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傳世醫書(中)
?李薇竹自從問出那句究竟怎麼回事之後,就一直沒說話,沈逸風也站在一邊靜聽著書鋪掌柜和小姑娘之間的對話,這會兒也有了些眉目,原來不是書鋪掌柜強買這本書,而是小女孩因為家庭所迫不得不賣了這本書,買書的時候和書鋪之間有了個一年之約,若是一年之內小姑娘家中攢夠了三十一兩銀子,便可以來贖回此書,若是沒有攢夠,則書鋪掌柜有權利對這本書進行任何的處置。
賣的時候,給了關家三十兩銀子,一年之後約定只是三十一兩,這書肆的掌柜看似刻薄,實際上是個面冷心熱的。
可是看著小姑娘一臉膽怯卻還是據理力爭的模樣,李薇竹心中也明白,恐是這本書對於這個小姑娘一家子來說很是重要吧。又或者是家裡出了什麼難以解決的事情,才會讓這麼小的孩子跑出來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說危險是的確危險的,畢竟今日若不是碰上了李薇竹和沈逸風,而是性格粗魯的,碰到這事兒,恐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小乞丐打擾了自己買書的興緻,先拖下去打一頓再說。
李薇竹走到小姑娘的面前,扶起依舊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拿出手帕輕輕的擦拭著小姑娘臉上的淚水,剛想說些什麼。卻細心的發現,站著的小姑娘兩腿微顫,臉色蒼白,額頭上更是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李薇竹忙蹲下身輕輕掀起膝蓋上的衣褲,果然紅腫一片。
這明顯不是今日一時的傷口,恐怕是不知道跪了多少次才有了現在的樣子,再加上今日那麼猛的一跪,現在才越發的嚴重。這種疼在骨頭裡的痛,就連一般的成年人都承受不住,現在卻在一個孩子身上發生了。
李薇竹見狀,趕忙攔腰抱起了小姑娘,沈逸風見到小姑娘膝蓋上的紅腫,面上也浮現出一絲的詫異,見到李薇竹的動作,趕忙從李薇竹的手中接過孩子。
小姑娘的身上髒兮兮的破布,正好襯托著沈逸風月牙白的錦衣華袍,沈逸風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嫌棄,始終掛著淡淡的笑,還輕聲的安慰著:「小姑娘,這位姐姐是大夫,一會兒就不痛了。」
旁邊的書鋪掌柜也沒想到這個每日都來的小姑娘腿上的傷竟然這麼的嚴重,他雖然有些愛財,但心地卻不壞,不然也不會三十兩銀子買了這個小姑娘的醫書,也不會答應這個一年的期限。這會兒口中也跟著著急了起來:「公子,把小丫頭給我吧,我把人抱過去。」說完就抱著小丫頭急匆匆的向著軟塌方向跑去,口中還嘟嘟囔囔的道:「這算什麼事兒啊,這個小丫頭,弄的成了惡人。」
李薇竹輕輕掀起小姑娘腿上的衣褲,有些地方的皮肉甚至粘在了一起,動一下,小姑娘就縮一下,使勁的咬著嘴唇,努力的不發出聲音。
書鋪掌柜見到李薇竹開始診治,就默默的走出去接著看店鋪了。
沈逸風一直站在邊上看著,只見李薇竹寒芒一閃,手中的銀針已經遍布小姑娘的膝蓋周邊,沈逸風見狀,悄聲走出了書鋪。
這邊李薇竹還在小心翼翼的去除小姑娘膝蓋上粘著的布料,沈逸風已經出門買了件七八歲小姑娘穿的衣物,又拿了些乾淨的布,大概是為了給小姑娘包紮傷口用的。
等到李薇竹徹底的將腐肉去除,又將懷中一直隨身攜帶的金瘡葯塗滿了小姑娘的兩隻膝蓋,這會兒正愁著去哪裡找些乾淨的布包紮起來,就見沈逸風也拿著這些東西回來了。
李薇竹幫小姑娘包紮好之後,又輕輕的幫小姑娘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柔聲的問道:「還疼嗎?」
小姑娘一直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細聲細語說道:「姐姐不買那本書,我就不疼了。」
李薇竹一愣之後,便笑了出來,抬起手輕輕的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髮,輕聲的說道:「真乖,你在這裡等姐姐一會兒。」
言罷,就走到了書鋪掌柜的面前,拿出三十一兩遞給了掌柜,口中說道:「這本書我買了。」
聲音雖然不大,但是這屋子本就很小,倒是讓軟塌上的小姑娘聽見了,小姑娘不顧腿上的傷,焦急的爬下床,沈逸風見狀按在了小丫頭的肩頭,不讓她亂動,「姐姐,你不是答應我不買這本書了嗎?」
李薇竹見到小姑娘在掙扎,厲聲的說道:「你不想要你的腿了嗎?」小姑娘被李薇竹這一聲嚇的呆愣了一下,「可是··可是你答應我···」
「好了,你聽我說完好嗎?」李薇竹看著小姑娘安穩的不動了之後,語氣稍稍放緩。
「你還差多少銀兩才夠贖回這本書的?」
「十兩。」
「我只是先幫你贖回這書,然後你把你的二十兩銀子給我,我用十兩銀子,換得抄寫這本醫書,你看如何?」其實李薇竹也真的是想要買這醫書,只不過既然小姑娘如此的重視這本書,就退而求其次的,抄寫一遍再看也好。
「好。」小姑娘脆生生的回答道,「借給姐姐抄寫,不要錢的,十兩銀子,晚些時候,哥哥會有辦法還給姐姐的。」
給了銀子之後,李薇竹才發現,這統共是分為了三冊,她最開始拿的只是第一冊。
二十兩銀子沒有在小姑娘的身上,按照關家小姑娘的吩咐,沈逸風抱著小姑娘,和李薇竹肩並肩朝著關家的方向去了。
小姑娘一路上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原來小姑娘姓關,叫關可。祖上就是關若水一脈,關可家中只有一個十歲哥哥關朗還有病重的母親張氏。關可和關朗兄妹二人照顧著重病的母親,關朗在藥鋪中當學徒,晚上回來給母親和自己做飯,關可年紀小,就在家照顧母親,年前母親的病情突然嚴重了,家中也沒有餘錢給母親抓藥吃,關朗不得已情況下,只能先把家中祖傳的醫書拿出去賣了,希望母親病好了之後,一家人一起賺錢再把書給贖回來,誰想到母親一病不起,家中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了哥哥關朗的身上,整日憂心忡忡,在藥鋪中出了錯之後,最後被人趕了出來。
「我哥哥很厲害的。」
「今天我拿回去這本書,哥哥一定會很開心的,哥哥賣了這本書後,自己在房間里一直哭,我都看見了,但是我誰也沒告訴。」
「我哥哥···」
關可說的最多的就是她的哥哥關朗,李薇竹也就知道了,因為關可見到了兄長賣書以後心中懊惱,才會想辦法跑到書肆的門口,若是見著有人想要買醫書,她就去求著別人不要買。
一路上聽著小姑娘嘰嘰喳喳的聲音,竟也不覺得路途漫長,走了將近半個時辰之後,李薇竹一行人走到了郊外的一個偏僻的衚衕里。
衚衕中多是斷壁殘垣的土坯房子,有些房子的屋頂已經掉了一半。許多的茅草屋歪歪扭扭的建在一處,讓人擔心一股風吹來會不會把它吹走。巷子頭有一棵大樹,這棵大樹好像有些年頭了,長勢卻不容樂觀,看著就讓人擔心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大樹下圍坐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在說著話,
「我說那關家婆娘活不過這個冬天了吧。」
「唉,說不準,活著也是累贅啊,真是造孽,留下這孤兒寡母的。」
「他們家那個小姑娘倒是個漂亮坯子,只是生錯了人家啊。」
李薇竹几人走過來時候,就聽到了這樣一番對話,李薇竹有些擔憂的看向關可,誰想到關可好像沒聽到這些人在說她家的事一樣,抬頭看著沈逸風:「哥哥,我可以自己下來走嗎?哥哥要是看著我被人抱回來,該擔心了,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受傷了。」
沈逸風聞言沒有說話,目光看向了李薇竹,像是在詢問答案。李薇竹猶豫了一下,雖說現在關可膝蓋上的傷不宜運動,但是看著關可哀求的目光,李薇竹竟說不出拒絕的話,罷了,大不了自己多照看一下,不過就是好的慢一些,不留後遺症就好了。李薇竹輕輕的點了點頭,沈逸風就把關可輕輕的放在了地上,口中還囑咐道:「小心點,慢點走。」
「恩,我知道的。」小關可甜甜的笑著,然後慢慢的走向巷子口,李薇竹和沈逸風二人跟在身後,看著關可熟練的和巷口的這些男人女人打著招呼:「張大爺好,李大娘好,孫二娘好···」
這邊正討論的火熱的眾人聽到關可的聲音,沒想到自己等人議論的對象就在身後,面上也都有些尷尬,「小丫頭回來了啊。」
「我回家照看娘親。」關可說道。
招呼過後,沈逸風和李薇竹兩人跟著關可身後,繼續往前走。
這會兒聊天的眾人才注意到小丫頭的身後還跟著兩個氣質不凡的公子小姐,竊竊私語,「這關家還有這麼氣派的親戚嗎?不會是來買這個小丫頭的吧?聽說大戶人家從小就會專門養一兩個童養媳···」
「不能吧,看那兩個人氣質不凡,不能幹這缺德事吧?」
「誰知道呢?」
李薇竹耳聰目明,聽著身後的議論聲,側目看了一眼沈逸風,他這般的品貌還需要買童養媳?心中覺得有些好笑。
往前走了五戶人家,關可站在一處大門破了一半的小房子面前,回頭沖著李薇竹二人說道:「這就是我家了,我家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來了。不過裡面很簡陋,哥哥姐姐別介意。」
李薇竹和沈逸風隨意的看了房子兩眼。這處房子倒是比別家要好一些,至少還有個小院子,院子里有兩間並立的房子,一大一小,大的是卧房,小的是廚房。
這時房子里出來了一個步伐匆匆的肥胖婆子,婆子看到了關可,急聲的說道:「關可你死哪兒去了,可算是回來了,快進屋裡去看看吧,你娘好像要不行了。你娘都這樣了,你還出去野,唉,這一家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婆子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肉一抖一抖,顯得眼睛更是小了,嘴中吐沫飛的哪裡都是,嘴中說的話雖然是焦急,但是眼睛中還帶著一些幸災樂禍,「關可你快進去吧,你娘讓我幫著請的趙神婆我也請來了,現在也沒我什麼事了,我就先走了。」
關可聽見婆子說娘親好像要不行了,就腦子一懵,也不管婆子接下來的話,直衝沖的就進了院子里,「娘,娘。」
婆子看到關可同自己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嘴角一撇,朝著一邊啐了一口,「哼,到底是沒有教養。」說完又急匆匆的向外走去,好像要躲開這裡的晦氣一般,走到一半就看到李薇竹和沈逸風二人也朝著這小院子走了進來。看到沈逸風的時候眼睛一亮,這般俊秀的公子哥兒,在這破舊的巷子中可是千年一遇啊,想到自己家那個賠錢貨的女兒,說不定能給這個公子哥兒做個妾,也比嫁給這個巷子里老李家那個憨貨兒子一輩子種田的好。
想到這兒,肥胖的婆子停下腳步,朝著沈逸風的方向走了過去。沈逸風二人剛見到關可不管不顧的跑進屋子,猜想可能出了什麼事,正著急的也想要進去看呢,卻沒想到被這個肥胖的婦人給擋住了去路。
「公子可是這關家的親戚嗎?這裡面現在混亂一套,公子還是不要進去了,有損身份。」說完還嫌棄的看了這個破舊的小院子,滿臉的不屑都寫在了臉上,轉瞬又一臉堆笑的說道:「不如到我家去坐坐,環境要比這好上許多。」肥胖婆子一臉期待的看著沈逸風,等待著他的回答,絲毫沒有把一旁的李薇竹放在眼裡。
沈逸風難得的有些惱怒,停下腳步,語氣微冷的說道:「這位夫人,請讓開,你擋住我們的路了。」
他的氣勢反而讓胖婦人眼睛越發一亮,這位肯定是個貴人,剛想要說話,就聽到了有人喊,「娘。」
見到是女兒,胖婦人想要開口說話,她女兒的神色卻焦急,低聲和她說了幾句,兩人匆匆離開。
李薇竹和沈逸風剛走到院子里,就聽到屋裡面傳來了一陣陣爭吵的聲音,伴隨著中年女人無理的胡攪蠻纏,還有小男孩稚嫩的聲音正在據理力爭。嘭的屋門被從裡面踢開了,讓原本就搖搖欲墜的門瞬間承受不住力量,砸在了地上。
李薇竹和沈逸風急忙順著聲音望去,就見到一個婆子疾步的走了出來,地上還趴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這個少年想來就是關可口中的哥哥關朗。
少年大約十歲左右,又黑又瘦的小臉上滿是灰塵,眼睛現在裡面裝滿了倔強和破釜沉舟的決心。
少年緊緊的抓住婆子的褲腳,口中大喊道:「就是你讓我娘親喝了符水,她現在才更嚴重的,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殺人犯,你把銀兩還給我。」少年吃力的抓住婆子的腿,嘴中一直重複著一句話,
「你這個騙子,你把銀子還給我,你還我娘親的命,你還給我···」
好像要把娘親即將離去的恐懼全部喊出來,也好像是把心中所有的怨恨全部喊出來。
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就算是有再大的力氣,能有多大。粗壯的婆子聽到少年說她是殺人犯的話,抬腳就踹倒了少年,力氣大到男孩順著地面劃出了三尺遠,嘴中啐道:「真是晦氣,你這個小子膽子倒是不小,竟然還威脅我,也不在這方圓十里打聽打聽我趙神婆的身份,別說我沒殺人,就算現在殺了你,誰又敢說什麼……」趙神婆嘴裡狠狠的威脅著,說完,又走過去,好像沒罵過癮一般,朝著男孩的身上踹了兩腳,一泄心頭之恨。
李薇竹見到這一幕,疾步走過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少年,一旁沈逸風定定站在李薇竹和少年的面前,擋住面前趙神婆的視線,口中斥道:「我竟然不知道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沒人管了。」
趙神婆抬眼看到就見到沈逸風已站在自己的面前,微愣了一下,似乎疑惑眼前這個窮的叮噹響的人家怎麼會認識如此富貴的少爺小姐。婆子雖然性子魯莽,但身為神婆,自然去過不少大戶人家,看出沈逸風二人的穿著打扮不一般,摸不准他們二人到底是什麼身份,自然也不敢大意得罪。「你們又是誰?」雖然忌憚二人的身份,但是多年來在民間作威作福慣了,此時的語氣中自然帶著一股子的尖酸刻薄。
「能夠為關家兄妹做主的人。」沈逸風淡淡的說著。回頭看到李薇竹神色舒緩搖頭,便知道關朗雖然被踹了,但不知是關朗有意躲過了致命的位置,還是無意的,幸好是無大礙,休息一下,仔細調養就好了。
李薇竹低聲的問道:「你娘親現在怎麼樣了?」
關朗看著這對突然出現的男女,眸子里充滿的卻是防備,雖然知道剛剛是這兩個人救了自己,但是還是不肯青衣相信。經過了這麼多的事情,他一個人獨自照顧年幼的妹妹,病重的母親,關朗早已經學會了不相信陌生人,不輕易的接受別人的好意,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變成深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