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當局者迷

正當姬月華暗地裡陷入沉思之際，突然，「砰」的一聲大響把他從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拉回現實。

抬起頭來，只見一個煙花在天上炸裂。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這個祭典的關鍵，即煙花表演的部分。

就彷佛存在著默契似的，此時，在場所有人都默默地屏住了呼吸。

緊接著作為提醒的「引信」，第二個﹑第三個煙花也依次升空。

拖曳著長長尾巴的煙花從地面上升騰而起，接著，在攀至高空后爆炸開來。七彩的煙火就像是把小石子投進湖面時引起的漣漪一般，於暗藍色的夜空擴散，照亮了由星光點綴的夜幕。

只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整個夜空已經被絢爛的煙火所佔領。

攀升至高空的煙花一波接著一波。於先行者的光芒還沒有散去之際，後續的甲士已經蜂湧而至，前赴後繼地點燃自己的生命。伴隨著密集的巨響，一個又一個由匠人精心設計的，華麗炫目的圖案呈現在夜空，結合那優美的夜空，令人目不暇給。

視線被天空中那七彩繽紛的剎那光華所吸引，姬月華微微張開嘴巴，不自覺地便愣住了。

平心而論，他絕非從來沒有見過煙花這種事物。

作為技術開發局的前副局長，多年以來沉迷於各種漫畫﹑動畫和遊戲的資深死宅————更重要的是，好歹已經是成年人了。他曾經在多種媒介上見過煙花這種事物，大致上也知道放煙花時會是什麼樣的景況，如果有興趣的話就是親手製作也不成問題。於實行今天晚上的計劃之前，他甚至在家中重複播放了十幾次放煙花時的片段。

但是。

但是呀......凝視著眼前的盛況，姬月華默默地在心中苦笑了一下。

隔著屏幕和書本接觸某項事物，與親臨其境，以自己的雙眼去捕捉，以整個身體去感受現場的氣氛，簡直就是兩個不同次元的事情。

現在回想起來，為什麼這個世上早已出現了照相機這項發明，綜觀歷史也從來不會缺乏詩戈和畫家，於國境之內，大概沒有哪寸土地是人們從來沒有踏足和留下紀錄的，然而，人們卻依舊一遍又一遍到訪那些地方，而且對此樂而不疲?

原因無它。

就正如大自然的美麗風光一樣，那彷佛帶著生命的鮮艷顏色————又豈是文字和錄像所能夠捕捉之物?

那灌注了匠人的靈魂的煙花，就彷佛帶著魔性一樣，點燃了在場所有人的激情，連姬月華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

就算明知道此刻呈現在眼前的綺麗在已知的煙火之中可能排不上前十名，就算明知道在睡醒以後就會忘記眼前這一瞬間的美麗......於這一刻，沒有任何人會認為親自來到這裡見證眼前的美景是不值得的。

可笑他從前僅僅專註於自身的目標和使命，一直把自己的「世界」限制在那與世隔絕的地方，殊不知這個世界畢竟是多姿多彩的。

朝著目標發奮努力，這當然不能稱之為過錯。但是，過於專註在某種執念之上，蓄意把自己的「世界」塗成灰色，那就是典型的走火入魔。

在太平的時候，因為沒有來自外部的刺激，或許當事人還可以得過且過，悠然自得地生活下去。但是，一旦發生了什麼事情，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隱患就會像是炸彈一般，「砰」的一聲爆炸，最終把那個人引至劍走偏鋒，甚至可能迎來自滅的結局的道路之上。

————大抵，他的老師南宮龍飛就是因為領悟到這一點，才會在最終放下了仇恨，甘願退隱山林吧?

然而，如今的他卻仍然在局中。

想到這一層，姬月華不禁望了旁邊的立花雪乃一眼。然後......

「—————」

於瞬間之中，便看呆了。

在月色之下，立花雪乃全神貫注地望著頭頂上的煙花表演。那張絕美的側臉，罕見地流露出如同孩童般的，雀躍的表情。在那漆黑的瞳仁里，泛起了興奮的神采。

即使是華麗奪目的煙花也沒有辦法遮蔽的，淡淡的月光灑落在地面之上，籠罩了立花雪乃的全身，為這位輪椅上的黑髮美人增添了一絲似乎近在眼前，又彷佛沒有辦法用手觸及的朦朧美感。

————想來，是因為看得太過入神吧。

立花雪乃本來就是有著不遜於煙花的美麗的美人。只是，因為她的性格內斂，行事風格淡雅，所以很少把那份美感展現出來。

但是，現在則不然了。

在煙花和噪音構成的「天然屏障」下，一時之間，這位前輩姐姐也忘記了約束自己的本心。

由自制力和道德觀所支撐的，那層可靠的外皮於不經意間剝落。繼而展露出來的，是對於美好的事物有著憧憬的—————與那年輕漂亮的外表無比相襯的，天真無邪的表情。

在柔和的月色的襯托之下，此刻的立花雪乃就如同畫卷一樣，有著只要看一眼就會輕易奪去人的魂魄的幻想美。

不知從何時開始。

煙花的聲音也好，夏日的微風也好，由周圍的人群造成的熱鬧感也好......對於姬月華來說，所有的一切都彷佛遠去了。在他視界之中，就只剩下輪椅上的黑髮美人。

美人配美景。如果從視覺上來看，這毫無疑問是一種養眼的享受。

但是......

這又是為什麼呢?

在那看似興奮的神采之下，不知為何，讓人感覺到一絲淡淡的哀傷，既像是眷戀，又像是在懷念————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一顆心臟好像被勒住了似的，隱隱作痛。

因為被頭頂上的煙花吸引了注意力的緣故，立花雪乃並沒有注意到姬月華正在怔怔地盯著她的臉孔出神的事實。

但是，與此同時，姬月華的一顆心卻在不斷往下沉。

————這是不對的。

就如同過往的所有事情一樣，是他搞砸了。

這裡不應該是他的位置。本來，應該陪著對方來這裡參加祭典的人不是他，而是與立花雪乃相戀的人，一個比起他更加關心這位前輩姐姐的人。

以對方的性格和姿容，怎麼可能會找不著優質的男性?本來的話，對方根本不需要擔心後半輩子的事情。

之所以會淪落至與後輩一起來把這種動人心魄的畫面烙印在眼中的境況，那就是因為他害得對方變成殘廢了。

雖然立花雪乃自己並不是這樣認為，但是，現在的她已經開始有了抗拒與他人接觸的傾向，僅僅活於自己那小小的城堡之中便已經心滿意足————與從前的她剛好成了反比，倒是更像當年的他。

這個溫柔的前輩姐姐應該擁有美滿的人生。然而，他卻把這一切都奪走了。

沒錯。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