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初次任務 ̄之二
?回到襄州第二天早上。
就像前幾天一樣,王道、石緋、魏靈用早膳,葉斂一慣常例的遲到。
晨星走出來,王道一見,不禁唉叫道:「不會吧?又有任務?」
原來,晨星還是穿著破布衣。平素沒事,他的衣著一向齊整,狻有商賈模樣
,前天穿了破衣,便跑一趟原定幫;今日又穿破衣,王道很直覺得認為又有任務
上身。
「沒有任務。」晨星搖頭,看看桌邊三人,道:「葉斂呢?」
「我吃飽了。」石緋放下飯碗,疑道:「他今天特別晚喔……平常都是很准
的在我吃下最後一口飯前出現的。」
「等等找到他,一起到外庭找我。」晨星很慎重的吩咐,跟著也不坐下、不
用早膳,逕向外庭行去。
桌邊三人也都感覺得出來,今天晨員外的腳步似乎特別重。
「出問題了。」晨星走遠之後,魏靈放下飯碗,低聲喃語。
王道惑然道:「有問題嗎?原定幫不是很乾脆的答應了我們的提議?」
魏靈道:「問題可能就出在那個提議……死王道,別吃了,快去叫葉斂。」
四人二前二後,行至外庭。
但見晨星雙手負在腰後、右手中握著齊眉棍,在庭里踱方步。
氣氛相對有點凝重,魏靈已經覺得有點不妙、王道與石緋也笑不太出來、葉
斂是出房後就一直板著臉孔,一齊走到了晨星面前。
看到他們四個,晨星便向葉斂道:「吃早飯了嗎?」
葉斂搖頭,由表情可以解讀,吃不下。
晨星不急著出聲、王道、石緋、魏靈也沒出聲。半晌之後,葉斂才道:「答
應了一件我辦不到的事,覺得自己像個騙子。」
「從幫主那聽來的傳聞,你二爹從來不騙人,但你乾爹似乎天天在說謊,你
覺得你像哪一個?」晨星正色,面對葉斂。
葉斂毫不猶豫,即問即答:「我不像他們兩位天才,沒有絕對守信的能力、
也沒騙人的才華,所以哪個也不像,我就是我。」
「說得好。」晨星點點頭,又踱起方步。
葉斂暗嘆,無語。
其實我好希望我像他們兩位其中一位,不用多,有他們一半的智慧、才學、
天份,就夠了……
半晌後,晨星又道:「那你知道問題在哪嗎?」
「知道。」葉斂仍然答得很快:「我太嫩了。」
顯然,一個晚上下來,葉斂一直對於在原定幫許下『創建不輸丐幫的大勢力
』這個極難實現的承諾耿耿於懷。
晨星卻搖頭道:「不是你太嫩了。」他指著魏靈、然後指王道、再指石緋,
道:「你、你、你,身為同伴,你們都太嫩了!」
聽聞此言,王道與石緋愕然對望、魏靈低頭、葉斂再是一嘆,無言。
也是默認。
這時,魏靈與葉斂在前、王道與石緋在後,四人各有各的動作。
晨星右手忽然抽出,齊眉棍貼地一掃!
「哇喲」一聲,是石緋喊的;「唉喲」一聲,是王道叫的;「啊喲」一聲,
是魏靈發的;靜然無聲,是葉斂悶的。
一眨眼間,四人在地上倒成一團。
晨星見了,大搖其頭,道:「昨天在原定幫,藥師小狼襲擊葉斂,我看到你
們的動作便有了底,一試之下,我隨便掃了一棍,沒一個反應得過來。你們連自
保能力都沒有,何德何能創建大幫?」說完之後,盯著四人,連聲嘆氣、連連搖
頭。
很糟,實在是很糟。
晨星在四人面前從右走到左、從左走到右,走了幾十趟,算步數約莫都能將
這有四十幾丈見方的大前庭繞三、四圈了,還是在走。
走了一陣,晨星看四人仍然坐在地上,心中一煩,喝道:「你們還坐著幹嘛
?起身啦!……阿輝!阿輝!」
隨著晨星的叫嚷,須臾便有個僕人出現。
晨星還沒等他走近,便道:「去找八根木樁來!立起來要比牆頭高!」
阿輝離去之後,晨星盯著面前四人,道:「等等一人拿兩根,自己到池塘里
把木樁架起,從今以後,從基本功開始,每人每天在木樁上跨兩個時辰馬步!」
「喂喂 ̄你看,那是啥?」「跨馬步啊,不懂嗎?」「我知道是馬步,可是
幹嘛跨那麼高?還有個女人耶?」「天曉得,晨星家開武館,總是有怪事。」
每天每天,未時到申時,經過晨星家門前的路人,總會停下腳步,對踩在木
樁上的四個人評頭論足一番。
王道和石緋還和開心的和路人打招呼、葉斂不以為意的閉目冥思、魏靈就老
是遮遮掩掩。
一個黃花大女,雖然平常是豪闊了一點,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眾之前,
便這麼張開雙腿在木樁上跨著大馬步,換了誰來都會覺得丟臉哪 ̄
但提過幾次、問過幾次,晨星總是不理不睬;即使在他們上樁時晨星打他們
身邊走過,正眼也沒給一個。
十天過去了,王道已經記住了十個路人當中四人的名字。
魏靈已經習慣上樁前先繫上面布遮住口鼻。
葉斂有時會不小心打起瞌睡。
石緋則算出自己腳下的大池塘里,一共有四支烏龜、十六尾黃鯉、六尾紅鯉
、兩尾黑鯉、九尾彩鯉、預計今年春末會開二十四朵荷花。還有晨星家中共有僕
奴二十一人,十二男九女。
二十天過去了,路人開始會拋水和包子給王道。
葉斂變成一上樁就開始培養睡意。
石緋已經算出庭內東北角的ju花蒲開了六十二朵*、四十一朵白菊、其餘
各色共計二十二朵,東南角的牡丹蒲還沒結苞,僕役中女人三個負責廚房、三個
負責洗衣、一個負責洗澡水、一個負責買菜、一個負責晨星起居;男僕五個負責
洒掃兼照料花草魚龜、三個負責粗活、兩個負責帳房、一個負責宅邸安全。
魏靈乾脆每次都盤起頭髮梳成冠,把自己裝了成個男生。
一個月過去了,路人和王道交情甚篤,固定有六、七人每天都來找王道聊天
,說東家長、論西家短。
魏靈就直接去買了男人的衣服穿好才上樁。
葉斂一上樁就睡著了。
石緋連屋子前門和門柱上雕有六條龍、四支△、還有一千七百零四個洞、葉
斂的右眉和左眉各有九百六十四和一千零二根眉毛也算盡了。
前十天,兩個時辰內四人落水總計,平均一天十三次。
第十至二十天,落水總計,平均一天八次。
二十天至二十五天,落水總計,平均一天四次。
二十五天之後,兩個時辰下來,再沒落水記錄。
就這樣,站樁站了足足一個月。
第三十一天,四人正準備上樁時,晨星忽然走來,道:「過來。」
四人對看一眼,跟著晨星走向外庭的西北角。
那兒近日來架起了許多木樁,有些打上了木釘、有些系起了繩。
應該要開始練些正格的東西了吧?四人心中的想法是一致的。
但晨星卻猛然旋身,曲身一腳掃向葉斂、右手一棍正打王道!
都是打下盤!王道是反應不及,葉斂雖則看得明白,也立直身子捱他一腳。
一腳一棍打下來,兩個人身子微微一晃,仍然站定原地,渾沒動彈半分。
晨星立身、收棍,雙眼在四人身上掃過一遍,點頭道:「很好。」這才繼續
向西北走。
葉斂忽然趕上幾步,道:「晨大哥,這些日子,徐叔叔有否捎信來?」
晨星沒回頭,邊走邊回:「幫主有要我們再出任務,但是我向幫主稟明過,
要讓你們四個重練基本功,所以任務暫停。」
「沒有別的事嗎?」葉斂又問。
晨星道:「你希望有什麼事?」
「沒……」葉斂只能如此回答。
還是沒有諸葛涵的消息啊……
他們已走進木樁陣中,晨星先叫過石緋,道:「你那截短桿給我看看。」
石緋依言摸出短桿,交到晨星手上。
晨星細細一瞧,這短桿長不過尺,是精鐵所制,但拿起來比想像中沈。
忽然腦中一動,將短桿向外甩動,『唰唰唰唰唰唰唰』七聲響,一根尺長的
短桿倏地變成一根八尺長的空心精鐵長棒。
晨星將每個連接處扭緊了,又向石緋伸手,道:「槍頭給我。」
「哇 ̄這樣你也知道!」石緋狻為訝異,回手自腰後摸出了槍頭交給晨星。
晨星把槍頭上桿後,便將長槍倒插於地,再招過王道,也要了他的單刀,與
石緋的精鐵管槍並插在地上,道:「長槍與單刀其實都非常被敵人奪去,練此二
類兵器,須先熟習拳腳。這裡有八根上了木釘的木樁,當初我師父便是用這種方
法要我練拳腳,等到你們能各用二十招徒手將八根木樁擊破、斷裂,再來練槍法
刀法。」
石緋與王道站到木樁前,看到樁上滿布的木釘,一時獃滯,無從下手,便又
望向晨星。
晨星道:「拳腳功夫不用教,每個人生來就會。適合的使勁方法、角度、該
用多少力道,每個人也都不同,你們自己去試。如果打斷了,就找阿輝,他會再
幫你們架過。」
接著,晨星走到魏靈面前,伸手。
魏靈也很識相,交出了不離身的弓韜。
晨星指著系著一繩雙頭的兩根木樁,道:「用箭最重要的是眼力,相信你在
箭村中早已練透了。但是身體的平衡也很重要,你開始練習在繩上行走,如果能
在五個數兒內一步一步走過這長兩丈的懸繩,你該會的就都會了。」
魏靈點點頭,跳上木樁,開始練走懸繩。
晨星這才對葉斂道:「你睡了一個月,睡出了些什麼來?」
「功在自成。」葉斂如是回答:「從小二爹教我九華劍法,但也只教了流星
、青雲兩劍訣,我再怎麼使,也無法像二爹一樣俐落。」
晨星眉頭一皺 ̄他倒有自己的想法。
葉斂續道:「十三年來,我的基本功的確差了,但這都可以再練就好。我最
大的問題,無法有二爹一半實力的問題,是在於詩意不足!」
詩意?聽了這句話,王道、石緋、魏靈都惑然望向葉斂。
詩和劍法有何關聯?
但晨星卻相當清楚 ̄天賦異才君聆詩,那一手無始無終、隨意而發、隨心而
往的『詩仙劍』,是北武林盟主皇甫望所贊喻不已的『天下第一劍』!
基本功,人人可以練;但九華劍法的詩意所在,能窺其究竟者,或許萬中不
得一二。
葉斂身為君聆詩教養十三年的義子,自然是處處以這二爹為目標。
『盡其所能,體會詩意』 ̄這就是葉斂睡出來的答案。
若能體會詩意,自然便能領悟九華劍法的精髓。
晨星不得不在心裡嘆息:「這和我是不同的境界啊……」
就算經驗不足、就算有點嫩罷,葉斂畢竟是接受過天才教育的人。
至少可以肯定,他的抗壓性就絕對高人一等 ̄有多少人能在身邊只有兩個同
伴時,面對著隨時會攻來將自己踏成肉的五千騎兵無動於衷?
沒錢就扁、從錦官城到渭水追殺他的四名大漢、還有那三名倭族刺客,雖然
個個身手比自己好上許多,但葉斂總是沒害怕過。
如果葉斂能練出自己的實力、解決一些奎礙於心的問題,他絕對有潛力、有
素質去建造一個不輸丐幫的組織。
這時,葉斂抽出無鞘劍,輕輕的將它插入軟土處,道:「我該作什麼?」
晨星身子一抖,回神,看看一旁的梅花樁。
那是用來練習腳步靈活度的。用劍,最重要的就是輕靈。
不過也有例外,像是以剛猛冠世的鎮錦屏。
然後,晨星搖搖頭,道:「你就去念書罷。」
臘八,下雨了。
雨勢不大,水氣卻很重,城裡一片霧。
王道、石緋、魏靈三個坐在正廳里,看著庭院。
這十來天練打木樁、走懸繩,他們已經確實了解到下盤穩的好處,摔還是有
摔、跌還是照跌,但是腳步踏實了,出手動作便更有力道。
石緋投入將門,整天要槍術師父教的就是槍法,師父拿他沒輒,只得照教,
基本功卻荒廢了。
王道身裁高瘦,但生來是有幾分蠻力,雖然說會用刀,其實卻僅止於市井小
民耍弄的程度。當日在靈州,他向宇文離挑戰,只是耍了點小技巧,若是正面對
打,宇文離用上真力,只怕今日便沒王道存在了。
箭村傳統,無分男女,只要肯學,專技就是御、射兩樣,魏靈騎術不錯了、
箭法是極准了,卻就少了底盤功夫。
對這三人來說,晨星要他們作的事,的確對自身的能力有實質幫助,他們也
練得很勤快。
這一場臘八雨,在三人眼裡當然是很礙事的。
「練基本功不錯啊,為什麼葉斂不來練?」石緋忽然吐出一句話。
屋檐落下的雨滴嗒嗒響,王道和魏靈沒回答他。
過了一陣,魏靈直盯著院里西北角、他們練走懸繩、打木樁的地方,道:「
有人影……」
王道、石緋順勢看去,但今天霧氣極重,從屋內向外看,三丈遠近便難能辨
物,他們練習的地方距廳門足有七、八丈距離,自然是什麼也看不到。
練箭的人,原本眼力便是練得深了,這點常識他們心裡倒是明白,王道便問
道:「我看不到。什麼人?」
魏靈直盯著看了一陣,邊回道:「看不清楚……他在踏梅花樁……動作好快
、好俐落、好順暢……」
「是晨星吧?」石緋直覺性的應了一句。
「找我?」晨星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
石緋一驚回頭,愕然道:「你在這……那院子里踏樁的是誰……」
魏靈仍在繼續:「他下樁了……從地上拔起樣東西……啊呀?」
似乎情況有異,王道急道:「怎麼?發生什麼事?」
「他……他跳起來,落地的時候,你們在打的八根木樁全都碎了!」魏靈只
能這樣講,因為她想不到什麼詞可以形容那人碎樁姿勢的自然、迅速。
不過,只聽這樣的說法,他們心裡卻都了解,高手。
晨星皺眉想了一陣,忽對院中叫道:「葉斂!進屋吧!」
這一聲喊下去,坐在門前的三人更是訝異。待得人影在霧裡漸漸鮮明了,他
們不自禁全站起身來。
葉斂走到屋檐下,伸手將臉上的水珠抹去。
「你領悟了?」晨星出聲問道。
葉斂輕輕搖頭,道:「不算是……只有一句而已……『抽刀斷水水更流』,
這大概是我自行參悟的極限。」
門口三人,仍然呆愕。
因為晨星向他們解釋過,所謂『詩仙劍訣』中的劍法,以詩意為先,詩仙劍
訣的『一句』,等同是一般武功的『一招』。
只有一句,便能有如斯進境?
「我先去沐浴更衣。」葉斂掃視他們一眼,逕朝後進走去。
晨星也離開了,三個人仍然坐在門檻上看雨。
過了許久,王道忽道:「你剛說,為啥葉斂不來練基本功是吧?」
石緋點頭,道:「不過,現在知道理由了。」
魏靈跟著代答:「因為他的境界和我們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