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意料之中(下)
我正下了決心要往韓苻那裡去,沒曾想我剛到五王爺府,府門打開著,府里已經亂成了一團,女眷的哭喊聲、下人們慌亂中打翻物什的聲音不絕於耳,我正納悶兒,五王府的管家韓清看到我站在門口,撲通一聲就跪倒在我面前,顫巍巍道:「相爺、相爺,不好了,不好了,五王爺沒了!」
我猛地一震,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五王爺沒了!相爺!」韓清的眼淚奪眶而出,「五王爺的頭…頭也沒了…」
我彷彿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說不出話,我強迫自己定了定神,開口道:「你現在馬上關緊大門,連一隻蒼蠅也不許放出去!」然後又對秋茗道:「你趕緊找匹馬去請葛天欹和晚櫻過來,只請他們兩個,只說有十萬火急的事,其他的一個字都不許多說,立刻去!」韓清道:「王府的馬廄在後面,我我帶小兄弟去…」
我一把把韓清拽回來:「你隨便叫個小廝帶秋茗去就是了,你趕緊領我去看看王爺!」
韓清立刻點頭,吩咐下人關緊了大門,帶我走向韓苻的卧房。
一路走進去,五王府雞飛狗跳,眾人哭喊著,都亂了心神。我更是心亂如麻,韓苻怎麼會死了呢?剛剛韓清說的,頭也沒了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被人砍了頭?韓苻生性多疑,小心謹慎,怎麼會在自己的府里被人砍了頭呢?
一路走到韓苻的卧房,跨進去便有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我忍不住皺眉,房裡只有韓苻正室王妃房氏和她的貼身丫鬟,還有兩個小廝在門口守著。
「王妃、王妃,相爺來了。」韓清趕忙領我進去。
「臣周彧藍參見五王妃。」我拱手行禮,王妃轉過頭來,我見她臉上淚痕猶未乾,眼睛已經哭得腫了,整個人彷彿被抽了靈魂一般空洞,沒了韓苻,這副皮囊似乎已經撐不起她身上的金銀珠寶。
王妃哽咽道:「相爺。」
「事發突然,請王妃節哀,保重身體要緊。」我上前一步,看見王妃身後的床簾散了下來,將床給遮住了大半個,「臣過來的時候已聽韓清講了個大概,卻不是十分清楚,現如今查清王爺身死真相要緊,臣斗膽求王爺遺體一觀。」
王妃點點頭,對韓清道:「你去外面,穩住下人們,叫他們不要聲張。」
我立刻介面道:「臣已經派人去請了葛大人前來,王爺的事,目前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更加麻煩。」
王妃慢慢地掀開窗帘,似乎是於心不忍,偏過頭去。我上前一看,大駭,床上確實躺著一個無頭屍體,身形與韓苻所差無幾,腰間掛著象徵他身份的玉佩。
我上前仔細觀察,屍體身上十分乾淨,並沒有任何的打鬥痕迹。我又仔細觀察了玉床四周,退出來在房間里左右掃視,王妃抽噎了一會兒,見我在屋子裡打轉,忍不住問:「相爺可看出什麼端倪了?」
「請問王妃,誰發現了王爺,在這之前又發生了什麼?」
「今兒下了早朝,王爺就說頭疼,連午飯也未吃幾口,就說回房休息了,一下午都沒出來,半個時辰前,我料想王爺該餓了,便讓庖房備了點心,讓韓清給王爺送去,然後韓清就發現王爺…王爺這樣了…」說到這裡,王妃又開始抽泣起來。
「韓清是什麼時候發現王爺的?」
「大約兩刻鐘前。」
我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點心,大概是韓清失手打翻的。我又去韓苻的床邊瞧,屍體的身下有一大灘血,血腥刺鼻,整個屍體以一個極其放鬆的姿態躺在床上,屋子裡其他地方卻沒有血跡,屍體上也沒有傷痕,更沒有下人聽到裡面的動靜,這不合理。
我又安慰了王妃兩句,在等葛天欹的工夫,便叫韓清進來問話。韓清已經受了驚嚇,宛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已。我嘆了口氣,只得放柔聲音問他:「你進來送點心的時候,是什麼情形?」
「我、我,我在門口敲門,裡面沒有應聲,我以為王爺還睡著,就輕輕地推門進來,本來放下點心就打算走,但是床簾一邊被掛了起來,另外一邊卻散著,王爺最是規矩愛整齊的人,斷不會任由簾帳這樣亂掛,我心裡起疑,便前去看王爺,沒曾想,只看到王爺的屍體,頭也沒了……」韓清再也受不了,一個大男人哇得一聲哭了出來,「是我沒用,是我沒有保護好王爺……」
「你先別哭,你先別哭。你是王府的管家,你若是亂了,別人可怎麼辦呢?」我連忙安慰他,心裡卻十分不是滋味。在孔幽簧被抓出來的這個節骨眼兒上,韓苻居然死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韓苻怎麼會在自己的房間里,被人悄無聲息地殺害,並砍了頭?
自打孔幽簧被抓,我想象過很多人會出事,甚至想過自己,但我沒想到,第一個出事的人,居然是韓苻。我認為韓苻是存了篡位野心的人,認定他和御文王、和巳國勾結,認定他悄悄布下天羅地網,要像蜘蛛一樣礙他事的人一個個吃掉,怎麼他會先死了呢?
門外響起腳步聲,葛天欹、晚櫻和秋茗急急趕來,雖說我平日里極其厭惡葛天欹為人,但此時見到他我心裡還是安定了一些。
「怎麼回事?」葛天欹皺眉。
我嘆了口氣,道:「你們自己看吧。」二人狐疑地走上前,看到床上的屍體皆大吃一驚,饒是老成穩重如葛天欹,也愣了好久才開口問:「床上的,是五王爺?」
韓清已經泣不成聲:「五王爺沒了!王爺沒了!」
「這事兒還有幾個人知道?」葛天欹問。
「暫時只有我們,我已讓韓清關緊大門,不讓任何人出去,也不許任何人聲張,晚櫻,你來得正好,禁軍營離王府不遠,你立刻去抽調二十個精兵,到王府外守著,現在什麼都沒有查清楚,韓苻身份特殊,還是不要讓人知道為好。」我話音剛落,晚櫻立刻就出門去了,韓清情緒不穩,我便讓他出門去守著,屋子裡就只剩下我、葛天欹和秋茗。葛天欹對我的安排表示讚賞和認同,就開始觀察屋子。
他也和我之前一樣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轉了好幾圈之後,轉頭問我:「你現在是什麼想法?」
「他是死了之後才被人砍頭的。」
聽到我的話,秋茗一驚:「什麼?」「整個屋子裡只有屍體的身下有血,其他地方都乾乾淨淨,若是生前就被砍了頭,血應該會噴濺出來,所以,他是死了以後才被人砍下頭來的,那麼問題就是,他是怎麼死的?」我看向葛天欹,葛天欹點點頭:「不錯,他確實是死了之後才被人砍頭的,而房間里完全沒有打鬥痕迹,可以說是乾淨得過分,那麼就有兩個可能,一,他是在睡著或者昏迷的情況下在這裡被人殺掉的,二……」
「二?二是什麼?」葛天欹說完二字就停下了,可把秋茗急壞了。
「二是,他不是死在這裡的。」我皺眉,「他可能是在別的地方被殺了,再被兇手帶到這裡砍了頭的。」
秋茗瞪大了眼睛:「什、什麼?」
「可是我剛已經問過王妃、韓清和幾個小廝,他們都說韓苻一下午都沒有從房間里出來。」我摸摸下巴。
「如果韓苻沒出來,那有沒有人從外面進去呢?」葛天欹問。
「我只問了這幾個人,韓苻獨處的時候不愛讓人伺候,所以他們下午都不在這裡伺候,即使有人進來,他們也不一定知道,若想知道更詳細的情況,還得把府里所有人都盤問一遍。」我扶額,「秋茗,你讓韓清去清點一下府里的人數,有沒有少人,然後你就在外面守著。」
秋茗點頭,便走了出去,又把門帶上了。
葛天欹眉頭緊鎖,沉思不語,我忍不住問:「你覺得這事兒,要告訴國師嗎?」
「韓苻的位置太關鍵了,牽一髮而動全身,今日王府里發生的事,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何允晟。」葛天欹沒回答,反而看著我,嚴肅道,「這事兒疑點頗多,很難下定論。」
我嘆了口氣:「何允晟人在長歌,就算你擔心我會寫信告訴他,他要知道這事兒也至少要七天後了,再說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會鬧事的。這事兒既不能聲張,就不能讓刑部插手,我覺得此時更不能讓陛下知道,得再查查。」
葛天欹看看我,問:「嗯?何出此言?」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我覺得韓苻不可能死得這麼簡單這麼容易這麼突然,再說了,把頭砍掉反而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畢竟,沒有頭,就可以混淆身份了,誰知道床上的屍體是不是真的韓苻呢?身形相似的人有很多,玉佩也不是不可以給別人戴,而且屋子裡實在乾淨,正是因為乾淨,反而有些刻意,在沒找到那顆消失的頭顱之前,我尚不能確定死的人就是韓苻。」說完,我長出一口氣,看葛天欹的反應。
葛天欹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我長這麼大,葛天欹對我永遠是臭著一張臉,時刻準備對我冷嘲熱諷,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葛天欹對我露出如此溫柔的表情,著實嚇了我一跳。
「你說得很對,彧藍,國師說得不錯,你果然成長了。」葛天欹微笑,「韓苻牽扯到的人和事太多了,他老奸巨猾,詭計多端比肩國師,我不信他會這樣輕易地被人砍頭。」
嗯?等等?葛天欹剛剛是不是說國師詭計多端?
「你知不知道武王年間,國師曾經上過表,建議先王立韓苻為嗣子?」
「這我倒是知道,韓苻自小聰慧過人,在朝中左右逢源,比性格內向不喜政事的當今陛下更有聲望,國師也更喜歡韓苻,只是先王寵愛上官太后,執意立當今陛下為嗣子。」
「當年的立嗣的風波,複雜程度遠遠超過你的想象,很多事,也隨著先王的逝世,韓苻的失寵而隨風淡去了。」葛天欹背著手,語氣飄忽,「先王在位的五十年間,國師收過四個徒弟,你可知道是哪四個?」
我雖不知道葛天欹問我這個做什麼,但還是掰起手指頭數了起來:「我爹,你,…嗯?有四個?還有兩個呢?」
葛天欹看著我,一字一句道:「還有一個范騁愈,一個韓苻。」
我心下吃驚,范騁愈和韓苻竟也是國師的徒弟?先不說韓苻,范騁愈不是死於叛國案嗎?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問,葛天欹道:「你仔細想想,范騁愈和韓苻,一個是辰國第三的高手,一個是皇子,為何都不受先王和陛下的待見?韓苻沒能成為嗣子,范騁愈死於叛國案,你爹暴病而亡,而我,也退出朝堂,不問政事,你說,這是為什麼?」
「難、難道…」我難以置信,「因為你們都是國師的…徒弟…」
葛天欹笑道:「你是個聰明孩子,一點即透。」
「難道先王和陛下,其實都…極其不信任國師?」我心亂如麻,如果按照葛天欹的說法,我先前的推斷就被完全推翻了,陛下突然冒了出來,突然擺在我面前的,竟然不止兩方勢力了。我從未把國師和陛下分割開來看,但是被葛天欹這麼一說,我卻覺得豁然開朗。
「可若是先王和陛下都不信國師,為何又讓他插手朝政?」
「國師歷經五朝,根基之深,即使是陛下也不能動搖他,而且國師並無叛國之心,有國師在,確實他們也能省不少心,陛下和先王對國師不滿的地方,就是他權力過大。」
「難道陛下的意思是,希望國師辦事,又不希望他有過大的權力?」
葛天欹點點頭,我皺眉:「若是我,我多少會有點不樂意。」「連你都不樂意,何況國師?」葛天欹道,「但是先王和陛下高明,他們不直接對國師下手,不動閻王班子,也不動暗衛,反而從我們四個下手。」
「等等,等等。」我提醒自己不能被葛天欹帶跑,「如果是這樣,既然韓苻是國師的徒弟,也是你的師兄,那他要篡位的事,你們其實都知道?」
「當然知道。」
葛天欹的直白讓我大吃一驚,我本以為他會裝傻,或者耍賴,沒想到他就這麼大方地承認了!
「韓苻要篡位,但國師作為國師,他的使命就是好好地輔佐每一位辰王,而誰該不該當辰王,不是他要考慮的,他也沒資格考慮,他自然不會與贊同韓苻的行為,這就是陛下最樂意看到的情況了。」葛天欹看著我,道,「讓我們去對付韓苻,她豈不是最輕鬆、最開心?」
我心下大駭,甚至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