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消失
「真是太感人了。」
季牧拊掌,側身從枯林後走出,停住,垂眸獨自看著撐坐在地的人,神色意味不明。
陸啟明猶自出著神,聽到聲音收回目光,道:「剛剛謝了。」
「畢竟是你第一次向我提要求,」季牧漫不經心地走近,道:「而我剛好也能少些麻煩。」
他抬眼示意墨嬋上前去察看陸啟明情況,狀似不經意地道:「聽說你準備去桃山?」
陸啟明撤了身上幻術,任由墨嬋施為,平淡道:「說說而已。」
季牧笑笑,在他身邊席地坐下,道:「你過去不一直在中洲,與謝雲渡怎麼會認識?」
「你或許聽過,」陸啟明道:「在黃金樹秘境里恰巧遇見的。」
「那次是你?」季牧微覺詫異,腦海中過了幾個畫面,自語道:「怪不得……」他沒說完,又仔細想了想,忽而挑眉道:「自秘境那次后,謝雲渡就被他師兄關進了桃山劍籠,直到古戰場開啟後方才再次露面……所以你們期間應該沒再見過?」
陸啟明嗯了聲。
「那還真是奇怪啊,」季牧笑起來,道:「你們這種人。」
但凡季牧不作問的話陸啟明都不會回應,此刻自然也不可能多餘解釋,只隨它過了。
「算了。」季牧覺得無趣,也不想再提,轉而問:「這神通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與我詳細說說。」
「任何事物都有平衡,」陸啟明道:「你雖只取了一人之氣運,卻等同於擾亂了整個天地的氣運平衡,天道意志便不會容你。」
季牧冷聲道:「這些你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
陸啟明淡淡道:「此前我並不知情。」
季牧的臉色很不好看,不耐煩道:「難道我以後每次用神通都會出現那種情況?非要等那一陣慢慢過去?」
「不是『等』,」陸啟明否定道:「必須要在那之後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讓天地氣運的平衡恢復,才能解除被天道意志排斥的狀態。」
「那根本不可能做到!」季牧覺得這簡直匪夷所思——在一個人的身後,因果線牽扯的是千千萬萬無數的人無數的事,從過去到將來的無數時間,就算他現在藉助神通已經能夠控制氣運,也絕不可能讓這一切在動蕩中維持平靜。
這根本是人力所不能及的……除了陸啟明自己!
「那照你這麼說,其他任何人就算得了也不能用,」懷疑頓時漫上季牧心頭,他上下打量著陸啟明,目光森然,「你原本就是想借我之手自己得到這神通吧?」
陸啟明的回答很簡單,「不是。」
季牧突然一把攥緊他的腕骨,再次動用神通運輪。
陸啟明無動於衷地看著他,眼神深處有譏諷。
運輪發動的一剎那,季牧的手同時被某種未知的力量震開;季牧不信邪地反覆去試,卻次次如此。
「你做了什麼?」季牧怒氣猛一陣上涌,「我叫你不要反抗!」
「與我無關。」陸啟明平靜地說道,「就像剛剛你感受到的。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你藉助任何外力也不能改變的。」
「你是說你自己嗎?」季牧冷笑,重新把手伸向他,道:「好啊,那你自願把氣運給我不就行了嗎?」
陸啟明沒有理會,只淡道:「我也做不到。」
「別以為我不知道!」季牧恨恨道:「你都能把氣運給那謝雲渡,為什麼給我就不行?」
陸啟明指節抵了抵太陽穴,皺眉道:「那不是氣運,是劍道傳承。」
季牧不管不顧道:「劍道也行!總之下次見到時我一定要比謝雲渡更……」
陸啟明打斷道:「是獻祭傳承。」
季牧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陸啟明道:「所以沒有第二次。」
季牧徹底怔住。他忽然間回想起秦門時陸啟明憑一未出之劍將他逼退的那一幕,那個時候那一劍,哪怕是他也覺心為之奪、神為之攝,不敢有一絲與之抗衡的念頭。
那樣的劍,說沒有就沒有了嗎?
季牧心中有種不真實感,漸漸滋生難言滋味。
「是不是他逼你給他的?」季牧忽然問,他覺得這世上絕沒有人會自己情願,「我去殺了他!」
陸啟明看著他,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季牧皺起眉頭,道:「你笑什麼?」
陸啟明笑道:「你真的以為,這世上所有人都與你一樣嗎?」
周圍猛一安靜。
墨嬋拚命朝陸啟明打眼色,咳嗽了聲搶先道:「看看這都耽擱多久了!趕快回去吧,再晚了那群人肯定又該說三道四了。」
當事人卻都如若未聞。陸啟明如是,季牧亦如是。
季牧當然知道墨嬋岔開話題是什麼意思,無非是怕他再失手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甚至於連季牧自己也以為自己會被激怒;本該是這樣的。
但事實卻是,季牧聽著陸啟明諷刺自己,心裡卻竟然感覺不到哪怕一絲的惱怒。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忽然間無法生氣,明明之前有一段他還恨不得殺人,但此刻卻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季牧只是忽覺無力。
每一次,當他像現在這樣盯著陸啟明的眼睛看,就會清楚實際上這個人從沒有哪怕一瞬真正把他放在眼裡。季牧心中總有種感覺,這個人其實從來都不屬於他,哪怕有血契的存在也無法令他安心。他總覺得陸啟明下一刻就會掙脫一切,起身遠走,再不回來。
不,不對……
季牧忽然笑了起來。
若在不久之後那一天真的來了,在走之前,陸啟明一定會先回頭殺了他的——不是么?
季牧笑了個夠,然後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道:「走吧。」
一路無言。
四個人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那座山崖,依舊空蕩寂靜。
輪椅上落著一層薄雪,被季牧隨手拂去。墨嬋扶著少年坐上去的時候,意外發現觸手溫熱,不由訝然地看了季牧一眼。
陸啟明已再次化為鶴族青年的模樣,唯獨曾經被承淵動過手段的血契印記無法用幻術遮掩。
季牧停在陸啟明身後,取出一條抹額覆上他的眉心,繞過系好,聲音冷漠地道:「別再惹麻煩了。」
他沒指望陸啟明回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之前你沒有看到,我已經把艷零殺了。」
說到此處,季牧朝墨嬋攤開手掌,道:「拿來。」
墨嬋沒再與他糊弄,直接把那枚玉盒遞給了他。
季牧轉放在陸啟明手中,淡淡道:「這東西我不需要,你跟墨嬋隨便怎麼用吧。」
陸啟明信手打開,在指間翻轉過一個來去,片刻后道:「這裡面原本裝了什麼?」
季牧一怔,旋即看過去——
玉盒中竟是空無一物!
「墨嬋!」季牧臉色一厲,目光森冷轉向身邊呆愣的女子,「你是活膩了?」
而墨嬋也正驚著呢,「這真的——真的不關我事!虧我還好心幫你們撿起來……」她說著,憋屈得很,「下次這好人誰願意做誰做,我才不被你們冤枉了。」
陸啟明仍垂眸看著玉盒,微微沉思。
季牧料想墨嬋也不該會有這膽子,便立刻疑心到了他處:「是不是被謝雲渡他們趁機偷了去?」
「不,」陸啟明合上玉盒,「剛剛我解開的就是你最開始設下的封禁。」
季牧停住,「你是說……」
陸啟明微一頷首,道:「自你之後,在我之前,它沒有被任何人動過。」
艷零的妖丹,是憑空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