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黛山的身份
?沈煒紹確實有一瞬間的心動,想要拆開信來探究沈逸風的消息,最終還是搖頭拒絕了戚氏的提議,「到底是別人的信,指不定是家書,那位黛山的身份也不明。」把信箋夾入到書的扉頁之中,「等到見到了靈涵,又或者是那位黛山姑娘,再把信給他。」
戚氏喏然應是,餘光卻覷在寶藍色的書扉上,要是知道沈逸風曾在洛陽出現,這封信又是從洛陽寄出,她應當一早就自己拆開了信,而不讓沈煒紹知曉。不過,她總是還有機會進書房,到時候再看看這封書信了。
戚氏是這般想著,卻誰知道,忽的來了邊疆的戰報,每日裡外人來去匆匆到書房。這般的狀況,戚氏也就不好到書房裡了。
「娘,你不是說要看那封信嗎?」沈德音的閨房之中,火盆里燃著的是上好的銀霜碳,暖香浮動,讓人有些昏昏欲睡。沈德音的閨房典雅精緻,牆壁上貼著的是琴瑟,懸著的是前朝大家的畫作,最惹眼的就是紅木梳妝台了,檯面豎著鏡架,立著的是明晃晃的水晶鏡,可以清楚的照清人的臉,這水晶鏡是番邦來的,尋常人家了不得有一塊兒手掌大小的鏡子,而沈德音的梳妝台上,立著的是足足有八寸大小的水晶鏡。
「你仔細看賬本的十頁,給你半個時辰,你可看得出其中的不妥之處。」戚氏燃著丹寇的指甲敲在桌面上,對著女兒說道,「你爹爹書房裡白日里進出的都是外人,我去了不妥當。」
「晚上呢?」沈德音說道。她把展開的賬本往前推了推,沈德音的才學還有禮儀都是學的好的,唯有一項很是頭疼,那便是賬本,每次看到那些進進出出的賬目,她就覺得眼睛發脹,頭皮發麻。
見著女兒不看賬本,反而問起那封信的事情,戚氏也不生氣。女兒這一點也與她肖似,她年少的時候,最不喜的也是學帳了,只是她的女兒今後是要做當家主母的,作為當家人,則能看不懂賬本?於是還沒有出元宵節,就塞給她賬本,讓她仔細學著。「未免做的太刻意,那黛山我就不相信,當真有那般的本事,踏碎了踝骨的人,還能夠治得好?」
「我在書院的時候,聽過一樁舊事。」沈德音想到了舊事,眼睛微微眯起,「曾經有一位太醫署的大夫,接骨是接的極好的。」
「你說的應當是李荀李太醫。」戚氏說道,「如果要是他在京都,只怕沈逸風的腿還當真瘸不了。」
和娘親隨意說些什麼,也比繼續要看賬本好,沈德音就問起了李荀的事情,「既然以前是太醫,現在怎麼不在京都裡頭了?」
「因為一樁事故。」
「娘,你同我說說吧。」沈德音看著賬本就覺得頭疼,伸手抓住了娘親的衣袖,難得親昵同戚氏撒嬌。
說起當初李荀離開京都的原因,便需要從頭說起,房間里是暗香浮動,女兒也是興緻勃勃看著自己,大過年的,戚氏不想拂了女兒的意,想了想,就說出了當年的來龍去脈。
「這李太醫,最開始揚名的是他的接骨,摸骨正骨,再貼上他獨有的方子,這骨頭也就結結實實再次長好了。」戚氏細細說起了當年的事情,「李荀真正揚名,是因為他能夠斷出婦人肚子里的孩子,是男還是女。」
沈德音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當家嫡母,有誰不希望自己肚皮里出生的第一個孩子,就是嫡長子的?李荀這般的本事,只怕當年在京都之中風頭一時無二,「他因為給貴人斷錯了脈,所以離開了京都?」沈德音不由得想到。
「哪兒啊。」戚氏失笑道,說了當年轟動的綁人事件,可惜最後找回的是傷痕纍纍的孩童,李荀發了毒誓,不再給認斷肚子里的胎兒的性別,說是作孽,隨即也就離開,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這位李太醫的醫術確實是高明,他也給我斷過脈。幸而第一胎生的就是你哥哥。說這些有些遠了。」戚氏轉回了原先要說的話,「也就如同李荀一般的人才能夠治好沈逸風,尋常的大夫,尤其是一個女大夫,哪裡有那樣通天的本事。」
「不是說,她可以治田家小姐面上的病症嗎?」
「好姑娘。」戚氏伸手攏了攏女兒的鬢髮,「哪家女兒家手裡頭沒有些壓箱底的本事?這位李姑娘應當也是家裡頭有些養顏的方子,才能夠有底氣,說是給田府的姑娘治好病,她目的不過是要誆騙天山雪蓮,這味葯究竟有沒有用在沈逸風的身上,都還是兩說。」
沈德音若有所思點頭。
戚氏身後把賬本拿到了女兒的面前,「別以為扯東扯西,就會讓我忘了剛剛給你布置的任務。」
「娘,大過年的,看這些賬本,我實在是……」沈德音的聲音越來越小,娘親唇邊呷著淺笑,看上去可親,她卻不敢繼續糾纏,止住了話,「我看就是了。」
「你好生看書。」戚氏說道,「我去一趟小廚房,給王爺燉一盅粥。」
邊疆的戰事僵持,按道理在過年的時候會胖上一圈的沈煒紹反而消瘦了些,戚氏心疼的不行,變著花樣想要給沈煒紹進補。
第二日清晨,京都城門開得時候,天色尚且是濃郁得化不開的黑,凌冽的風吹得守在城門口的百姓縮起了脖頸,恨不得把整個人都縮在厚重的棉服之中。從京郊而來的是一匹紅色駿馬,馬匹鼻腔之中噴出白霧,打了一個響嚏,前蹄揚起。
查了牒引,馬匹上的人雙腿一夾,駿馬的馬蹄踏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嘚嘚嘚的往神威王府的方向去了。
這是從洛陽來的人,帶來的是世子爺的消息,不敢耽擱,在王爺與王妃正在用早餐的時候,信箋就送了進來。
「我看看。」沈煒紹吞下口中的蔥油小花捲,拿過了信,就拆開了。
戚氏也用帕子蘸了蘸嘴角,湊近一塊兒去看這封信。
這個消息讓人心中一震,從洛陽田府出來的時候,世子爺已經可以站起來了,聽說去了瓊州島,那群人傳了消息之後,便快馬加鞭往瓊州島的方向去了,說是還要去尋一味葯,等到那位藥用了之後,雙腿就可以恢復如常。
「好。」沈煒紹的單手拍在了桌子上,竹葉瓷碗與紅木桌相碰發出了清脆的聲響,面上露出慰藉的笑容來,他笑著的時候,眼角的紋路加深,形成深深的笑紋。
戚氏垂在衣袖的手一瞬間收緊,面上卻帶著笑,「太好了,我一直都憂心靈涵的腿,先前與謝家那麼好的婚事,都……」並沒有說下去謝家的婚事,她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總算是好了。」
沈煒紹笑道:「看來出去走走,還是有一番機遇的,若是一直在京都之中,這雙腿也白白耽擱了。」想到了這個消息還是從貝家姑娘的口中知道的,不然他們都當做沈逸風已經死了,就說道:「那貝家姑娘,讓德音與她多走動走動。」
貝家小門小戶出身,就算是被謝家認作了乾女兒,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她的德音怎好與這樣的女子深交?戚氏口中道:「這……貝姑娘大半的時候是住在謝府的。」
謝府。
沈煒紹一瞬間有些沉默,想到了與謝家退親之事,「借著這件事,慢慢走動罷,謝家教養兒女就連皇兄都是十分佩服的,因為婚事不成而生疏了,有些可惜。」
戚氏便道是,只是心中想著過個場面就是。
沈煒紹繼續用餐,早晨的時候不多,等會還要上朝,等到用過了,一邊用巾子擦嘴,一邊說道:「等會你和我一起進宮,娘娘那裡,也應該告訴她這個好消息,讓她高興高興當是。」
戚氏用早餐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孫子兵法之中夾著的那封書信,想著王爺上朝之後,就去書房翻看那書信,這會兒不想進宮,反正太後娘娘也不喜她,「王爺不如親自告訴娘娘這個消息。」戚氏說道,「若是娘娘知道這個消息,指不定有多歡喜。娘娘這些日子身子也不好,也當是帶去些喜氣了。」隆冬是料峭冰寒,化雪的時候,太後娘娘的身子更弱了一些。
「再說了,知道靈涵好了,娘娘不知道怎麼高興,也不知道會不會提到姐姐,我去了怪給娘娘添堵的。」戚氏口中的姐姐,不是別人,正是沈逸風的生母秦氏。
年紀大了的人格外容易感傷,尤其是太后大限將至,提到沈逸風的時候,時常會想到容顏美麗卻早早殤亡的秦氏。沈煒紹也知道太后的喜好,若是說起了秦氏,戚氏難免有些尷尬,自從傾心戚氏之後,他素來憐惜她,想到了這一重,沈煒紹便頷首,「那你就在府裡頭,我親自同娘娘說。」
「要是娘娘留王爺用飯,打發人回來說一聲就就是。」此時的沈煒紹站起身子,由丫鬟整理官服,戚氏親自捧著烏紗帽,替沈煒紹帶好,「王爺好生同娘娘說些貼己話。」
戚氏送沈煒紹離開了王府,便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書房,戚氏只留下自己的丫鬟,合攏了門,就從兵書之中取出了那封信。
「李薇竹親啟。」
前面是田府的夫人寫給沈逸風的信,也提到了這位黛山姑娘,是叫做李薇竹的,戚氏用手指蘸了清水,指腹一層層小心地塗在信封的封口處,一層又一層,等到封口處濕潤了之後,放在燭火上烤了一烤,等到邊角干一些,她就用裁紙刀掀開一點。
這般小心翼翼拆開,不損一丁點的邊角,半個時辰之後,終於打開了這封信。
戚氏抽出了這封信,展開看了之後,眼睛不由得瞪得大了些,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
這封信正是李志庭寫給李薇竹的,除了些噓寒問暖的話,接下來大篇幅說了謝家二房華氏的事情。說了華氏當初是如何的失態,勸說李薇竹再考慮一番,這門親是可以認得,謝府當年並沒有遺棄她,這一切都是陰差陽錯。信中也提醒了李薇竹,若是回了謝府,那位貝姑娘不可多交,心思深沉,話里有些挑撥離間的味道。到了最後,李志庭寫到,無論李薇竹選擇認親還是不認親,都是她的乾女兒。
那個叫做黛山的根本不是什麼侍女,而是謝家三女,並且明明早先已經知道她姓氏為謝,卻不想認祖歸宗?
「蠢貨。」戚氏口中低低道。
戚氏把信放回到了信封之中,剛想要封口,便止住了動作。
再次抽出了紙,她細細看著這封信,「水紋紙,還有蟠龍彈丸墨,去廊坊買一些來。」
這信用的是水紋紙,迎光時候可見著如同波濤一般的水紋,蟠龍彈丸墨用的是松煙、珍珠、玉屑和生漆搗制而成,紙與墨都是好物,只是王爺只愛澄心堂紙和集錦墨,這其餘的書房裡並不曾有,戚氏才讓人去採買。
很快人就回來,戚氏端坐在書案邊,簪花小楷細細而就,與李志庭寫出來的字竟是十分形似。
戚氏一邊寫,唇角帶著淺笑,等到最後寫完,吹乾了墨,小心折好,放入到信箋之中。
而那原本的信,丟入到了火盆之中,原本紅色暗火燃起,燒得紙張捲曲成了片片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