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見嫡姐
?「喜歡就好。」李薇竹有些局促,過往的日子裡,她在村中給孩童看過病,一路行來,或是跳脫或是沉默或是大鬧的孩子,她都鮮少有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在沒有猜到謝懷溯的身份之前,她還有許多的話想要同謝懷溯說。此時知道了謝懷溯的身份,加上菡萏已經離開,沒有外人在場,她就訥訥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
千百條的頭緒,想要說出口的時候,就像是被攪成一團的毛線團的頭,扯不出來後面的話。她有什麼立場去問?她能說些什麼?
謝懷溯的手指攪著小魚玉佩上的紅色絡子,細細長長的絲線繞在他的手指上,心中是歡喜異常,指尖也是如同炫舞一般轉動著,忽的就聽到李薇竹說道:「時候已經不早了。」原本歡快轉動的手指驀得停了下來。
李薇竹的話剛落地,便自覺說錯了,她想要同謝懷溯多說些什麼不好,怎的說這句話?
「也好。」李薇竹聽到了謝懷溯的聲音。已經是日暮之時,西邊的暖陽不知什麼時候從厚重的層雲之中脫出,將那層雲都染得紅彤彤的,連帶人的面龐也籠著紅。那抹紅印在穿著僧衣的謝懷溯的側臉上,顯得他本就蒼白的小臉慘淡的讓人心驚。
而這樣的他,臉上卻揚著,謝懷溯的小手攥著玉佩,嘴角扯起上揚的弧度,「要是再晚一些,太陽落下了,就不好走山路了。」眼底翻滾著情緒,像是眼眶噙著淚,細看卻有並無淚水。
「不急的。」「也是該下山了。」
李薇竹和沈逸風是同時開口,說不急的是李薇竹,她聽到沈逸風說的話,眉頭微微豎起,睨了他一眼,對著謝懷溯忙道:「不記得的,你忘了我先前與你說,我是慣常走山路的。」
謝懷溯看了沈逸風一眼,仍是搖頭。
李薇竹知道沈逸風剛剛說的話,讓謝懷溯上心了,因為著急而挑起的眉,挑的更高了。
沈逸風見李薇竹的模樣,低低笑了,「下山晚一些我也不打緊。」
李薇竹心中一松,聽到了自己想要聽的話,剛想要對謝懷溯說話,便聽著沈逸風道:「可是懷溯就不大適合走了,且不論視野,單是夜風,只怕就有些受不住。畢竟……」沈逸風對著李薇竹一笑,原本呷在唇邊的淺笑蕩漾擴散開來,「你可是要和我們一起下山的。」
李薇竹和謝懷溯俱是一愣,李薇竹素來是不懷疑沈逸風的話的,面上露出了狂喜之色,彎腰把謝懷溯攬在懷中。
沈逸風一直知道李薇竹是笑得很好看的,就算是裝扮了一番,面容刻意裝扮的平淡些,一雙靈眸澄澈似湖面,此時李薇竹懷中抱著謝懷溯,她笑著,那笑意流淌到眼底,就像是流水之中注入了一味靈動的魚兒,魚尾劃破寧靜湖面,讓其波光粼粼。
天上有一枚暖陽,她的眼底也有暖陽。
謝懷溯尚自有些暈暈乎乎,「可是我從沒有下過山啊……」他低低低說,他怎麼能夠跟著下山,因為當年正德大師的批語……他在山上都甚少見過家人,平素甚至只見過一次祖父,謝家其他人竟是不得見,唯有思怡姐姐,因為只是乾親,所以才得見……他怎麼會跟著下山?諸多的念頭在他的腦中打轉,抓不著頭緒。
「正德大師與我說的。」沈逸風想到在禪房之中和正德大師的話。他雙手合十,低眉斂目,耳畔是大雄寶殿傳來的沉重的打鐘聲,因為隔著遠,伴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敲木魚和念經的聲音,組成了縹緲的佛音。
正德大師與佛有緣,天生佛像是他與佛結緣,他身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讓人一見便心生敬畏,佛利通達,初勘天命,他還沒有開口說李薇竹的醫術,正德大師就讓他帶著謝懷溯下山。
沈逸風在沒有見到謝懷溯偎在李薇竹的懷中之前,以為是讓謝懷溯跟著他,他還想著,該用什麼身份帶著這位謝家小公子回府,現下恍然,是讓李薇竹帶著謝懷溯的。
謝懷溯還想說什麼,只是李薇竹的臉貼著他的面上,讓他什麼都說不出,少女面頰柔軟而溫暖,她溫柔道:「山下很熱鬧的,我會照顧好你,別怕。」
他身子僵后又軟了下來,「好。」
與正德大師告別後,兩人就多帶了一個穿著僧衣的孩童。
男子卓爾不群,女子清秀溫柔,沈逸風和李薇竹兩人原本就是惹眼的存在,多了一個謝懷溯,此時更是顯眼。久居在山中的謝懷溯哪裡見過這樣的市面,很是局促不安。
謝懷溯先是有些緊張,就連呼吸聲也是粗重,等到了後來,身子不再僵直,就連手心裡的濡濕也慢慢乾燥下來,李薇竹心中也是鬆快了些。
從青雲寺到京都的南門,不過是寥寥幾里路,在鎮上尋了車馬行,雇了馬車,等到華燈初上,城門將落之時到了京都。
李薇竹猶記得初入漳陽城,讚歎城池的雄偉,一路行來,她也見過不少的城池,想著京都也大約和襄陽、洛陽諸城差不多,等到親見的時候,才發現這城池,來得更為巍峨。青磚石城牆七八丈高,垛口外懸著燈,燈壁被牢牢固著,燭火星星點點搖著,透過紅色的壁,搖出光的暖意,宇牆後有穿著鎧甲的士兵肅穆巡著,京都的宵禁竟是比其他的城池來得更晚一些。這宵禁也是新近才改的,連沈逸風也不知道,他與李薇竹兩人原本是想要安頓在青雲寺山下的客棧,還是謝懷溯說宵禁改晚了,才定的如城。
踏著星月斑斕與燈火搖曳入了城,南北走向的是朱雀大街,十分寬敞,數十輛馬車同向而行都毫不困難。
謝懷溯的眼睛幾乎都不夠用了,等到目光凝在一輛馬車上,便挪不開了。
李薇竹順著謝懷溯的方向看了過去,那是一輛栗殼色的楠木馬車,青色帷帳因為馬車的行進撩起細縫,初春的風就鑽入到了馬車之中,看似並沒有什麼尋常,只是比旁家的馬車行的更慢一些。等到那馬車近了,李薇竹便見著了馬車的側面帷幕上,綉著一隻飛鳥,其翼溫柔垂下,似是護著什麼。
李薇竹還沒有看清,那簾幕忽的就伸出了一隻手。
十指纖纖,指尖和手腕懸著珠串,珊瑚珠一粒粒紅色動人,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帷幕被撩得更開一些,便露出了女子清麗的容顏來。兩縷細軟的髮絲垂在耳畔,是尚未及笄的少女,五官端正,膚色白皙,只是眉宇之間那怯懦的氣質極大削弱了她的嬌俏。
撩開之後碰到了李薇竹的目光,像是被一驚,就放下簾幕。
李薇竹低頭,想要對謝懷溯說些什麼,此時刷的一聲,馬車的帷幕再次被撩起。
若是先前那少女的動作是不急不躁帶著恬淡的適意,而此時的動作就帶著急切了,另一個明艷的少女露出了她的面容。
她的五官輪廓與李薇竹不裝束有五分的相似,兩人差異最明顯的就是眼,李薇竹的眼灼灼其華是桃花滿了枝頭,她是瀟瀟秋雨中黃葉飄零。
她是謝薇蘭。
幾乎是一瞬間,李薇竹就洞悉了她的身份。
聽到文瑞和說起一個光頭的小和尚,謝薇蘭就撩開了帷幕,誰知道還不曾注意謝懷溯,便先見到了李薇竹,心中升起的便是她生面善,讓人心生親近之意。再看看李薇竹牽著的謝懷溯,瘦瘦小小不經風,心中升起憐惜。
隨著馬車的駛離,謝薇蘭的一雙眼幾乎都不夠用了,一會兒目光落在李薇竹的身上,一會兒又遊離在謝懷溯的身上。
坐在內間的文瑞和,瓮聲瓮氣地說道:「我知道你憂心你那個在青雲寺的弟弟,你瞧小和尚……」「你身子不要再往外傾了,小心掉出去。」「若是你想要仔細瞧瞧,不如停下馬車……尋個由頭,與那小和尚說話。」
李薇竹縱然是耳力極好,到了後來,她也聽不清文瑞和究竟在同謝薇蘭說些什麼了,她只是看著謝薇蘭,她烏壓壓的髮髻里斜插一根瓔珞步搖,細碎的金鏈子悠悠蕩蕩,亮了李薇竹的眼,馬車行得越來越遠,只能從金色的尖尖判斷出,她猶自側著頭看著他們幾人。
謝懷溯和李薇竹同時一聲長長的嘆息。
李薇竹不欲讓謝懷溯悵然,便扯起了唇角,「小孩子家家的,嘆什麼氣?」她的手,放在謝懷溯的腦袋上,揉了揉。
「那是謝家的馬車。」謝懷溯小聲地說,細小的白牙咬住了下嘴唇,做出思考的模樣,「不知道是哪位姐姐?」
「是你嫡姐。」沈逸風說道。
偶遇了謝薇蘭,接下行到客棧,謝懷溯便和李薇竹滔滔不絕說起了謝家。說那謝家的圖騰,代表的是庇佑與守護,說起謝家的底蘊,也說起了貝思怡。
行到了福禮客棧門口,沈逸風停下了腳步。
京都一路走過來,沈逸風半步距離在前,此時在李薇竹踏過門檻的時候,他只是站在客棧的對聯兩側,李薇竹回頭的時候,見到明滅的燭火在他的面上跳躍,他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肅穆。
「既然已經到了京都。」沈逸風說道,溫聲細語,「我也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