭,立刻向著幾十裡外的小山飛去。
要殺死一位半仙之人有多難?
有機會嘗試的人肯定不多。
至少老道人如今是把腦袋選在了褲腰帶上,成敗生死再次一堵了。要說純粹為了錢財富貴,或者為官府所逼,肯定不盡然。
就在雲靈子發現不對的時候,正在法壇之上作法的老道人立刻渾身一陣發緊,好在既然敢來就肯定會料到有此一出。
警鈴大作之下,老道長趕緊從懷裡拿出了一朵白蓮供奉在了神案之上,三拜之後,原本平淡無奇的白蓮猶如染上的光澤一般,緩緩轉動,周圍的景物也跟著一陣扭曲變幻,直到雲靈子飛行的金光從天空一掠而過。老道士跟法壇周圍所有人才敢稍稍地輕吐一口胸中的濁氣。
就算有此倚仗,要說不怕,怎麼可能?
老道士為逃脫一劫,而歡喜鼓舞的時候,卻不曾留意,那朵白蓮已經讓很多人疑心大起了。
只是事有緩急,眾人很快隱去了心思。老道士繼續做法,其他人繼續旁觀。周圍的星宿旗幡一陣晃動,老道士緩緩地點燃了神案之上對應著「三屍神」的第二盞銅燈。
「咦!我明明發現這裡有人做法的,怎麼不見了?」雲層之上的雲靈子疑心大起,站在雲頭之上東張西望,神識一遍遍地掃過每一寸土地卻依舊一無所得。
雲靈子究竟看不破白蓮的斂息幻化之法,尋摸了幾圈之後也只好原路無功而返。卻不妨,她的突然迴轉將下面的幾千人差點嚇出個好歹來。
「師兄,皇帝為什麼要這麼對待師父?」青城山洞府內,小西一臉擔心迷茫地問起了雲衡子。
比起自己的兩個師姐,雲衡子在世間磨礪得更久,還主持了偌大的玄光觀十多年,經常與那些官員士紳打交道,所以也更明白人世間的各種來往勾連,世道人心。況且小西現在身邊能問的也只有雲衡子一個師兄了。
「因為皇帝認為自己才是最大了,不容任何人凌駕其上。上天的代表有皇帝這麼一個『天子』的存在就夠了。不需要師父這麼一個可以超脫於塵世之外,皇權無法奈何,卻對大明舉足輕重的神仙存在。因為皇帝不會願意再有一個能比他更代表上天意志的存在。」雲衡子站在洞府門前,看著遠處玄光觀下浩浩蕩蕩的欽差隊伍道。
能混官場的都是聰明人,能修道的更是沒有一個笨的。只是官場上磨礪得是富貴榮華,人心苟且,而修道之人修得超然物外,少沾因果罷了。
要說了塵座下,誰最明白皇帝的心思,雲衡子算是了塵座下第一人了。
自家師尊此番劫難,若沒有皇帝的插手,何必心虛地派來千里迢迢給玄光觀加恩!而且在劫起得第二天就到了玄光觀外,若說沒有提前預備,怎麼可能?
如此種種,無非是算計之後,又捨不得玄光觀的鼎力支持罷了。一邊想要默認下面的官員幹掉自己師公,卻又不想當惡人,還將剩下的收為己用。朱載墲倒是打得好算盤。
真以為其中的算計,別人就看不透嗎?
雲衡子算是看透了這個皇帝,也看透整個世間的人心之險。
「師父為什麼不讓我們去幫忙?」小西很是生氣地問道。
「因為那是師父自己的因果,所以只能師父自己去解開。也只有師父自己去斬斷塵世之中的諸般羈絆,然後師父再不被塵世所累。所以師父明知兇險,也要踏入其中,就是想要一個圓滿而已。若是我們插手,圓滿不在,師父恐怕寧願心魔反噬,身死道消啊!」雲衡子嘆息了一聲解釋道。
「而且度過此劫的師父,恐怕再也不是從前的師父了!」雲衡子心裡說道,看著外面的青山綠樹,一陣茫然若失的失落感覺怎麼也趕不走,驅不盡。
說不清楚是幻境還是真實的世界之中,一輪明月時隱時現。青城山上洶洶地火光照亮了整個山頭,了塵手執著長劍猶如凶神一般一身是血地從玄光觀的大門裡緩緩而出。
現在的了塵兩眼猩紅,無盡的殺意猶如野獸一般,半點不負從前老瘋子的模樣。只是一身煞氣衝天的背後,怎麼也掩藏不住濃濃的悲哀與落寞。
哪怕了塵現在依舊渾渾噩噩,六識迷障!
玄光觀毀了,就在了塵深夜潛入,看到一對男子在祖師神像前面諸般不堪的時候,滔滔地殺意便再也壓抑不住。然後死者的驚叫驚動了更多的人,面對著洶洶而來的不堪指責與攻擊,了塵原本不大清醒的神智更是只剩下了無窮地怒意,好似好將世界毀滅一般。
三屍劫中,原本就已經快要到極限的了塵,瞬間化作了血海中的修羅。不知死的道眾的以為自己人多,正準備老瘋子擒拿歸案的那一刻,雙眼血紅的了塵終於瘋了。
毀滅吧!既然內里早就死了,又何必在留下一副軀殼在人世,任憑著世人輕慢,任憑著不肖子弟將此變成藏污納垢之所。
生死興滅,天道循環。沒有不落的太陽,也就沒有不滅的道統。玄光觀傳承千年,就在此日終結又如何?總好過群魔亂舞,褻瀆祖師宗門。
了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瘋了,滿地的鮮血也止不住心中的殺意滔滔,無盡的憤怒好像火山一般噴涌而出,最終化作了無邊的火海,葬送了這座自己的宗門,傳承了千年的古觀。
黑夜中的火光,猶如一隻超大的燭火,吸引了周圍數十里的目光。哪怕是已是半夜,依舊驚醒了無數人的美夢。山下的人聲越來越嘈雜,肯定早就已經有人報警了吧!說不定火警跟警察已經在前來的路上了吧!
了塵感覺到了火光中的炙熱,在走出玄光觀大門的那一剎那,抬頭看了看門前的匾額。
「玄光觀」三個古樸而醒目的大字,在一片火光之中是那麼的刺眼,那麼的醒目。猶如一把利劍瞬間刺入了了塵的識海之內。
了塵如被雷擊,站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原本渾渾噩噩地神智瞬間清明,無窮的殺意與怒火猶如潮水般退去。
「我幹了什麼?」了塵回首望去,看見的只有玄光關內衝天火焰,以及火焰照耀處斑斑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