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可憐的倒霉蛋
燕十一渾渾噩噩的躺在柴垛上,有一線光亮在眼前微微晃動。燕十一伸出手去,用掌心去觸碰那些,從窗戶縫隙里溜進來的陽光。
燕十一笑的眉眼都彎了起來,真暖和呀。
肚子還在「咕嚕嚕」的叫著,燕十一凝出一塊冰放在嘴裡含著,入口的冰涼使得他精神一振。可是咽進肚子里的冰水,卻使得胃更是抽痛一片。
這是第幾天了?
燕十一昏昏沉沉的想到,為什麼還不來人將自己帶出去?明明以前都是過個兩、三天就能帶出去的?為什麼到現在還是沒有人來?哪怕有個人跟自己說說話也是好的。
燕十一用手指摳弄著手下的乾柴,手指剮蹭著粗糙的木柴,發出「噼卜噼卜」的沉悶聲響。
他已經獨自在柴房裡呆的太久,寂靜陰暗的柴房裡,連老鼠都沒一隻。周圍太靜了,靜到好像全世界都已經將自己遺忘。
燕十一撥弄著木柴,那個姐姐哪?燕十一想到,那個給自己糖吃的姐姐,是不是也忘了自己?
燕十一眨眨沉重的眼皮,從來沒有人對自己那麼好過,好想再見一次那位姐姐。
「吱呀」……
有開門的聲音傳來,燕十一扭過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鎖著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刺目的陽光傾泄而入,這使得一直盯著門口的燕十一眼前一片黑暗。他用力的眨眨眼,幾息后,那種失明的眩暈感才漸漸散去。
是姐姐來了嗎?
可門口顯露出的身影,卻是將自己關在這裡的宋嬤嬤。
宋嬤嬤端著一個粗瓷碗,走進了這間散發著霉味的柴房。
身後的門慢慢的合上,短暫的光亮過後是更加窒息的黑暗。
燕十一期待的看著宋嬤嬤,她是來帶自己走的嗎?
宋嬤嬤踱著步子,走到牆角矮小的木桌前。她放下手中端著的粗瓷碗,用火摺子點亮了桌上的油燈,這才在一旁的木墩子上坐下來。
油燈微弱的光亮,照亮了這間狹小的柴房。
真奇怪啊,燕十一看著油燈里晃動的微弱火苗。明明是黃豆大小的東西,卻可以映的滿室光亮。
「噼啪」,那油燈炸了一朵燈花,跳動的火苗使得粗瓷碗里一陣波光明滅。這聲響就像投進平靜湖面的石子,擾碎了柴房裡的寂靜。
宋嬤嬤看著自己腳上穿著的緞面鞋,年輕時,她一直想要一雙這樣的緞面鞋。可現在她卻看著看著就捂著臉,哽咽起來。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她捂著臉的指縫,一顆顆滲了出來,落在她綉著蝙蝠的緞面衫上,浸濕了萬字不到頭的花紋。
燕十一也聽見了哭聲,但他不懂。
他不懂宋嬤嬤為何哭泣?明明挨打的是自己,餓著肚子的是自己,被關起來的也是自己。
他想不明白,為何哭的是宋嬤嬤。
宋嬤嬤哭了一會子,這才用汗巾擦擦眼淚。她看著面色蒼白,瘦骨嶙峋的燕十一,眼睛又是一陣發熱,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宋嬤嬤頓了頓,她想了許久才決定將這些事實告訴燕十一,為她曾經做的錯事,和將要做的錯事。
「我不知道該叫你什麼,因為你不是燕府的十一小姐!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一切……」
桌上的油燈照在宋嬤嬤布滿皺紋的臉上,在光影昏暗的柴房裡,猶如夜中惡鬼一般,則人而嗜。
「那年,十一小姐夭折,夫人找到了我…………」
沉悶凌亂的柴房裡,宋嬤嬤幽幽開口,她將如何撿到棄嬰,為何抱回燕府,今天她又為什麼來這,這些前因後果給燕十一,一五一十的講了一個明白。
她的聲音里甚至還帶著哭過的顫抖。但卻一字一句聲如炸雷,將燕十一的腦海轟成一片空白。
柴房裡又恢復了寂靜,只有油燈里的燈花「噼啪」作響。
燕十一盯著頭頂上房梁,那裡好像潛伏著一隻巨獸,它正在睜著妖異的眸子,嘲諷的看著自己。
燕十一疲憊的閉上眼睛,心中卻好似翻江倒海一般難以平復。
原來,自己竟然不是家主的孩子嗎?怪不得夫人從不讓自己叫她娘親!也是,怎麼會有娘親這樣對自己的孩子!還有宋嬤嬤說的「騸勢」,自己雖然不清楚那代表著什麼,可是需要「動刀」的事情,又能好到哪去。
胃抽搐的翻攪著,明明沒有吃下任何東西,可燕十一卻覺得噁心的厲害。
那怕當年把自己丟在荒野中,也好過來這骯髒噁心的燕家!
燕十一張開眼睛,在他的眼中似有黑色越發濃重……
如果是燕九在這裡的話,她一定會瘋狂的揍這個孩子一頓!少年,你的關注點是不是錯了!重點難道不在你是男!孩!子!這件事上嗎!
可是六歲的燕十一根本不懂,什麼叫男!女!之!別!
宋嬤嬤敲敲門,示意門外的人進來。
那扇帶來光明的門,再次推開了,只是進來的是一個彪形大漢。常年的殺豬宰羊使得這人身上有一股彪悍的匪氣,讓人一見之下頓生提防。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宋嬤嬤的兒子,殺豬匠宋大壯。
這宋大壯除了拎著騸勢的傢伙什,還拿著一盤細繩索,那是「騸豬」時用來捆住豬蹄,防止豬受疼發怒的。可如今這繩索的作用,也就剩下捆燕十一了。
「娘,要先捆起來嗎?」
「不用了,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力道,把這碗麻藥往他嘴裡一灌就老實了!」
「娘,這能行嗎?我只騸過豬,還沒在人身上試過哪,這要是出個好歹,可咋辦?」
「大壯,如今不是你願不願意的事了,若是你今天不動手,活不下的就是咱娘倆!」
「行,娘,我聽你的!」
宋嬤嬤端起桌上的葯碗,一步步靠近。
「這葯是上好的麻藥,我還特意多熬了會。你放心的喝吧,喝完了你就睡一覺,等醒來這一切就都結束了。你也不要怪我,你有今日的確是我的緣故。可是,人都有親疏遠近。你也聽見了,如果我不這樣做,死的就是我們了。你別怨我,我也不想這樣的!」
宋嬤嬤掰開燕十一的下顎,拿著那碗麻藥就像燕十一嘴裡灌去!
燕十一拚命的掙扎著,他使勁的搖晃著自己的頭,躲避那不斷靠近的葯碗,手腳不斷的踢打在宋嬤嬤的身上。
「大壯,快幫我按住他的腳!」
宋大壯聽話的按住燕十一的雙腿,即使燕十一是一個有靈根的修士,可他現在也只是一個餓了好幾天的孩子。不管他再用力掙扎,也抵不過一個大人的力道,更何況還有一個殺豬匠出身的宋大壯。
那碗麻藥終究還是灌了下去,葯灌的太猛,有不少嗆進了鼻子里,燕十一趴在那裡難受的乾咳著。一直咳的眼淚都出來了,也不知是因為他嗆的難受,還是為自己默哀。
「娘,現在就動手?還是等一會?」
「等葯勁上來再說吧,你先去捆住他的手,免得一會疼起來傷著你。」
「還是娘想的周到。」
宋大壯將燕十一的雙手熟練的捆上,還打了一個十分結實的繩扣。
燕十一渾身軟綿綿的,他想躲開纏繞的繩子,卻根本提不起一點力氣。
燕十一晃晃腦袋,他的眼前一片迷濛,給自己綁繩子的宋大壯都開始變得越來越多起來。
誰來救救我?誰能幫幫我?燕十一在心裡絕望的祈求著。他用力的眨眨眼,想讓自己變得清醒起來。
一想到「清醒」,燕十一突然想到自己凝出的冰塊來,若是這冰塊能割斷繩子就好了。一想到這裡,燕十一的丹田位置就有一股略帶冰涼的氣息順著奇經八脈緩緩流過,剛剛運行到指尖時,燕十一卻已經不省人事的昏了過去,那氣息只在指尖堪堪凝出一朵霜花,就消散了。
葯勁上來了,燕十一最後的感覺就是身上一涼……
宋大壯扯掉了燕十一身上的裙子。
「娘,原來真是個男孩啊!」
「主子的事那是咱們議論的,快做事吧,我也好早點回家去看我的小孫孫,我還給他打了一個大金鎖哪!」
「娘,他還小那,做那破費幹啥。」
「行了,快點吧!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
「您請好吧,別的不敢誇口,這個我是慣做的……」宋大壯遲疑到。
「娘,那可是個男娃啊,沒了那個,以後還怎麼成家?」
「成家?若是沒了,沒準還能活下去!夫人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姐了,大壯,你給我記得,若想活命就把今天的事給我爛在肚子里。就是你家婆娘,你也不許給我透漏一絲口風。否則,我宋家一門老小可就沒命了!」
見宋嬤嬤滿面肅容,宋大壯也曉得了其中的厲害,他拍拍胸脯保證到。
「娘,你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
宋大壯解開了自己帶來的布兜,在那布兜上整齊的插著十幾把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刀具。
宋大壯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把最小的半月形狀的彎刀。他在那把磨的十分銳利的小刀上,噴了一口自己帶來的燒酒,用純白的棉布上仔細的擦拭乾凈,這才拿些著燒酒,提著油燈走到燕十一跟前。
宋大壯放下油燈,接著微弱的燈光,在燕十一身上隨意的比劃著,他略帶猶豫的看向自家娘親宋嬤嬤。
「我可真下刀了?」
「下吧!」
宋嬤嬤不忍直視的背轉過身去。
宋大壯將燒酒倒在燕十一身上,濃烈的酒香擴散開來,燕十一卻是昏死過去,即使酒澆在自己身上,他也紋絲未動。
宋大壯給自己灌了幾口酒壯膽,這才挑了一個比較好的角度,一刀揮下!
說時遲,那時快,當時只聽的大門「轟」的一聲炸開!緊接著就是「啪!」,「啪!」兩聲脆響,宋大壯就捂著被踢斷的肋骨「啪嘰」一聲摔到了地上。他手上拿著的刀「唰」的一聲插在他的手指邊上,入地三分!嚇得宋大壯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誰?如此的殺氣逼人!
「大壯!」
宋嬤嬤慘叫一聲,連忙跑到宋大壯身旁,對著他好一陣查看。
「娘,我沒事!」
宋大壯捂著肋骨,小心的坐了起來,只是肋骨斷了,接回去就沒事了。與斷肋骨相比,宋大壯更想看看將自己打成如此境地的「英雄」。
難道是她?
宋大壯看了一圈周圍,也就只多了一個像年畫娃娃一樣好看的小丫頭。
燕九走到宋大壯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殺豬匠。
「九小姐,請您饒了我的兒子吧,都是我的錯,您要是處罰的話,就罰我好了!我罪該萬死,求求你放了我的兒子。」
宋嬤嬤急急的磕著頭,跪在地上卑微的乞求著。身為燕府的一員,她怎麼可能會不認得赫赫有名的九小姐。
九小姐?宋大壯也吃了一驚,能讓母親如此忌諱,並且能將自己打成這樣,這位九小姐肯定是位修士。
「大壯!」宋嬤嬤拉扯著宋大壯的衣袖:「快給九小姐磕頭,求求她放你一馬!」
「娘,您別這樣!哪有當兒子的讓娘擋在前頭的!九小姐要處罰就處罰我好了!」
燕九卻沒有理會地上的母子,她彎腰揀起了地上的小刀。
能為了自己的孩子如此卑微,也能對著別人的孩子如此惡毒。燕九不知道是應該誇讚母愛的偉大,還是感嘆人性的醜惡。
她走到了燕十一身前,用那把刀割斷了捆住燕十一的繩子。她仔細的瞧了一下燕十一,很好,自己來的很及時,沒少什麼重要配件。
燕九摸摸下巴,這種主角昏迷,衣衫凌亂的情景好符合小說里「破布娃娃」的設定。
據說很多小時候遭受家暴,虐待的小孩子,長大以後十有**變成心裡不健全的變態。
燕九在心裡雙手合什,念了巨「阿彌陀佛」。
但願這件事不會給他留下心裡陰影,以後還能成家立室。
燕九晃晃頭,搖走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這個!她掐了一個「避塵訣」,將燕十一身上的酒漬、塵土清理乾淨,用自己的披風,將安靜沉睡的燕十一包好。
燕九將這個睡著的倒霉蛋,像麻袋一樣甩在肩上。沒辦法,自己的年齡擺在那裡,「公主抱」什麼的根本不現實,如果不是那麼一丟丟可憐對方的話,燕九可能仁至義盡的將對方拖回園子。
燕九扛起包成毛毛蟲一樣的燕十一,向著門口走去。
但燕九嘗試了幾次都沒有挪動雙腿,她皺著眉頭看向抱著自己腿的宋嬤嬤。
「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九小姐,您不能帶走十一小姐啊,」宋嬤嬤哀哀的哭訴:「十一小姐要是被您帶走了,夫人不會放過我的。」
「那你覺得,我會放過你?」
燕九用空著的那條腿,狠狠的踢了宋大壯一腳。
宋大壯的小腿應聲而折,「啊!」宋大壯抱著自己斷掉的小腿,在地上疼成一條翻滾的蝦米。
「在燕家,你還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資格。」
其實燕九遠沒有看上去那麼「霸道總裁」,其實她心裡也苦啊。別看這燕十一看上去瘦巴巴的,可抗在肩上死沉死沉的,肩膀都快被壓斷了!偏偏還有隻「絆腳虎」攔在路上。
燕九厲色道:「還不放手!」
宋嬤嬤抱著燕九的手臂終是鬆開了。
宋嬤嬤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看著疼得直冒冷汗的宋大壯,泣不成聲,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燕九扛著燕十一,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宋嬤嬤的視線。
正如唐僧取個經都得八十一難,而燕九要做的事情永遠不會進展的十分順利。
燕九被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