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3.第1203章 姐弟
運河上行船的、碼頭上裝卸的力工是沿運河各地的兩大勢力,被許多大小幫派控制。這其中,漕幫壟斷漕運、鹽運,絕對是運河上勢力最大的幫派,沒有並肩者。
運河縱貫南北上千里,漕幫勢力遍布,當然,各地也分了眾多堂口,相對獨立地管轄本地漕幫事務。
江齊連續兩年在徐州督造河工,特別是前一年大姐去廣平府之後,他就動手把安置在那邊的姐姐靈芝搬到了徐州府銅山縣,也沒給靈芝置太大的宅子,就在臨河的街上置了一個三進的小院子,帶著臨街三間鋪面。靈芝在雲貴住了十來年,學會了一手酸湯粉的手藝,就將三間鋪子租出去兩間,留了一間給自己,開了個小小的酸湯粉鋪子。
因為她做的粉料地道、酸辣可口,又價格低廉,碼頭上出苦力的青壯們吃上一碗,酸辣酸辣地出一身汗,通體舒泰,漸漸地有了一點兒小名氣,連河上經常往來的船隻都有不少聞名而來的。
年後,江齊再次來到徐州督造河工,看見靈芝的鋪子開的很興旺,人雖然忙累了些,精神卻不錯,收拾的利落乾淨,也覺得欣慰。
大姐的養育栽培之恩不能忘,當年娘親和哥哥姐姐對大姐大哥的做的事情,他也記得,雖不忍哥哥姐姐流落無依,病死在道旁,卻也不想他們再去攪擾大姐和大哥,看到靈芝自力更生,日子過得興旺起來,他自然也高興。
看著姐姐收拾過還不算太蒼老的臉,他還琢磨,再替姐姐尋個人家,找個勤快厚道樸實的一起過日子,替姐姐分擔分擔,也讓姐姐真正踏實過日子。
只不過,這話一向靈芝提,就被靈芝一口拒絕了。
她流淚道:「你那大外甥都十六了,小的也十一了,我就想著攢些錢,就能將他們接了來……」
江齊愕然。他是知道靈芝在雲貴有孩子的,只不過,因為她是外室,孩子生下來就被抱回本家了,她根本沒養一天,說是靈芝的孩子,卻跟沒半點兒感情的。更何況,幾年前她就被當家主母作伐子攆了,一路千辛萬苦找回來,人早就磋磨的不像樣了。那家也是當地的富商,頗有些家財的,孩子們怎麼肯跟她來?
若不然,姐姐挂念親生兒子,他當舅舅的難道白看著,早就打發人去接來了,何至於等到她自己攢錢。
姐弟倆話不投機,也不再多說。
只不過,幾天後,江齊再見靈芝時,卻發現她眼底都有抑不住的欣喜和歡暢,行動都帶風兒的……看這樣子,江齊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靈芝自己動了心,有了看中的人。他不好直接詢問,就留了人暗地裡盯著米粉鋪子,大半個月後,才得了消息,靈芝確實有了一個相處親密的漢子,來回話的人對江齊說,聽老闆娘稱呼那人叫富貴!
江齊一個激靈,幾乎失了態去,好不容易強做鎮定,將人打發了去繼續盯著,他自己就沉默著琢磨起來。
富貴、靈芝,雖說是他血緣上割不斷的哥哥姐姐,但不說小時記憶中的種種不堪,就是之後做出的種種,也無法與大姐大哥相比。相對的來說,江夏江越與他江齊才是親姐弟兄弟,富貴和靈芝畢竟只是劉氏帶過來的孩子,不管是倫理還是感情上,都比不得。
若那兩個人安分度日,他如今有能力了,也不妨接濟幫襯些,讓他們過得富足安逸。但江齊其實很清楚,那兩個對大姐大哥,特別是大姐是恨到了骨子裡的,僅僅靈芝一人還罷了,兩個人湊在一處,那必定會出事。
再想起就在江南的大姐,還有在金陵任職的大哥,江齊難免更加憂心。
很快,江齊就得了富貴的資料,多年不見,竟然混進了漕幫,就在寶應縣的安宜鎮,居然還混成了當地一個小堂口的堂主。手底下有二三十弟兄,並上百的力壯,並且深得寶應漕幫分舵舵主的信任。
江齊就讓人盯著靈芝的湯粉鋪子,只要富貴再來,就立刻報信給他,他要去見一見這個多年不見的哥哥。不管怎樣,他也要努力勸一勸,讓他們放下過去,安穩度日,莫再生事。
只是,不等他等來富貴,就得了大姐遇險的消息。江齊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走去尋靈芝。
「二姐,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江齊單刀直入地開口就問。
靈芝似乎並不意外,睨著眼前這個品貌出眾、氣度非凡的俊公子,心底一片悲憤、一片恨意。
她冷冷一笑道:「知道,又怎樣?」
「二姐!」江齊被靈芝的表情激起了惱怒來,開口叫道。
「別叫我二姐,我才不與那個賤人排行……」靈芝同樣激動起來,瞪著江齊道,「你也別跟要吃了我似的,我難道不該恨她嗎?若不是她下了狠手,我何至於被遠賣到西南大山裡去?又何至於流落到如今這般境地?倒是那個賤人,享盡了富貴榮華……」
靈芝一臉恨意,詛咒起來似乎就停不下來,那恨意太深,扭曲了面目,讓她本就老丑憔悴的臉更顯醜陋,甚至帶了些猙獰出來。
江齊呆愣愣地看著眼前不停咒罵,言語越來越粗俗不堪的婦人,越來越覺得陌生,甚至生出一股子厭惡來。
他記事早,當年的事情他仍舊記得清楚,若非富貴染了賭博惡習,欠下巨債,才將靈芝賣掉,根本與大姐無關。即便,後來他知曉世事,也曾有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大姐與當年的事件是否有關,但隨即他就自己否定了,大姐當年被母親賣入徐家,鄭老太太連正室的位置也不想給她,她自己尚難自保,又哪來心思算計旁人?更何況,大姐最該記恨的劉氏,還不是養著她安然終老?
——思前想後,富貴靈芝之所以有今日,不過是自作自受!
這是江齊心中早就認定的,是以,今日一聽靈芝這般歪曲、謾罵,他並沒有半點兒動搖,反而真正認清了這一對姐弟與他之間的關係。他們雖然有血緣,卻實在談不上親近了。
他臉色冰冷地沉默著,數年為官的威嚴散發出來,讓一味謾罵發泄的靈芝漸漸升起一股懼意來。謾罵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她甚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小弟?」她囁嚅著低喚。
罵也罵了,這會兒才突然醒悟過來,她能過上如今這般日子,還是托賴這個小弟!
江齊目光冰冷,看著靈芝也沒了平日的憐憫,淡淡開口:「你就不要想富貴了,安心開你的鋪子吧,若再生事,我也容不下你!」
前後相合,大姐此次遇險,指定與富貴脫不了干係。無論如何,那人的結局已定。眼前這個糊塗婦人,畢竟與他血脈相連,畢竟沒做出什麼直接傷害大姐的事情,他警告一番,不再生事也就罷了。
再說江夏,與徐襄一起離了天長縣,也不急著趕路,讓船夫泛舟湖上,看湖波浩渺,水天一色。
夫妻倆短暫相聚幾日,在湖上再次分別。江夏看著臉色憔悴清瘦的丈夫,心中不忍又愧疚,卻也只能低聲叮囑:「你不必擔心,上一次是我一時糊塗,經了那次,我再不敢懈怠了,必定能夠護住孩子們!」
徐襄緊緊把妻子擁在懷裡,嘆息道:「我從未怪你,是我沒能護住你們母子,如今還要將你們舍下……」
這話說出來,江夏心裡一片溫暖,她蹭了蹭丈夫的胸膛,低聲笑道:「這是怪我不肯隨你同行呢?……或者是嫌我不夠柔順?沒有以夫為天……」
她一句接一句地問著,徐襄終於撐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舒展舒展手臂,重新將她圈在懷中,徐襄微微低了頭,用下巴蹭著妻子的頭頂,輕聲道:「你這性子又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在你進徐家之日,我就領教過了……嘿嘿……」
說著,想起了過往種種,徐襄臉上的笑容擴大開來。江夏想起往事來,卻不免帶了些傷感和悲涼,但更多的則是安然和溫暖。若不是莫名到了這裡,又怎麼能與這個人相識相遇,生兒育女,相守一生?
兩夫妻在船上共度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在湖上作別,徐襄換乘另一艘船,再回蘇州去一趟,那邊的事體還未了解,他還要去處置一番。江夏則帶著孩子們渡湖北上,直接越過高郵,前往寶應的沿河鎮轉入運河,然後順河北上,往淮安去。
徐襄一走,江夏就把孩子召集到一處,讀書寫字、女紅繪畫,而船上多了不少護衛,除了江夏臨時召集來的那些外,顧青茗和徐襄過來,都給她留下了不少人手。如今,這艘大船上,足足有七八十人護衛,裝備也遠遠超出了水師的裝備,不但有刀槍箭弩,還有江越趕著送過來的三十桿連發火銃和十二門小型火炮。
這艘船真正武裝到了牙齒,別說只是在內湖運河上行走,就是去到海上,也絕對是橫著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