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善意的謊言
我想上前去保護母親,卻被村主任死死的拖著。母親沒有還手,頭髮被運堂二兒媳婦抓的一把一把的掉,我歇斯底里了起來,終於掙脫了村主任,衝到了村長二兒媳婦身邊,可沒等我動手,運堂人高馬大的二兒子卻先給了我一個耳光。
我的耳朵被打得嗡嗡響,根本聽不清楚運堂二兒子在和我說什麼,渾身上下,只剩下了滿腔的憤怒,我的腦袋,被憤怒的熱血沖得暈暈的,轉過身,衝到門后,把鐵鍬拿了出來,這把鐵鍬是爸爸把運堂的腿拍斷的那把,這麼多年了,還能用。
我舉起鐵鍬咆哮著朝運堂老漢沖了過去,我的目標是運堂的腦袋,我腦袋裡只想著要拍運堂的腦袋,可運堂那蒼老噁心的腦袋很快的往後門口移動。
我繼續追了過去,可很快,我就被母親攔了下來,母親瘦高的身子在微微發抖,一把把我的鐵鍬奪了過去,把鐵鍬當的一聲甩出好遠,急促的呼吸著,胸部劇烈的起伏著,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麼,但沒等說出來,咚的一聲,又倒在了地上。
運堂一家和村主任很快走了,我和姐姐把母親抬到床上,姐姐哭著去熬薑湯去了,我手足無措的坐在母親床邊,看著母親,期待著母親醒過來,可母親一直沒動,嘴唇的顏色,卻慢慢變深。
在母親的嘴唇顏色變得紫紅紫紅的時候,老拐來了,老拐沒說話,走到母親身邊,一隻手按住了母親的人中,另一隻手在母親的腦袋上面啪啪的拍了幾下,母親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黃水,醒過來了。
我心裡對老拐感激萬分,卻說不出口,老拐在我耳邊輕聲說早點去縣城,賣了吧,說完轉身就走了。
事情並沒有完,當天傍晚的時候,可能運堂老漢知道了我母親醒過來了,又帶著兒子,兒媳婦還有村主任來了,逼迫我家裡賠償他房子倒塌的損失,這回,我也沒有和他們吵了,我知道,吵的也沒用。
我和母親和姐姐靜靜的坐在飯桌上面,低著頭,一言不發,運堂老漢和他兒媳婦時而喋喋不休時而破口大罵,母親的身體一直在微微的顫抖,我不知道那是憤怒的顫抖,還是恐懼的顫抖。
隨著母親身體的顫抖,她坐的長條椅不停的嘎嘎的響著,隨著母親身體顫抖越來越劇烈,嘎嘎的響聲也越來越密。
我和姐姐忍不住啜泣起來,像做了錯事的孩子,只有母親,緊緊的咬著牙,板著臉,一言不發,任由他們幾個此起彼伏的叫囂。
最後,我站起身,撲通一聲在運堂老漢跟前跪了下來,抽噎著說你們就饒了我們一家吧,姐姐很快也跪了過來,把身體匍匐在坑坑窪窪的地面上,似乎在給運堂磕頭,又似乎在膜拜一尊菩薩。
運堂老漢的罵聲終於停了下來,最後霸氣的丟下一句:給你們幾天時間籌措一下,三天後,我來拿錢,否則,你們也被想住這房子了,我大不了再墊點汽油錢,給你們一把火燒了。
運堂老漢說完就帶著那些人走了,可剛剛走了沒多久,運堂老漢又一個人折了回來,走到坐在椅子上面的姐姐身邊,彎下腰湊到姐姐臉旁邊,嘿嘿乾笑了兩聲,用手在姐姐的肩膀上面抹了一下說要是你們實在沒錢,那你們就讓紫嫣(姐姐的名字)到我家去干保姆抵債吧,我也不要求多,幹個一年半載的就行,這事就算完了,要是幹得好,說不定我還會給紫嫣算點工資,你們考慮一下吧。
姐姐把身體盡量往後靠,沒搭理運堂老漢,運堂老漢手又想往姐姐身上伸過去,母親霍的一下站了起來,要往運堂老漢那裡衝過去,運堂老漢卻嘿嘿笑了兩聲,手在姐姐臉上又摸了一下,轉身就走了。
運堂老漢一走,我們一家又沉默了下來,整個廳堂充斥著一股雞屎和悲涼的氣息。
良久,姐姐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說媽,讓我去運堂家裡做保姆吧,幹得好,說不定還有工資呢,反正我也不想讀書了,讓弟弟讀吧,到時候我還可以做兩份事,一邊做保姆,一邊還可以去村裡的磚窯干點小工。
我本來想反駁姐姐讓姐姐去讀書我去打工的,母親卻一下站了起來,抖著聲音說你們兩都得去讀書,一個也不能少,我們不住這了,收拾一下東西,走吧。
在母親倔強的堅持下,我們連夜離開了我們生活了這麼多年的村子,來到了縣城裡面,暫時住在堂姑家裡。當時正好還有兩天就開學了,母親本想暫時住在堂姑家,這兩天在學校找個房子先租個房子住下來的,可第二天上午的時候,堂姑可能知道我們得罪了運堂老漢的事情,不想被牽連,便和母親說她因為經濟上有點緊張,打算把房子租出去,給母親五十塊錢,讓母親帶我們先找個旅館住下。
母親沒有拿堂姑的錢,也沒說一句話,轉身就進房間收拾了東西,帶著我和姐姐走了。
我們一家三口漫無目的的走在蒸籠一樣悶熱的大街上,我心裡卻冰涼冰涼的,雖然對於我來說縣城是繁華的地方,但是我卻看每個地方都不順眼,看每個人都不順眼,看每處風景,都那麼刺眼。
臨近中午的時候,我們終於找到一個十塊錢一晚的旅館,第二天,我們就租到了房子,一個單間,雖然小,雖然破,但是我們一家三口都覺得不錯。似乎我們的新生活,就此開啟了。
兩天後,我和姐姐都報名上學了,我不知道這兩天母親從哪裡弄來的錢讓我和姐姐去報名的,但是我知道,報完名,母親就剩下幾十塊錢了,我不知道我們以後的生活該怎麼辦,但是母親卻樂呵呵的,報完名的那天晚上,還給我們做了頓紅燒肉吃。現在的你們可能無法理解,我那時候對於紅燒肉的熱愛。
我和姐姐都喜歡吃紅燒肉,但是每次做了紅燒肉,我們都是往對方碗里夾,每次讓來讓去的,讓到最後,我們都哈哈大笑,這不是真正的開心的笑,而是一種心酸的虛偽的笑。
開學后,我在學校不敢也不想和同學過多交流,一心只讀聖賢書。雖然我們的中學是重點中學,但是學校依然比較混亂,每次有同學欺負我或者怎麼樣,我都選擇忍讓。
開學后的第三天,母親就和我說她找到工作了,在一個木材加工廠給別人做量方(就是有木材運來了,就用尺子去量,然後統計這車樹的方量)的工作,工資一個月有三百多。我很開心,可姐姐因為是住校生,一個星期才能回家一趟,所以不能馬上分享這個喜訊,可後來我才知道,事實情況並非如此,那只是母親對我們的一個善意的謊言。
開學后大概一個月,那時候天氣有點轉涼了,那天上午我去做課間操,姐姐提著一個袋子在樓下門口等我。那天姐姐一改往日的形象,穿上了那件她很少穿的的確良花襯衫,還在頭上箍了一個紅色蝴蝶結髮箍,看上去清新俊秀,倒有點像縣城裡面的女孩子了,我心裡想,姐姐可能為了讓我有點面子,才打扮了一番的。
姐姐把我拉到一邊,把袋子給我,說她在市裡面參加新概念作文比賽得獎了,她用這次比賽的獎金買了點東西直接給我,讓我帶回家去,我打開袋子一看,是一個新鍋,鍋裡面還有很多雞蛋。
我心裡很高興,我家的那口鍋是租房的時候在廢品站買的,破了一個口子,炒菜的時候,母親都是用毛巾包在鍋上面炒的,有了新鍋,母親炒菜就方便多了,可心裡又有些疑惑,便問姐姐為什麼不在周末的時候自己拿回家。
姐姐說她馬上要上車去參加省里的比賽了,要十天半個月的才能回來,讓我拿回家去,說完還給了我五十塊錢,讓我給媽媽。
我接過錢,興奮的頭都有點糊塗了,也沒想那麼多,又和姐姐說了幾句就走了。
中午一放學,我就拿著東西回家了。把錢和東西都給母親后,母親問我錢和東西怎麼來的,我如實和母親說了后,母親的臉色微微一變,咬了咬牙,嘴唇抖了抖,但是沒說什麼。
母親的反應讓我有些不對勁,我心裡似乎預感到什麼,吃過飯,我就去了姐姐的學校,去了姐姐和我說的班級教室,一問,才知道姐姐這個學期根本沒去上學,這消息彷彿是個晴天霹靂打在了我腦袋上面,打得我有些眩暈。
最後,在教室一個好心的女同學的幫助下,我終於打聽到了,姐姐在一個遊戲廳上班。
我一路小跑著去了那個遊戲廳,看到姐姐在烏煙瘴氣的遊戲廳內,守著一台賭博機,不停的被那些人呼來喝去的上分下分,手裡拿著一疊錢。
姐姐看到我也有些愕然,問我怎麼來了,我獃獃的看了姐姐一會,抑制不住的咆哮著說你為什麼不上學,為什麼,不去上學的應該是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沒上學了?
那是我第一次這麼大聲的對姐姐咆哮,咆哮完我就感覺眼角有一絲熱流滑落,姐姐咬了咬嘴皮,眼圈一下子就紅了,用手擦了擦我的眼睛說弟,要是我不工作,母親供不起我們兩,我也是沒辦法,你好好讀吧,姐沒讀書那個命,姐也不願讀了。
我用手撥開姐姐摸著我臉的手說誰說母親供不起了,一個月三百多,省點還是可以的,不行,姐你要不回去讀的話,我也不讀了。
我這麼一說,姐也火了,也提高聲音說你以為媽和你說的是真的?你以為媽真在那裡量方,走,我帶你去看,看看媽在幹什麼活。
姐姐說完走到收銀台那裡,和一個胖胖的戴根金項鏈的男人說了一會,就走了出來,拉著我就上了一輛三輪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