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此兄弟

第5章 如此兄弟

第5章如此兄弟

林芳洲回到家時,心口跳得還有些快。她仔細檢查了一番,發現家裡確實被動過了。

小元寶腦子有毛病,每日起床后必須把被子疊好,偏偏他根本不會疊被子,總是疊個奇形怪狀的,旁人根本難以模仿。

現在被子的形狀不對了,說明有人來過,搜過她的家。

儘管對方想要做得隱秘,搜過的地方盡量復歸原樣。

林芳洲鎖上門,去廚房把鍋搬開,從灶底的坑裡掏出小元寶。

小元寶一身的灰,臉也髒了,被拉出來時,第一句話就是,「方才有人來過。」

「我知道。他們應該不會再來了。」

正說著,有人咚咚咚地敲窗戶,林芳洲臉色一白,趕緊又把小元寶塞回去,一邊抬高聲音問道:「誰啊?」

「我。」是陳屠戶。

林芳洲鬆了口氣,打開門,「怎麼了?」

陳屠戶神秘兮兮地說,「我家裡被翻過。但是銀錢卻不曾丟失。」

「噓——」林芳洲悄聲說,「我家裡也被翻過。嚇死人了。」

「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想知道。不過我們還是不要打聽了,沒聽那人說嗎,」林芳洲說著,抬起手掌往脖子上比了比,「要不要命了!」

陳屠戶臉色一變,「走了。」

「慢走不送。」

林芳洲回去再次把小元寶掏出來,一邊抱怨道:「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我來頭可大了。」

「你給我閉嘴。」

小元寶看著林芳洲嚇得面無人色,他突然笑了。

他總是板著個小臉,林芳洲第一次看到他笑。小孩子輕輕牽起嘴角,笑得矜持又漂亮,彷彿春雪消融一般的,柔軟乾淨,溫和沁潤。

林芳洲撥了一下他的腦袋,「笑什麼笑。」

「謝謝你,林芳洲。」

「林芳洲的大名也是你叫的?」

「那我叫你什麼?」

「叫爹。」

「……」他皺著臉,叫不出口。

「我救你一命,讓你叫一聲爹你還委屈了?」

「我叫你哥哥吧,芳洲哥哥。」

林芳洲剛要說話,小元寶連忙問道,「芳洲哥哥,你剛才經歷了什麼?給我講講。」

她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吐沫橫飛地給他講了自己方才是怎樣的機智勇敢。雖然過程多有誇張,小元寶倒也能想象出那場面有多麼刺激緊張。

聽她講完,小元寶說:「你很聰明。」

「那是!金蟬脫殼這種方法,不是誰都能想到的。」

「不止如此。更難得的是,玉佩被發現之後,你沒有隱藏自己,而是主動搶出風頭。那些人個個心狠手辣,心性多疑,做事勿保滴水不漏。此事你本來就干係其中,是證人之一,若退後不聲張,他們必定存更多疑慮,倒不如先主動吸引目光,藉此排除自己的嫌疑。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招看起來有風險,一旦做成,卻是最保險的。」

林芳洲摸著下巴,「被你一說確實是這麼回事。其實我當時沒想那麼多,衛拐子死了,我不想讓陳屠戶夫婦再為我頂風,當然也可以藉此去去他們的疑心病。我覺得,他們肯定會想,沒有人做了勾當還傻乎乎地往前湊……我偏偏往前湊,令他們意想不到。」

「你是一個聰明絕頂之人。」

「哈哈哈哈你這樣誇我我就不好意思啦,我其實——」

「只是見識有些短淺。」

「……」林芳洲一口喜悅的呼吸還沒享受完,就被他又敲了一棍子。她怒道,「誰見識短淺了?!你這臭小子,會不會聊天?」

那小元寶愣了一下,連忙改口道:「你並非見識短淺之人。你心胸開闊,眼界寬廣……」

林芳洲並沒有感覺好一點,她翻了個白眼,「你給老子閉嘴!」

小元寶於是閉嘴了。

林芳洲感覺氣氛有點尷尬,真是莫名其妙,剛才明明大家聊天聊得很火熱……她摸了摸鼻子,突然問他,「嘿,我救你這一命,你打算拿什麼報答我?」

小元寶問道:「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黃金萬兩,你又沒有,」林芳洲攤了一下手,「這樣吧,我救了你,你這個人以後就是我的了。」

他想了一下,點點頭,「好。」

「我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

「好。」

多年以後,每每想到今時今日這段對話,林芳洲都只能用一個成語來總結自己:自掘墳墓。

小元寶在灶底沾了一身臟灰,泥猴一般,林芳洲去井邊打了一桶水,讓他洗了個澡。那井水有點涼,她又懶得燒,小元寶平生第一次用涼水洗澡,那滋味很不好受。

他洗澡時,林芳洲坐在門口,提著鳥籠子逗那貓頭鷹。貓頭鷹的血已經止住了,有了些精神,可惜它叫聲難聽,長得也不好看,因此除了吃肉,她想不出這東西還能有什麼用處。

王大刀王捕頭,挎著他的大刀,走過來說,「大郎!真是好消閑。」

「王捕頭,你吃過貓頭鷹嗎?好吃嗎?」

王大刀慌忙搖頭,「卻是不曾吃過!」

「想嘗嘗嗎?」

「不想……」

林芳洲放下鳥籠,見王捕頭不像是路過的,她問道:「你找我可是有事?是太爺讓你把賞金送過來嗎?」

「不是。太爺派我來請你,讓你晚飯去望月樓,他要請客。」

「哦?他都請了誰?」

「都是為打虎出過力的兄弟。」

林芳洲明白了。太爺這是要擺慶功宴,那宴上的吃食想必不會太差。她很高興:「有勞王捕頭,我曉得了,晚上必定過去。」

王捕頭告別林芳洲之後,又去請別人了。

林芳洲在賣饅頭的小販那裡賒了五個饅頭。小販一邊撿饅頭一邊說,「大郎好智謀,好英雄!區區幾個饅頭,拿回家吃罷,什麼賒不賒的!」

林芳洲平生第一次被誇讚好英雄,她都要飄起來了,笑嘻嘻地說:「你都道我是英雄了,我還吃你白食?今日手緊,等寬鬆了,必定還你。」

「不急不急,大郎寬裕時再說。不夠再來拿。」

林芳洲拿著饅頭回到家時,小元寶已經洗好澡了。穿一身林芳洲很久以前的破爛衣服。林芳洲走進門時,他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把饅頭放在桌上,「吃吧。都是你的。」

小元寶問:「你怎麼不吃?」

「晚上太爺擺慶功宴,我要把肚子多騰出些地方,吃他個十斤八斤的羊肉!這一餐便免了。」

小元寶頭一次聽說這樣的奇談怪論,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自顧自拿起饅頭來吃。

林芳洲摸著下巴,看著小元寶斯斯文文的吃相,說道,「我得給你找個新的身份。」

「嗯?」

「想換個新身份,就得取個大名,麻煩。」

小元寶說,「不如說我是來投奔你的遠親。也姓林。」

「那你叫林元寶。」

「不妥。這樣的名字做大名,除非那些山野粗鄙人家,我看起來不像。」

林芳洲翻了個白眼,「你就直接說我俗就好了。」

小元寶低頭沉思一番,說道:「我是你的遠親,也姓林,應該就是同宗旁支,和你平輩,名字也要帶一個芳字。林芳洲,林芳洲……」小元寶說到這裡,突然問道,「你的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我不知道。怎麼了?」

「芳洲,出自《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為你取這名字的人,當是個讀書人。」

「我也是讀書人。」

小元寶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

林芳洲怒道:「你不服嗎?你忘記了?我可是會寫字的!」

「哦。」小元寶不忍心說,那字是他見過的最難看的,沒有之一。

小元寶說,「我也從《九歌》中取名吧,《九歌·山鬼》,『折芳馨兮遺所思』,我便取名林芳思,如何?」

「折……什麼?喂……喂什麼?」

「折芳馨兮遺所思。」

「什麼意思?」

「折下香花,送給我所思慕的人。」

林芳洲樂了:「哈哈你小小年紀,毛都沒長呢,你思慕誰?!你還要臉不要了,哈哈哈……」

小元寶愣了一下,接著有些窘迫,面色發紅,撇開臉解釋道,「詩以言志,借物托喻,並不是字面那種意思。」

林芳洲還在說胡話:「乖,你要聽話,等你長大了就能娶婆娘了。你長大了必定是個美男子,一表人才,肯定能娶個漂亮媳婦。」

小元寶紅著臉,埋頭只是吃,不再理她了。

傍晚,林芳洲出門赴宴,小元寶一人在家中。他有些無聊,頭昏沉沉的,只當是因自己這些天沒能出門憋得。

他見那貓頭鷹蔫蔫的,像是餓了,便把吃剩的饅頭掰碎扔進鍋里,過了沒多久,果真有老鼠上了鉤,跳進鍋里吃饅頭。

小元寶聽過關於老鼠的故事。曾經在他的理解里,老鼠都是狡猾的,可是這幾天的經歷使他發現,原來老鼠是一種又蠢又笨的東西。

他不想碰老鼠,於是把那鳥籠子的門打開,將貓頭鷹一併倒進鍋里,然後蓋好蓋子。

好了!又可以喂貓頭鷹,又不用看到那樣血腥噁心的場面。他很滿意。

做完這些,他還是覺得頭暈,四肢乏力,睏倦得很。看看窗外,霞光漸漸暗淡,天也快黑了。於是他把被子一掀,睡覺。

林芳洲在望月樓吃喝正酣。

縣令把賞金放下來了。原本懸賞文書上寫的是白銀五十兩,到了林芳洲手裡,只有十兩。她有些不高興,質問道:「太爺,為何只得十兩?」

太爺解釋道:「賞金總共五十兩。主意是你出的沒錯,可還有二十個義士冒險進山,他們理應得些好處。本官便做了主,將賞金分作二十一份,你一人獨得十兩,其他人每人二兩,你可有異議?」

如此倒也有理。林芳洲雖窮,卻不是那吝嗇之人,聽縣令這樣解釋,便道:「太爺英明得緊,正該如此。」

晚宴很豐盛。有烤豬,羊羹,丸子,魚片,釀螃蟹,等等等等,還有各色的點心。有些點心林芳洲吃都沒吃過,算是長見識。她把那些點心揀了幾個偷偷藏在袖中,打算帶回去給小元寶也嘗嘗。

許多人朝林芳洲敬酒,把她喝得七葷八素。

太爺很高興,找了花樓里最紅的姑娘來唱小曲,還特地點了一曲《送瘟神》。這種曲子只有過年節會唱,平日不多見。

眾人都以為此處的「瘟神」是指那老虎,覺得十分應景。

只有林芳洲知道真正的瘟神是誰。

酒宴一直擺到深夜,林芳洲喝得醉醺醺,搖搖晃晃地回了家。進家門時,她聽到廚房裡有奇怪的響動,便走進廚房查探,原來那聲響來自灶台。

「鬧鬼呢?」

若是在平時,她早已嚇出冷汗,不過現在喝醉了,她整個人飄飄的都快成了仙,自然看不上這些鬼。

鍋里有東西砰砰砰的,好像在撞鍋蓋?

她使勁把鍋蓋掀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直衝出來,飛走了。

「還是個飛天鬼。」

林芳洲走回到卧房,黑暗中見小元寶已經睡下,她一把將他的被子掀開,笑嘻嘻道:「看看,看看,哥哥給你帶回了什麼?」

說著,把各色點心都掏出來。

小元寶卻一動不動。

林芳洲將點心都放在桌上,「明早再吃罷!」說著也翻身躺在床上。

睡在小元寶身邊,她感覺他在瑟瑟地發著抖。她奇怪地推了他一把,「怎麼了?」

模模糊糊的囈語:「冷……」

林芳洲一把將他拉進懷疑摟著,「這樣就不冷啦。」

小元寶醒來時,一眼看到的是卧房內破爛的紗窗。太陽當是已經出來了,那紗窗被陽光晃得亮白一片。他眯了眯眼睛,感覺身子有些僵,想要翻個身,突然發現自己身在一個懷抱里。

林芳洲似乎把他當枕頭抱了。一條腿橫過來壓著,手臂繞過來攬著他,下巴壓在他肩膀上,還打著小呼嚕。

小元寶有些愣神。

從來沒有人這樣抱過他。他從生下來起,就是一個人睡覺。奶娘偶爾會抱著他走路,但是他知道,她們抱著他的時候,心裡也是害怕的。她們不敢和他太親近,也不敢太冷漠,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著距離,能讓她們心裡感到安全的距離。

紗窗外又響起了胡餅的叫賣聲。

林芳洲每天都能聽到賣胡餅的吆喝,每天都買不起,但這不妨礙她被那吆喝聲喚醒。

她昨日宿醉,睡得不太盡興,此刻被吵醒了,氣呼呼道:「吵死了!」

小元寶撥開她的胳膊和腿,吃力地坐起來,接著咚——又倒下了。

直接倒進了她的懷裡,把她徹底砸清醒了。

林芳洲怒道,「你做什麼!」

「我有點暈。」

林芳洲覺得不對勁,扶起他看了看,但見他面色蠟黃,眼下烏青,神態看起來很憔悴,像個鬼。她奇怪得很,「你怎麼了,昨天還好好的。」

「可能是因為昨天洗了個冷水澡,傷風了。」他開口時,嗓子也沙沙的。

「我每次洗澡都用冷水,從來不曾傷過風,」林芳洲有些不屑,「你這身子真是紙糊的。」

小元寶有些敬佩,「你這身子真是鐵打的。」

「行了行了不用拍馬屁了,我去找黃大夫給你討副葯吃吃。」

林芳洲下了床,剛要出門,突然想起一事,「喂,昨天晚上,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什麼動靜?」

「好像……鬧鬼了?」

「鬼神之說不可信。」

「我好像真看到鬼了,還會飛!媽呀!!!」

林芳洲有些害怕。小元寶安慰道:「無妨,就算真的有鬼,你沒做壞事,它們也不會找你麻煩。」

「我做過壞事,做過很多!」

小元寶有些無語。想了一下,他又道:「你救我一命,可抵十七年罪孽。」

「我也害死過人,衛拐子就是我害死的!」

「衛拐子是我害死的。我……害死過很多人。」

林芳洲看著他說這話時突然黯淡的神色,有些替他難過。她揮了一下手,粗著聲音道:「行了行了,生個小病就胡思亂想!」

「明明是你胡思亂想……」

「你閉嘴。」

他閉嘴了。她出門拿葯了。

林芳洲出去過了一會兒,小元寶突然聽到紗窗下咚咚咚地有人在敲,他立刻警醒起來,起身下床,想要去廚房鑽灶台。

「小元寶,是我。」

雖然那聲音刻意壓低,小元寶還是一下子聽出,那是林芳洲。他有些奇怪,湊近到紗窗前,叫她:「芳洲哥哥?」

「是我。」

「你怎麼不進來說話?」

「我不敢。裡面有飛天鬼,我絕對親眼見過。」

「那你要做什麼?」

「小元寶,我剛才沒拿葯。你先忍一忍。方才我看到城門口那些怪人都散了,我問守城的人,守城人說,他們昨天就走了。所以你可以出來了。」

小元寶很高興。

林芳洲:「不過你先不要急。穿好衣服,衣服弄髒一點,然後你偷偷地從後門出去,盡量避著人,出去之後走在街上,往西走,去一個胖大娘開的早點攤子上,我在那裡等你。按照我們昨天說好的那樣做,記清楚了嗎?」

「嗯。」

早點攤子上有很多人,陳屠戶父子也在。陳屠戶這幾日不曾殺豬殺羊,只宰過一隻老虎,因此今日不用賣肉,倒很消閑。他兒子陳小三坐在他旁邊,吃得滿嘴油光,見到林芳洲時,早已忘了「奪糍糕之恨」,招呼她道:「林大哥,坐在這裡。」

陳屠戶聽到這話,一巴掌扇了兒子的腦袋,怒道:「他叫我大哥,你叫他大哥,這是什麼狗屁輩分?」

周圍人逗得哈哈大笑。

林芳洲坐下之後,問道:「怎麼今日嫂子不給你們做飯吃?」

「她昨日……嗯,不太舒服,今早還沒起來。我一會兒還要給她帶回些吃食,找大夫看一看。」

林芳洲知道她為什麼不舒服,多半是昨天嚇得。便道:「我料不是什麼大毛病,休息一下就能好,你也莫要擔心。」

「嗯。」

林芳洲點了兩根油條,一碗粥,對那胖大娘說,「我沒零錢,過會兒去錢莊兌了散銀子再給你送過來。」

胖大娘總是笑呵呵的:「急什麼,大郎先吃飽再說罷!」

陳屠戶說:「不用那麼麻煩,林兄弟的飯錢,一併算到我賬上。」

林芳洲道:「那怎麼好意思。」

「往後你就是我親兄弟,不要和我見外了!再說,你那螞蚱一般的食量,能多花幾個錢?」

「如此,便多謝陳大哥了。」

「我都說了,不要見外!」

「好好好……」

林芳洲一邊吃飯,一邊同周圍人聊天說笑。正吃著,不遠處走來一個小乞丐。

看那小乞丐,穿一身彷彿被一千隻耗子咬過的爛衣服,手裡捧著個缺口的臟碗,臉色蠟黃,目光獃滯,也不說話,只是把碗伸出去等人給他施捨。

林芳洲指著那小乞丐,對陳屠戶說,「你看,這乞丐行乞時間定然不長。」

「何以見得?」

「討飯討慣的人,為了口吃的,爺爺奶奶的亂叫,便是讓他認個祖宗他也願意。這個乞丐,像個啞巴一樣,還拉不下臉來乞討呢。」

「林兄弟真聰明。」

小乞丐看到他們看他,便徑直朝林芳洲這一桌走過來,看著她盤中的油條發獃。

林芳洲:「算了,我昨天發了財,今天便日行一善罷,老闆娘,給他一碗粥。」

「好嘞!要油條嗎?」

林芳洲心想,小元寶傷風了,不宜吃油膩,於是便道:「吃什麼油條,兩文錢一根的東西,他也配吃?給他個炊餅吧。」

「小乞丐」低頭,矜持地道了個謝。抬頭時,看到林芳洲正朝他擠眼睛。

他忍著笑,等到那胖大娘將炊餅和粥端上來時,他仰著頭,小聲問她:「我能坐下來吃嗎?」

「坐坐坐,這小孩真乖,還問我。是怕我嫌你臟是吧?你坐吧,沒事,我一會兒再擦。」

小乞丐坐下來吃飯,慢吞吞的吃不快。陳屠戶看了他一會兒,問道:「孩子,我看你舉止談吐都不像個乞丐,你可是有什麼隱情?」

周圍人都很好奇,豎起耳朵聽他的隱情。

只聽那小乞丐答道:「我原本是登州人士,家境不敢說富貴,也算殷實,我亦上過幾年學。只因家父犯了案子,在獄中受不得折磨,死了。我母親懸樑自盡,一夜之間家破人亡。我走投無路,只好乞討為生。一邊走一邊討飯,走了兩個月,來到貴寶地。聽說永州人心善,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我已經不記得上次飽餐是什麼時候了。」

胖大娘聽得直抹眼淚,周圍人也都是喟嘆。陳屠戶說道:「你是從登州來的?我這位林兄弟,原先也是登州人。」

小乞丐道:「這位哥哥也姓林?真是巧了,我也姓林,我叫林芳思,我小名叫元寶。」

「林芳思,林芳洲……」陳屠戶把這倆名字念叨了一遍,發覺不尋常,便道:「你們都姓林還都排芳字,會不會是本家?」

林芳洲撓了撓後腦勺,答道,「我離開登州時才兩歲,我哪知道本家有誰?」

「家譜可還記得?」

「只記得一些。」

小元寶說道,「家父林諱信清,祖父林諱月檀,曾祖林諱明朝……」

林芳洲突然叫道:「林明朝!」

陳屠戶來了精神:「怎的?」

「我家譜里真有這個名字。」

砰!陳屠戶興奮得直拍桌子,「哈哈哈,真是太巧了!他果真是你的本家,你們親戚真有緣分!怎麼就在這裡遇到了呢!左一寸右一寸都不行,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偏偏就遇到了!哈哈哈我真是太高興了!」

林芳洲看起來有點騎虎難下的意思,連忙解釋道,「只是很遠的親戚。」

「遠親也是親!來,孩子,我告訴你,我這位林兄弟最是義氣,你求一求他,求他收留你,好過流浪乞討、不知哪一天餓死在荒郊野外餵了野狗!」

小元寶連忙跪下給林芳洲磕頭,「芳洲哥哥,好歹救我一命!」

胖大娘抹著眼淚走過來說,「大郎,要不你就留下他吧,多可憐的孩子,又懂事。你留下他,這頓飯錢我給你免了。」

周圍食客也紛紛勸林芳洲。

林芳洲就在他們的推動下,「收留」了這個叫小元寶的乞丐。

她帶著小元寶離開,走到無人處,兩人相視一笑。

林芳洲:「演得不錯。」

小元寶:「你也是。」

回到家時,林芳洲站在門口,遲遲不肯走進去。

小元寶:「怎麼了?」

林芳洲:「有鬼。」

「你為何如此肯定有鬼?」

「我親眼看到了。」

「在哪裡?」

「在……」林芳洲回憶了一下,「在鍋里,廚房的鍋里飛出來的!」

「……」小元寶沒說話。他靠著牆,笑了。早上的陽光有些溫柔,照著他精緻的面龐,一口小白牙,笑眯眯的眼睛。他猶帶著病容,可目光早已沒有方才那樣獃滯,而是靈動又清澈。

他笑看著她,說,「那不是鬼,是貓頭鷹。」

說著把事情解釋了一遍。

林芳洲聽罷,氣得跳腳,兩手卡著他的脖子把他提進了屋子裡,邊走邊氣急敗壞地說,「你這臭小子,竟然敢耍我!我今天就讓你吃貓頭鷹燉老鼠!」

「貓頭鷹已經飛走了。」

「不怕,還有老鼠。」

「我吃完老鼠,睡在你身邊。」

「……」

「那樣你夜裡做夢,就會夢到身邊躺著老鼠。」

「老子就不該收留你!滾回去接著乞討吧!」

「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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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應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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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如此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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