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得《關氏病理雜論》
?關夫人說了一個很長的故事,故事裡的人正是她自己,小時候遇到一個神婆說她的命數不好,關夫人還不懂那個神婆悲天憫人的眼神,卻把她聽不懂的話記在了心中,等到十六之時,她嫁入到了關家。關家是世代行醫之家,頭一兩年的時候,鋪子的生意還很好,第三年的時候出了一樁事故,藥鋪倒閉,丈夫心中是鬱郁,去常去採藥的山間遇到了猛獸,被咬死。丈夫醫死的那戶人家在關家趁機說是報應,而關可定下的娃娃親也被人暗示說當做不存在。關夫人的身子不好,經歷了這些事情就更差了。
前些日子聽到了趙神婆說她命數不好的話,孩童時期那淺淺的記憶浮現了出來,讓關夫人最後下定了決心服用下趙神婆的符水,誰知道關夫人的身子原本就已經是衰竭,喝了符水后更是奄奄一息。
聽到這裡,李薇竹終於明白為何關家夫人會走上這條路,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去勸說關家夫人。
關家夫人是不用李薇竹勸的,說完了自己的事情,慢慢舉起手,將手中的醫書遞向李薇竹,「李大夫,你醫術這麼好,我知道你一定不缺銀子。但是這幾本書,你收下罷,就當是報答姑娘對我關家的恩情。」
李薇竹一愣,似乎沒想到關夫人拿出這幾本書是為了給自己。她自然注意到了關夫人眼中對這幾本書的愛惜,剛想出口拒絕,眼睛一掃到關夫人手中的書,視線一下子定在那裡移不開了。
只見關夫人手中的第一本就是《關氏病理雜論》,剩下的書李薇竹雖然沒有看到名字,但是顯然這些書的材質都是一樣的,想必是前朝關若水神醫在同一時間寫出的醫書。李薇竹的心如同被羽毛撓過,心尖兒都帶著點癢意,看關夫人的樣子,這幾本書對於關家來說肯定是同樣的重要,於是就搖搖頭。
「李大夫就別推辭了,我知道你痴迷於醫術,不然之前也不會同可兒商量著要手抄本。況且你也看到了,我們家現在已經這樣了,朗兒和可兒也都沒有學醫的天分,這幾本書就算是在我家也遲早要埋沒了祖宗的醫術,不如送給李大夫,還能多救些性命。」關夫人苦笑著說道,「我知道朗兒已經不在藥鋪幫忙了。」
關朗在藥鋪里做學徒,他為人勤勉,卻並沒有學醫的天賦,因為關夫人生病,他告假回家,直接被掌柜的給辭退了,這件事情一直是瞞著關夫人的,誰知道關夫人竟是知道。
像是看懂了李薇竹的神色,關夫人輕輕開口,「我確實已經知道了,讓朗兒不要內疚,是我之前執著了,當年應當讓他去書院念書,而不是學不擅長的醫術,他沒有那個天分。」
到底是傳承了許久的醫術,關夫人的眸色里是淺淺的失落,隨即又振奮起來,「也不用留原本了,這反而禁錮了朗兒,所以,這些年的書,都送與姑娘吧。」
李薇竹聽到這,便不再推辭了,於是站起身來,雙手接過關夫人遞過來的書,俯身行了個禮,「如此,就多謝夫人厚贈了!」
李薇竹並不是日日來這破落的小院,她與沈逸風兩人並丫鬟三日來一次,頭十日,關家夫人蒼白的面色一日好過一日,甚至身子也豐腴來不少,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是關家夫人的迴光返照。等到第十日的時候,關家夫人甚至可以下床。長久卧在病榻之上,她走路時候,腿腳都有些發軟,蒼白的面上卻漾著動人的淺笑,如同暖秋風裡搖曳的菊般淡雅,可以窺見她昔日里的風采,關朗和關可兩人也緊緊跟著娘親,珍惜難得在一起的時光。
二十日後,生命之中最後的那點熱用完,關夫人下不得床,隨著日子的推進,一個半月之後,面容也被摧殘的枯槁,原本就斑駁夾雜著白髮的青絲全部成了白髮,一日風雨交加的清晨,她撒手人寰。
關可哭的瘦小的身子一直在顫抖,關朗沒有淚水,只是沉默的用雙臂圈住了妹妹。
李薇竹著實不忍心再看下去,撐著傘提著裙擺匆匆就離開了這讓人有些窒息的院子。
一刻鐘之後,沈逸風也從院子里走出,沈逸風踩在杌子,小心地上了馬車,李薇竹單手撩開了帘子,正看著連綿的細雨,秋雨淅淅瀝瀝好似銀線結成了細細的網,把天地打撈。
「潤然兄已經讓人安置了下去,過了頭七之後,關朗就會到海安書院念書……已經和山長說好了,是單獨的廂房,關朗會照顧好他的妹妹……我考校過他,他的記性很好,為人也是勤勉,之前總是沒辦法學醫學好是因為他無法根據氣味斷定藥材,在書院里念書是可以的……他也同我說了,關家的那些書,關夫人贈送給你的事情,他和妹妹都知道了。」
李薇竹原本是單手托腮看著窗外,聽到了這句話,緩緩的回過身子,乾澀的眼珠也轉動,關於醫書她雖然應了關夫人收下,卻不知如何和兩個孩子開口,那些珍貴的醫書,成了燙手的山芋,如果可以,她更願意手抄下這些醫書,原本留給最後僅存的關氏族人。
沈逸風見著李薇竹的神色,伸手捏住了她的手,這個舉動讓李薇竹的身子一顫,寬大的衣袖卻遮不住他的動作,白芨眼尖地看到了沈逸風的舉動,只當做沒有看到,別過了眼。
「他說,這醫書在你這裡,你能夠用醫書救人是最好的,因為這裡頭還有些藥方,需要勘驗,待你勘驗過後,他希望交由我集結成冊,公佈於眾。至於祖上的行醫心得,就不必了。」沈逸風說道。
李薇竹從關家取來的書,統共有二十一本,其中有三冊是關若水的行醫心得,李薇竹聽過之後點點頭,「那就按照他說的去做。」
剩下的十八本醫書,她自會一一驗證,而後助沈逸風集結成冊,關家的這些醫書,是傳世之作。
「他怎麼不來同我說?」李薇竹說道。
沈逸風笑了笑,「關朗只怕見著了你,就會想到這些醫書,心中到底是有些不舍的,他同我說,但凡他有學醫的天賦,也不至於讓關家的醫書,在他這裡斷了代。」
李薇竹想到了關朗的嗅覺還有味覺,不由得搖搖頭,他確實不是學醫的料子。
「這樣也好。」沈逸風鬆開了李薇竹的手,他有情難自已,若是一隻握住她的手,就孟浪了,「他們還小,總壓著這件事情,也是負擔。關夫人的決定,對關朗和關可兩個孩子也是好事。」
「嗯。」李薇竹點點頭,她的手指殘留著沈逸風的手上的溫度,再次側過臉看著外面,耳廓有些發紅,她並不若她面上那般的無動於衷,「十日之後,也要去瓊州了罷。」
王兆銀的任免已到,十日之後,就是去瓊州赴任的日子,正好這段時間,段氏日日勤勉,不再孕吐之後,身子養得豐腴了一些,手足也比過去要有力。
沈逸風的目光落在李薇竹的耳珠上,白玉一般的耳珠帶著淡淡的血色,他的唇角翹起清淺的弧度,眼底是淡淡的笑意,「時間是剛剛好。」
「希望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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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蓮心海棠,還有醫書,李薇竹早早就登上了船,她和沈逸風站在船頭,看著海安當地百姓為王兆銀用百家布結成萬民傘,為首的那人,李薇竹也是眼熟,是她和沈逸風剛來海安帶回來的孩子的父母。
等到王兆銀接過了萬民傘,海安的百姓呼啦啦跪了一地,從李薇竹還有沈逸風的角度,只能夠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口中高呼著青天大老爺,那高呼之聲,讓人的眼圈都有些發紅。
好去者萬里騰雲。
送的是最誠摯的祝願,雖然不舍王兆銀,卻也知道,瓊州島的府尹要比海安縣的縣令相比,是高升了。民眾也不願攔住這位王青天,只有他站得越高,才會有更多的人受益。
等到王兆銀上船的時候,這位漢子的眼眶有些發紅,聲音沙啞地說一聲「失態了。」就和妻子段氏入了內間,李薇竹和沈逸風依然是站在船舷上。
汪洋延伸向遠方,和天空似乎相接,海天一線,偶爾聽到海鷗的叫聲,展翅飛向白花花的浪頭裡,精準地刁起白魚,吞咽而下。
就這般帶著壯闊和瑰麗,時間久了又有些獃滯的風景,伴著他們一行,到了瓊州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