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追根溯源(上)
一。
陳寒食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天旋地轉,頭痛不已,叫了幾聲樂游,才想起來,昨兒被周彧藍灌酒,不知不覺喝得多了,後來怎樣也不知道了,就直接睡昏過去了。
陳寒食心裡暗罵自己,這麼些年在生意場上,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自己怎麼就喝醉了呢?
「樂游!」
陳寒食又叫了幾聲,樂游這才匆匆趕來,端著一碗醒酒茶:「老爺先喝點,不然一天都得頭疼。」
「昨兒後來怎麼了?」
「後來老爺喝多了,相爺就走了,不過你答應把趙姑娘留下了。」樂游如實道。
「我、我答應了?」
「你答應了。」樂游點點頭,「還拉著相爺的手說,一定好好照顧趙姑娘。」
陳寒食拍了自己一下:「我這個腦袋,哎喲,又留了個細作在自己府里…」
「相爺留的細作,對你未必會有什麼影響,老爺。」
「樂游,這兩年的賬本給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貪腐的漏洞太大,一旦被暴露出來,陛下肯定是要下令徹查的,一點點往後查,就要查出十幾年前的案子來,你知道,十幾年前的案子,是不能提的,我有幾個腦袋可以掉呢?」陳寒食嘆了口氣,「我想過很多種可能,韓苻派人來威脅我,或者借刀殺人,或者國師覺得我知道得太多,要對我動手,只是我萬萬沒想到第一個來找我的人竟然是周彧藍。」
「老爺,這個坎兒總得過去。我估計相爺今兒上朝就會把戶部侍郎孔幽篁做假賬的事情上報國師,等國師來咱們這兒拿賬本,你是給還是不給?」
「孔幽篁他不是壞人,他是個小人,他就是掉錢眼兒里的小人,他只是要錢而已,不和黨爭沾邊的事兒國師一般不會過問的。雖然現在孔幽篁背後是韓苻,但是他也是兩年前才開始為韓苻洗錢,我也沒和國師彙報這事兒,現在韓苻的動作是越來越大,我看這事兒一出,國師肯定要徹查,直到揪出韓苻為止。」陳寒食看著遠方,「只是韓苻這一條線上牽扯的大臣不計其數,人人自危,能查出什麼真的東西來呢?」
樂游伺候陳寒食穿好衣服,陳寒食問:「周彧藍是從哪裡知道孔幽篁的事兒的?」
「不知道是誰告訴他的,我也很奇怪,照理孔幽篁這樣的人,做事必定是小心謹慎,怎麼會讓相爺抓了這個尾巴去呢?」樂游道。
「周彧藍確實很有些門道,以後和他說話我可得小心,你也得提醒著我,不能再在他面前喝醉了。」陳寒食認真道。
「知道了,老爺。」
「過幾天,朝堂必將大亂,你看著吧,很快,唐家、孔家,甚至是周家,都會找上門來的。」
「那…老爺要讓相爺知道你的身份嗎?」
陳寒食挑挑眉:「我什麼身份?我能有什麼身份?我不過就是個生意人而已。」
「是。」樂游點頭。
正如樂游所言,周彧藍當天就去紫金閣把戶部侍郎孔幽篁的事兒報給了國師,並且上呈了孔幽篁在唐氏錢莊借貸款的一個月以來的票據,顯示孔幽篁在這一個月里,總共提走了七萬兩白銀,用處不明。
國師看著這一堆票據,沉默了一會兒,道:「七萬兩白銀?」
「是,只是這一個月而已。再往前我都沒查,怕是還要多。」
「票據你是哪兒來的?」
「有件事兒我沒和國師說,昨兒有原來住東城巷的老百姓到工部門口去鬧去了,說,戶部原先答應的拆遷的費用,沒有給他們,他們現在連住的地方也沒有。」說到這裡,我特意停下來,觀察國師的臉色。
國師果然皺起了眉:「拆遷的事兒都過去這麼久了,錢還沒有落實?」
「因為當時要建新區,所以戶部的錢,是分期發的,頭一年,這些百姓都住在工部建的臨時安置房裡,後來房子建好了,傢具用品國家一概是不負責購買的,這就是戶部要發的這筆錢了。當初戶部貼出的公告,每戶人家這一百兩白銀,是分三次發的,上個月該發完了,可是事實上,卻是一個子兒都沒到百姓手裡。」我來之前做足了功課,把以前戶部的摺子翻了個遍,還向四姐詢問了一些錢方面的事兒,是以此刻說話底氣特別足。
「當時陛下的旨意是下了的,你也是把旨意傳達給戶部的吧?」國師挑眉。
我點點頭:「戶部尚書唐大人、侍郎孔大人,也是給我回過摺子的,摺子都在我府上。」
「這筆錢,為什麼沒有去國庫取?」
「國師你忘了,當時正在清點國庫,而且去國庫取手續繁複,孔大人和我申請了,直接去唐氏錢莊提。唐氏錢莊本來就是為的國家方便,才有的嘛。」我喝了口茶,道,「是以我便以為,孔大人已經把這事兒落實好了,畢竟孔大人做事,這麼多年都沒有出過差錯,而且唐氏錢莊那裡也沒有出過任何問題,知道昨天,葉大人來同我說,我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兒。」
國師沒說話,好像在想什麼,我想了想,跪到地上:「是臣失職,致使許多百姓蒙受損失,國家臉面蒙羞,請國師責罰。」
國師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先起來,我還沒說要怪你呢。」
我卻不肯起來,只直起身子道:「國師,國家撥出去的款,到底去了哪裡?為何朝野上下,沒有人提出任何問題?他孔幽篁哪來這麼大的膽子,國家撥的款,好幾百萬,也敢吞?」
國師皺起眉:「你的意思…」
我點點頭。
國師拿起一個玉麒麟在手裡把玩,把玩了一會兒,放下麒麟,對我道:「戶部侍郎,可不是個小官。」
「是。」
「這筆款項,也不是個小數目。」
「是。」
「除了這些票據,你還有別的證據么?」
「國師,不查,哪兒出來的別的證據?」我朗聲道,「百姓們是在戶部那裡得不到任何回應,都走投無路鬧到工部去了,這是怎樣令人不忍聽的情況?就憑這一條,他孔幽篁就落不到什麼好下場,更何況,他背後…」
「好。」國師打斷了我,「陛下還在北宸殿,你這就去面聖,咱們就把這筆錢,好好地查一查。」
周彧藍從地上站起來,行了禮就走了。國師在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叫道:「雨霽!」
孫雨霽應聲從屏風後面走出來,國師道:「剛剛彧藍說的你都聽到了吧?現在就去把陳寒食給我叫來。」
「這戶部侍郎貪錢,跟陳寒食又有什麼關係?」
「在戊城,只要跟錢沾上關係的事兒,跟他都有關係。」國師的語氣不容反駁,「你現在就把他叫來,我有話要問他。」
「是。」孫雨霽應道。
孫雨霽其實早想尋個由頭出宮逛逛,剛好國師要找陳寒食,她就不打算叫小太監,而是自己親自去找陳寒食。孫雨霽換了身行頭就出了宮,打算先把陳寒食叫進宮,再去看看軟青和衍青,於是就坐著馬車去了陳宅。
陳寒食卻彷彿早就知道國師要叫他一樣,正襟危坐,在大堂里等她。說明了來意,陳寒食點點頭,對樂游道:「樂游,幫我備馬車去。」
孫雨霽忍不住問道:「你知道國師要找你?」
「戊城裡,和錢有關的事兒,都和我沾點邊,出了大事兒,國師自然要找我去。」
「你怎麼知道出了大事兒?」
「相爺昨天來過我這裡。」陳寒食笑道,「他跟我漏過口風。」
孫雨霽心道彧藍現在是越來越賊了,好像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算計著,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那些票據,怎麼會知道陳寒食跟這件事兒有些關係。
孫雨霽不說話的時候,陳寒食也在看她。當年陛下下令將孫家滿門抄斬,就剩下孫雨霽和她那個沒見過幾面的哥哥孫雨霆。陳寒食打心眼兒里佩服國師,不知道他怎麼說服了孫雨霽,讓她肯進宮為他賣命的。他隱約也知道些,當年孫家的案子,也和錢有點關係。
「你看著我幹嘛?」孫雨霽好奇道。
「沒事兒,我這就進宮去,你呢?」
「我上侯府看看侯爺的女兒。」孫雨霽拜別他,「你快去吧,國師很急的樣子。」
孫雨霽走後,樂游過來,陳寒食問:「我踏出這個門后,所有的賬本都鎖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動。」「老爺,不用我陪你去嗎?」「你留在家裡。」陳寒食道,「我回來可是要吃好吃的。」
「好。」樂游笑了,心裡卻忍不住擔心,只是陳寒食一臉平靜,絲毫沒有緊張的樣子。
樂游把拐杖遞給陳寒食,陳寒食笑笑,走了出去。
紫金閣。
陳寒食行了禮,拄著拐杖走進來,國師示意他坐下,他把拐杖放在一邊,恭恭敬敬地坐了下來。
「孔幽篁,在你這兒買了多少房子?」
沒想到國師一開始就問得這麼直接,陳寒食愣了一下,答道:「國師是問這兩年,還是前些年?」
「全部。」國師拍了一下桌子,聲音不響,陳寒食卻還是心驚了一下。
「戊城裡有八處房產,西橋街兩套,北塔路三套,城郊林鐘河旁還有兩套,他在內城裡的宅邸,是國家給的,就不是我這兒的了。」陳寒食道。
「還差一套,是在東城巷的?」
「……是。」陳寒食道,「所以前幾年拆遷,孔大人也是該領到錢的。」
「他領到了,可是百姓卻一個子兒都沒領到!」國師聲音低沉得可怕。
「是。」陳寒食低頭,「我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
「八處房子,八處!他只是個戶部侍郎而已,在戊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有八套房子,真是駭人聽聞!葉書駱祖上三代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官,至今宅邸也就國家給的那套內城的葉宅而已!他一個戶部侍郎,居然在戊城有八套房子!」國師怒不可遏,「你先前怎麼沒和我說?」
「孔幽篁貪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只是他以前頂多是收收商戶的紅包罷了,挪國家的錢還是不敢的。國師,您也知道,商界有商界的規矩,國家是很難管,也管不了的。」陳寒食道,「再者,本來辰國的生意場,國家就只是負責出政策,其他都是生意場自己調控的。像孔大人這樣的人,不是沒有。」
「他一個國家正三品官員,俸祿也不低,還貪這貪那,現在連國家撥的補給款都敢吞了?」國師冷冷道,「他這八套房子,多少套是在拆遷后問你買的?」
「五套。」
「五套…好嘛。」國師冷哼一聲,「我原先讓你備份的戶部和唐氏錢莊的賬本呢?」
「在家裡鎖著。」
「你就沒看出一點問題?這事兒還是彧藍和我說的,他一個一點也不懂錢、不懂做生意的人,都能從票據里看出問題來,你可是辰國生意場里最厲害的幾個人之一,你看不出來?」
陳寒食背脊發涼:「國師,戶部和唐氏錢莊的賬本都是沒有問題的,而相爺得到的票據卻是有問題的,只能說明,戶部和唐氏錢莊做了假賬。」
「做了假賬還要你提醒我?」國師挑眉,「孔幽篁先去找過你,才來找我的吧?」
「相爺昨兒來探了我的口風,想要賬本,只是相爺還不知道、也不宜知道我的身份,是以我便沒有給他,他今兒就來和您說了。」
「彧藍的意思是,孔幽篁背後的人是韓苻。」
「是。」陳寒食道,「五王爺也來找過我,只是五王爺來找我,是不想讓我說出孔幽篁…為他洗錢的事。」
國師深吸了一口氣,道:「孔幽篁,為韓苻洗錢?」
「孔幽篁買那麼多處房子,不單是為了他自己,其中在北塔路的一套,一直蓋著在做裝修,非常神秘的樣子,我懷疑,韓苻要用這些房子來做些什麼,而孔幽篁吞的那筆錢,估計也是為韓苻吞的,若是沒有韓苻在保他,他沒膽量動。」陳寒食道,「這些事兒我本打算等跡象明顯了再和您報告的,沒想到相爺已經…」
「行了。」國師道,「你還知道什麼?」
「我還知道,相爺決心要拔掉這顆貪腐的大樹,處置韓苻,但是,這顆大樹的根基很深很深,也許相爺會毫無進展,也許他會有生命危險,國師,您要讓他繼續做下去嗎?」陳寒食看著國師。
國師背著手,眼神閃爍不定:「確實韓苻該除,怎麼除我都不管,總之我會保他的。」
「萬一相爺查到十幾年前的案子…」
國師轉身一個凌厲的眼神,陳寒食立刻不敢說話了。
「那就不讓他查到。」國師淡淡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