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神秘飛箭
脫身塵網攆斜陽,戴霞光,踏幽芳。晚借山居,一枕夢黃粱。富貴情思誰舍忘,名利緊,費周章。露珠映日照西牆,懶關窗,待雲蒼。鶯語泉聲,天地換新妝。望畫茗香三昧事,千古越,世人傷。
——《江城子-觀雲夢》
這首詞,乃後人登一座名山,見雲霧繚繞,如臨仙境,心中紅塵滾滾,眼前淡泊漸漸,似有大徹大悟之念,若得超凡超俗之理,因此而作。
這座名山在衛國舊都朝歌(即今河南省鶴壁市淇縣)西南三十里處。山間花繁木盛,蜂蝶嬉戲,鳥雀歡鳴,山泉淙淙,望之如見仙境,令人忘憂;谷中雲迷霧夢,風霜逍遙,層巒疊嶂,獸聲陰陰,聞之似立寒冬,使人思靜。只因此山雲霧繚繞,附近人稱作雲夢山。山中有谷,林密山深,幽不可測,似非人之所居,故云鬼谷。
宋人墨翟此時便在雲夢山鬼谷採藥修道。這墨翟不畜妻子,唯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願望,倡導「兼愛」「非攻」等,他之學派人稱墨家,為「世之顯學」,與儒家並稱。因其平時濟人利物,救民危難,深得百姓擁戴,跟從者甚多,從者人稱墨者。
卻說這一日,墨翟忽然收到齊國大夫孫喬的來信,看完之後,片刻不敢耽擱,隨即帶領弟子下山朝齊國趕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這一日齊國的清晨。
雄雞的鳴叫穿越了無邊的黑暗,將漫長的夜幕漸漸撤去,東邊慢慢浮出振奮人心的亮光,朝霞也會在稍後的時間一點點地散射開來,清晨就將在這樣寧靜而祥和的氛圍中到來。
孫喬像平時一樣早早起床。他踱步到花園中,深深吸了一口氣,盼望著今天會是讓人心情舒暢的一天。早晨的花園,靜謐而不失活力,露珠搖搖欲墜在青翠的葉子上,晶瑩得閃爍在嬌艷的花朵上。淡淡的花香迎面撲來,沁人心脾的感覺油然而生,此時沒有世間的名利爭鬥,也沒有虛偽與寒暄,更沒有風雲詭譎的國事擾心。除了勤勞而守時的自然,大部分人都還在夢鄉徘徊。人間的忙碌還沒有開始。
抬頭,看著高而晴朗的天空,雖然感覺那麼遙遠,卻似乎並不覺得陌生,彷彿肋下馬上就會生出雙翅,可以一飛衝天,自由翱翔在沒有任何束縛和障礙的蒼穹中,與清風為友,與白雲做伴。
這樣的清晨,是屬於孫喬自己的。只見他微微閉著眼睛,將雙臂展開,使勁向外伸著,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激發了出來。
正當他沉浸在自己的自由王國時,耳邊忽然傳出「嗖」的一聲。他極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順著聲音看去,不看則已,一看倒嚇了一跳。
聲音落在了旁邊亭子的柱子上,分明是一支利箭,死死釘在了那裡。箭頭上釘著一團白色的東西。
他掃視了一下院子,沒有發現異常。
「到底是什麼人,在這裡裝神弄鬼!我孫喬做事光明磊落,無愧天地,如果有得罪閣下的地方,敬請明言,何必這樣不明不白!」孫喬想把射箭的人激出來,可是說完后,仔細聽了聽,除了院子外早起忙碌的小販推車聲,再沒有聽見其他可疑的聲音。
他趕緊走到柱子邊,使勁拔出了箭。仔細看了看,就是一支普通的箭,沒有看到有什麼特殊的標記。他趕緊將箭頭的布展開來看,的確有字。
「孫大人,尊鑒!朝政有變,速托後事。」孫喬再仔細看時,卻沒有更多的字了。他不禁開始疑惑:這到底是誰?難道朝中今天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是來暗中報信的?可是,怎麼一點兒先兆也沒有得到。該不會是田和要對我下手,而故意讓手下來故弄玄虛,誘我上當,騙出墨家密信的吧?可是,墨家密信,我尚且沒有看,這個應該不會有人知道。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麼值得堂堂田相邦費盡心機來算計的地方呢?如此想著,孫喬越發覺得這是條很危險的信息,是故意引他上當的。於是,忐忑的心情倏然放鬆了不少。伸手摸摸額頭,不禁嚇出了一頭冷汗。
他正準備將字條裝進袖中時,忽然,傾斜的絲布上返出了亮光,而這亮光給人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他再仔細看時,在字后空白的地方,發現一個隱約的花紋。看到這個花紋,他的心中又開始不平靜了。因為這個花紋和以前墨子送來的密信上的花紋一模一樣。「世伯當初告訴我,這是墨家暗號,是同門之人為了聯絡和相識而用的,不會輕易亮用。如今卻在這裡看到,莫不是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可是,我與墨家熟稔非常,不用這樣隱秘地傳遞消息,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訴我。看來,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這或許本身就是一個圈套,他們盜取了墨家的標誌,來這裡釋放煙霧,想從我這裡獲得墨家密信。」
想到這裡時,孫喬又仔細看了一下花紋,眼睛一亮,心情立即平靜了下來。
孫喬繼續伸展著雙臂,左右活動著。他忽然覺得,事情發生得有些蹊蹺,似乎有必要回去和夫人商量一下。於是,他轉過了身,離開了花園。
「大人早!」
孫喬一扭頭,看見丫鬟小蘭向他問安,於是微微點了點頭。
「啟稟老爺,王詡少爺在張茂初和荀勇的陪伴下,一大早就出去祭奠他的母親,說是已經提前稟過老爺夫人。我剛才遇到少爺,少爺說天太早,怕打攪老爺夫人休息,所以特地囑咐我告知老爺。」
「這麼早就出去了。」孫喬一邊捻著鬍鬚,一邊像自言自語,心裡對王詡越發喜愛了,既有孝心,辦事又周全,況且如此小的年紀就這樣沉穩,實在讓人心疼喜歡。
這個王詡不是別人,正是以後的鬼谷子。他也是命運多舛,出生不久,慈愛的母親離他而去,稍長時,父親又不幸辭世。命運的打擊一個接著一個降到他的身上,摧殘著他幼弱的心靈。他雖然聰明伶俐、善解人意,但父母的相繼去世給他造成的心靈傷痛,一時總難以立即撫平。他先在親戚家生活了一段時間,誰知親戚家又遭遇苦難,他只好流落街頭。巧的是被孫家僕人申柯遇到,便告知了孫喬,孫喬見他雖然落魄,但卻有英氣,於是便收養了。
「夫人在屋裡嗎?」
「在呢。」
「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
小蘭佝僂著身子,往後退下了。
孫喬來到房裡,見孫夫人正在照鏡子。
「今天早上遇到一件奇怪的事。」說著,孫喬從袖子中把字條拿了出來,展在孫夫人的面前。
孫夫人先把簪花插在頭上,然後斜著眼睛,看著上面的字。忽然,像是冬天裡猛地被潑了一盆涼水,感覺全身一陣涼意,禁不住在心裡「啊」了一聲,手一抖,簪花差點兒落下來。
「老爺是在什麼地方撿到這樣的東西?」
「剛才在花園的時候,突然一支利箭射來,嚇了我一跳。這字條就是箭頭帶的。而且字條上還有墨家的標誌,我開始以為是墨家的弟兄有事情要通知,可是仔細看時,標誌又不完全,不像是墨家的做法。因此,擔心是不是傲雪堂釋放迷霧,想渾水摸魚。我不敢完全確定,所以,來找夫人商量一下。看看該怎麼做。」
聽到孫喬這樣講,孫夫人覺得自己的心在流淚,酸楚的感覺很劇烈。孫喬是如此坦誠地對待她,可她明明就是傲雪堂的人。既不敢告訴孫喬她的身份,又得在傲雪堂中掩飾她對孫喬的真情,因為萬一被公孫揚知道了,她估計自己應該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管真假,老爺還是應該對家事有所交待。況且朝政日非,什麼時候會發生變故,誰也說不準。『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也沒有什麼不好。」
「夫人現在也讀書了,不簡單!不過倒是說的在理。」孫喬捻須一笑,「人家都說『國難思良將,家貧思賢妻』。可是,我卻覺得家貧思賢妻是一種無可奈何地喟嘆和總結,像夫人這樣深明大義、機智敏慧的賢妻是時時刻刻需要尊重和愛護的。真感謝上天賜給我像你這樣一個嬌妻美眷。」說著,孫喬握住了孫夫人的手,雙眼深情地注視著她。
聽到孫喬這樣說,孫夫人內心百感交集,矛盾的心情像暴風驟雨蹂躪著一株小樹。她真怕哪一天孫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會不理、唾罵、甚至仇恨自己。只見,她的眼睛濕潤,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轉,「夫人怎麼了?」看到夫人熱淚盈眶,孫喬以為她是又感動了。
「平時這樣的話都是一籮筐一籮筐的說,也沒有見你感動過。怎麼今天這樣三兩句,你反倒像個大姑娘似的多愁善感了。該不會返老還童了吧。」
「你還童言無忌呢?」孫夫人整理了情緒,拭乾了淚,臉上綻出自然的笑容來,力求恢復甚至超水平發揮常態,以掩飾內心的波動,於是說道:「你以為老娘還是十幾歲的孩子,喜歡聽這樣打情罵俏的屁話嗎?」
聽到孫夫人如此豪放的話,孫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因此也不多心了。他低頭看著正在梳妝的孫夫人,雖然年過四旬,卻風韻猶存。一雙縴手保養得尤其好,遠看確如美玉雕琢般細膩光滑,此時正在梳理著尚烏黑的頭髮。珠花恰到好處地開在髮髻上,遮住了偶爾的銀絲,綻出富貴的色彩。雙眉修長如畫,眼眸因為剛剛流過淚,顯得更加嫵媚多情,眼角雖然有歲月留下的皺紋,可是正如白玉微瑕。鼻樑並不高,多情的嘴唇亮出豐潤的淡紅,嘴角微微翹起,正恬淡地笑著。微紅的臉頰不知是因為剛才的玩笑而害羞才有的,還是因為胭脂的功勞。身穿黑底暗紅花紋的曲裾深衣,藤蔓花紋小而頗多,蜿蜒盤曲,雖然靜靜地呆在布上,看上去卻彷彿是不斷運動的。衣襟和袖口是淡黃與深黃斜著排列的花紋。整個人看上去,自有一種雍容的氣質。
孫夫人一抬頭,發現孫喬正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什麼呢?都老夫老妻了!」
「哪裡能說『老』呢?孫喬笑了笑,「在我眼裡,你一直是豆蔻年華。」
「哈哈!」孫夫人放出爽朗的笑聲,「我現在都成豆秧子了。」
「哈哈哈!」孫喬也被逗樂了,開懷大笑著,和孫夫人的笑聲交織在一起,響徹了整個房間。
院子里,其他的僕人也已經開始忙碌,掃院子的,澆花的,出去買菜的,喂鳥的,等等。
孫喬準備上朝的時候,忽然對孫夫人說:「今天接到那個字條,心裡有些忐忑,雖然辨不清真假,可心裡還是感覺不踏實,你在家多注意些吧。等我下朝回來,一塊兒商量一下如何安置。」
「老爺儘管放心上朝吧,家裡有我照顧,不會出什麼事的。」孫夫人用堅定的眼神注視著略顯憂鬱的孫喬,看到夫人果敢沉毅的神態,孫喬心裡感覺踏實了不少。
雖然兩眼注視著孫喬遠去,可孫夫人的想法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她對那個字條也耿耿於懷,因為上次的鈴鐺事件,差點兒讓她前功盡棄,所以,這次是不是個圈套,她實在也還沒有判斷出。
「夫人,我們回去吧。」小蘭在旁邊輕聲提示道。
「啊?」孫夫人如夢初醒,從惱人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看看周圍的情景,才猛然想起自己是在二門口送孫喬上朝去,於是佯裝從容道:「我們回去吧。」
回到房裡后,孫夫人把字條偷偷給小蘭看了。
「你覺得這像是誰做的?」孫夫人內心雖然很想知道答案,可是表面上還是很鎮靜。
小蘭初時看到,也沒有主意。可是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樣的字,又一時想不起來,因為不確定,所以也不敢貿然肯定。
「我也猜不出來。不過,無論真假,還是應該儘快告訴主公。」
「我也是這麼想的。看來,我們的處境比以前要複雜多了,要特別留意了。你還是儘快把消息送出去吧。」孫夫人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