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江山入畫(中)
三。
我到了太一殿門口,小太監一反常態地沒有通報,就讓我悄悄進去就行。我心說完了,肯定是陛下非常生氣。我彎著腰小心翼翼地走進太一殿,偷偷看了一眼,龍椅上平王罕見地一臉怒容,國師也在場,還是坐在平王身側角落的陰影里,看不出什麼表情,平王另一邊,坐著輔王御文王;地上跪了一大片,刑部尚書李雙士大人、暗衛首領范孟秋范大人、九門提督汪晚櫻汪大人跪在最前,太醫院的太醫跪在後面,我正尋思著我該跪在哪兒好,一雙手扯了一下我的衣服,我被力帶著就跪了下來,才發現孫雨霽跪在我邊上。
「你幹嘛拉我?」我問。
「你瘋啦,陛下在罵人,你還傻站在那兒。」孫雨霽壓低聲音罵道。
「發生什麼事了,叫了這麼多人來。」我也小聲道。
「前兒不是說公主生病了嗎?是中毒導致的。」孫雨霽和我玩起了說悄悄話的遊戲。
我一愣,平日里不都是暗衛保護公主的嗎?所謂暗衛,那是辰國開國君主辰憲王缺乏安全感搞出來的玩意兒,說白了就是辰王的私人保鏢,武功奇高,而且一旦入暗衛,一輩子是暗衛。成為暗衛,意味著要拋棄自己的過往,甚至名字,所以暗衛是沒有名字的,按照順序編號辨人。而且暗衛總共只有十三個,新老更替,數目不變。比如我知道的暗衛,五號是劍術大師,七號蹴鞠踢得非常好,十二號長得很帥。
我瞧瞧跪在最前面的范孟秋,心說怪不得平王這麼生氣,因為平王寵公主,撥了三個暗衛時刻保護公主的安全,在暗衛的眼皮子底下,公主卻中毒了。
「你剛沒來,錯過了最精彩的時候,」孫雨霽悄悄道,「一開始陛下先罵范大人說暗衛護衛不力,又罵汪大人這個九門提督手下的御林軍都是吃軟飯的,連個可疑的人也瞧不見,罵累了,御文王插了句嘴為范大人辯了幾句,你也知道範大人是御文王的門生;嘿,陛下不高興了,又不好直接和御文王翻臉,就把氣撒到了太醫院身上,說太醫院過了這麼些天才查出是中毒,說白養了一群太醫。歇了會兒,又開始罵李大人。」
「這明明是後宮的事,關李大人什麼事?」我樂了。
「李大人恰好今天入宮來和陛下稟報刑部事宜,這不趕上了嗎?陛下今兒這就像發暗器一樣,無差別掃射,懂吧。」孫雨霽此言一出,我總覺得她在幸災樂禍。
我望著李大人的背影,心說李大人也真是可憐,每天在刑部忙得焦頭爛額,好容易進宮來稟報一次,還遇上這麼個大事兒。
「這樣吧,太醫院趕緊回去配藥,孟秋和晚櫻都加強宮內的搜索力度,找到些線索再交給李大人。彧藍一會兒來我這兒來一下,陛下也累了,今兒就散了吧。」國師看平王罵累了停口了,見勢給大夥一個台階,大家自然就坡滾下:「是。」
孫雨霽默默看了我一眼,問:「你夫人病怎麼樣了?」
「你還好意思說,你是不是和陳立夏聯合起來坑我?!」她不提還好,一提我就來氣。
退下之後,我和孫雨霽一起去國師的紫金閣,路上我把來龍去脈都告訴了孫雨霽。孫雨霽靜靜地聽完,沉默了一會兒:「你是不是不知道伍墨和陳立夏是夫妻關係?」
「你說什麼?」孫雨霽從小到大總是能一本正經地講出一些顛覆我世界觀的事,「你你你再說一遍?」
「伍墨和陳立夏是夫妻呀。」孫雨霽聳聳肩,「我在外行醫的時候認識的陳立夏,我悄悄告訴你,陳立夏要人心是為了給伍墨治病,你看伍墨是不是一直都臉色慘白慘白的?」
我一想好像是這麼回事兒,感覺風一吹,伍墨就要飛到天上去了。
「伍墨好像出生就心臟不太好,小時候有大夫就說不知道能活多少年,陳立夏翻遍了陳家祖傳的醫書,從《玳瑁訣》里看見可以用古法,以人心入葯,但是陳立夏又不會武功,到哪兒去找人心呢?他就想了這麼個法子。陳立夏啊,真的是很愛伍墨的。」
「那他讓我幫他找伍墨,肯定是伍墨失蹤了啊。」我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他會用冬葵威脅你。」孫雨霽滿臉抱歉,稍微緩和了一點我心中的怒火。
「他一個江湖中人,什麼事做不出來?」說著說著已經到了紫金閣,我和孫雨霽一起走進去,國師蹲在忍冬邊上翻土。雖然不是我第一次瞧見國師在擺弄忍冬了,但是堂堂國師,一身仙氣,拿著小鏟子在翻土,總覺得很喜感。
「雨霽進去幫我把葯熬上。」國師頭也沒抬,孫雨霽應了一聲,沖我聳聳肩就走進去了。國師拍拍手上的土站起來,道:「夫人病好了沒有?」
「沒呢。」我挑著主要的把事情和國師說了一遍,國師一邊聽,一邊微笑,聽我義憤填膺地講完,道:「《千里江山圖》啊,確實畫得不錯,伍墨也是個人才,找人這件事你可以找李大人幫忙…不過我聽到現在,是聽出點不對來,不知道你想不想得明白。」
我聽國師這麼說,又仔仔細細地把來龍去脈想了一遍,陳立夏讓我找伍墨,為什麼伍墨會消失?為什麼陳立夏又要我拿回《千里江山圖》?《千里江山圖》和伍墨的失蹤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陳立夏說拿不回這幅圖,伍墨就會死?
「伍墨和小香公主中毒的事情有關?」我得出這個結論,自己也大吃一驚。
「八成是這樣。」國師笑道,「現在《千里江山圖》在哪兒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主為什麼會中毒,中的什麼毒,誰下的毒。我想你這麼聰明,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麼,也明白接下來要做什麼。」
屋子裡飄來葯香,國師朝屋裡道:「雨霽,葯熬上了就出來。」
孫雨霽應聲出來,國師道:「你和彧藍去吧。」「可是葯才熬上呢。」孫雨霽道。國師擺擺手:「熬好了我自己會喝,你先和彧藍去吧。」孫雨霽一臉迷茫,我心裡大概已經明白了國師的意思,朝國師行禮,拉上孫雨霽就走。
孫雨霽一面被我拉著,一面回頭朝國師道:「國師,熬一個半時辰,一個半時辰——」
國師擺擺手:「去吧。」
孫雨霽一面走一面道:「做什麼,走這麼快,去哪裡?」
「去上書房。」
「去上書房?你又不是老師,也不是伴讀,更不是伺候的太監,也能進上書房?」
「有沒有聽說過,錢是萬能的這句話?」
「不是,去上書房幹什麼?」
面對著滿臉疑惑的孫雨霽,我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看畫。」
四。
我花了點錙銖(辰國最通用的一種貨幣)給上書房伺候的小太監,並讓他去給我取點水來,就和孫雨霽進去了。上書房的格局,和我當年當伴讀的時候格局差不多,沒多大變化,正堂,一方木桌上掛的就是陳立夏心心念念的那幅《千里江山圖》。
孫雨霽左看看右看看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來,問我:「看它做什麼?而且你剛剛讓小太監打水幹嘛?你要在上書房洗臉?」
這讓我想到了小時候每次先生提問我回答不出來,孫雨霽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高傲得跟孔雀一樣,抬高下巴,用眼神告訴我:快求我告訴你!
這回輪到我得意了,清了清嗓子,道:「據我所知,最近半年,上書房都是小香公主專用的讀書之地,而且半月前,翰林院的林老先生告假,沒有給公主上課,公主就申請自學半月。而且我還知道,公主非常喜歡這幅畫,每天都會坐在正堂,畫下學習。」
孫雨霽皺眉:「所以呢?」
「《千里江山圖》是伍墨的名作,而伍墨是陳立夏的妻子,你說了他們很恩愛。而小香公主呢恰好非常喜歡這幅畫,經常在畫下觀摩。後來呢,公主就中毒了,恰好呢,伍墨就失蹤了,陳立夏就讓我拿回這幅畫。」我道,「有誰能逃過御林軍的防衛,進到宮中,在暗衛的眼皮子底下毒害小香公主?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人不可能,畫卻有可能。」
「你說這畫有毒?」孫雨霽立刻後退了兩步。
「這只是我的猜測,所以我讓人去取水了。」正說著,小太監就回來了,取了一盆水來,我擺擺手讓他退下,從身上掏出一塊手帕,沾了水,在畫的一角抹了抹,我這個舉動立刻引起了孫雨霽的反對:「這麼名貴的畫,你不要命了?」
手帕上沾上了硃砂的紅色,我把手帕遞給孫雨霽:「孫太醫,你們醫生不都是可以用什麼銀針試毒的?」
孫雨霽翻了個白眼:「硃砂本來就是有毒的,就算裡面沒有別的毒,用銀針也是會變色的。這種雙毒混合的東西,我們太醫院有專門的人來判斷,我是不會,不過可以拿去太醫院。」
我把手帕丟進水盆里:「那就快點兒吧,這件事越快解決越好。」
我和孫雨霽又馬不停蹄地趕去太醫院,在等待結果出來的時候,孫雨霽問我:「你真的確定是伍墨的畫的問題嗎?我了解伍墨,我不相信她會害小香公主。」
「確實沒有動機。」我聳聳肩,「但是如果真查出來是畫的問題,也很難陷害,畢竟畫是伍墨畫的,除了她,還有誰能畫得出這樣的畫來?」
「萬一背後是薩庫勒搞的鬼,你怎麼辦?」孫雨霽小心翼翼問。
我一愣。
薩庫勒到底是個什麼組織,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這是三國之亂留下的禍患。
說起三國之亂,不知道那是多少人的噩夢。
先王在時,十二國里的午國、未國和酉國都由於不同原因產生了謀逆叛亂,西南土地頓時亂作一團,有爭霸心的幾個國家,譬如我們稱為戰鬥民族的巳國也去摻合,造成了一場大災難。
未國與辰國西南部接壤,未靈王請先王發兵支援,當時東部天災,辰國的收成並不好,時任丞相的我爹上書,出兵可以,但是要拿糧食來換,而且,要送質子來。
於是未景王送來了他五歲的小兒子,舞陽侯應仲卿。
未國之亂始於外戚,辰**隊開到未國,打了半個月,應仲卿的舅舅就暗殺了未景王,做了未國的君主,這下好了,糧食自然是不給了,應仲卿的兄弟姐妹也被挨個殺死,只有他因為在辰國當質子,而躲過一劫。
未景王朝的遺老和他們的後代在三國之亂后跑到了辰國,成立了組織,叫薩庫勒,在未國話里,這是大黑天的意思。他們打算在時機成熟的時候,擁立應仲卿殺回去。
可是不久先王駕崩,平王繼位,我出生的那幾年,辰國收成不好,辰國沒有精力打仗,而且養著這幫人也不好,況且人家自己國家的內政,我們何必摻和呢?而且我們為未國犧牲了那麼多人,未國卻從未兌現過給我們的承諾,應仲卿自然我們是不會放走的。於是我爹就上書質子不能放,同時除薩庫勒。
後來薩庫勒就一直在辰國各地做些小動作,直到左將軍鄭凌被暗殺,我們才發現這已經成了一個不能忽視的問題。
而且我一直懷疑,害死我爹的就是薩庫勒。
我神遊了一會兒,想到我爹,突然覺得喉嚨口乾乾的。
「薩庫勒啊。」我愣愣道,「我永遠,都不會原諒未國的毀約,不會原諒薩庫勒在辰國的作為,如果真是薩庫勒搞的鬼,我遲早,要把他們挫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