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人海茫茫 之一
?在渡過渭水的船上,葉斂細細算來,加上在子午谷中共有三次,從離開錦官
城以後的二十天來,那四名彪形大漢對自己的狙擊竟達到十二次之多。
而且……他們狙擊自己的動機,似乎要再探討一下。
魏靈見他若有所思,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過渭水就到△翔戰區了。」
「我知道……」葉斂似有點摸不著頭緒,回道:「我想,那四個人攻擊我的
原因並不是『鎮錦屏』這三個字,也應該和『沒錢就扁』沒什麼干係了。」
「你怎麼知道?」魏靈問得很訝異,那四個人一出現就是揮刀,根本沒有交
談過,聽到他們說過最多的話就是『上』和『走』兩個字,葉斂又是怎麼有線索
了解他們行動的理由為何?
葉斂摸了摸眉角,道:「他們從沒攻擊過你,我可不認為那會是什麼『好男
不與女斗』的狗屎理論。我可能樹立了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的對頭……」
知道歸知道,但會是誰?誰會對我動殺心?葉斂怎麼想也想不出來。
「不過至少知道,我沒惹上雲夢劍派,那就還不算太糟了。」葉斂又補上一
句,狻有如釋重負之感。
魏靈點點頭就算你是『天賦異才』的養子,要惹五大劍派還是惹不起的,
既然與雲夢劍派無關,實在是個好消息。
這時葉斂忽然走出船艙,向梢公喊道:「船家,再快一點,不然你船要沈了
!」
梢公一聽,似早就習慣在這世道作生意的原則,二話不說,舵是擺得又快上
了三分。
魏靈趕上甲板,疑道:「你怎知船要沈了?」
「氣。」葉斂淡然應道:「有殺氣。」
殺氣?又有人來狙擊了?「等等,你……」魏靈忽然覺得不對,道:「你什
么時候……」
「我本來就會!」葉斂很快打斷:「只是不熟而已,試十次總有九次不靈。
這次是運氣好吧,讓我感覺到了。」他望水面看去,找到了三支會移動的竹管,
梢公加速之後,距離已漸漸拉開了。
三個?怎麼少了一個?……算了,能避則避。
葉斂在船板邊找到了備用的舵,走到梢公身邊一起擺。
對付那四個大漢,已經相當吃力了,只怪我詩意不足,無法悟出九華劍派的
精髓。多虧魏靈箭藝精湛,能打退他們十二次算是運氣不錯了。這次只來三個,
想必他們有所把握,還是先走人比較妥當!
將近渭水北岸時,忽然自東方飛來一支鴿子,逕停在葉斂肩上。
葉斂放下舵,解下鴿腳上的短箋,臉色很快沈了。
那是一種驚訝、無奈、憤怒接踵而來的情緒表現。
魏靈見了,迎上來道:「誰給你的信?」
「大人物。」葉斂簡單回答,跟著說道:「上岸之後,日夜兼程,五天內要
到靈州。那些刺客,別管他們了。」說完,拾起舵,擺得是更加用力了。
梢公和魏靈見了他的表情,一個著力擺舵、一個愕然無語。
渡過渭水以後,連原本預定要落腳歇息的△翔府也不去了,只在虢縣買了六
匹快馬,逕采最短距離披星戴月趕赴靈州。
在渭水發現的那三名刺客,自然是被遠遠拋下。
往靈州的路上,葉斂不言不語,只是一個勁的加鞭。馬累死了,便換匹再走
。如此自渭水北岸趕到靈州,也足足花了四天時間。
到達靈州以後,只見街景荒涼,行人三三兩兩,渾似個鬼城般。
葉斂猶如未見,隨意找了間還在營業的客棧,要了兩間房後,向魏靈道:「
快去睡覺。」便自己衝進房裡去了。
魏靈還是摸不著頭腦,他最著急的應該是探出那乾妹的下落才是,怎麼一來
就馬上趕著要睡覺?
她推開葉斂的房門,想再問清楚點,卻見葉斂已和衣躺在床上睡著了。
看看日頭,不過午時而已……魏靈現在也能肯定了,晚上他一定有事。
算了,睡就睡吧……反正沒日沒夜的趕了幾天路,也早就累翻了。
就在他們上chuang歇息的期間,靈州城內在申時、酉時兩個時辰內,湧進了千餘
名粗壯漢子。
這一天,是公元七七二年四月九日。
亥時,葉斂霍地起身,桌上有盤半溫的飯菜。
他很乾脆的將那些食物『收拾』以後,出了房門,朝客棧大廳看去,魏靈已
全副武裝等著了。
「靠,你比我還快。」葉斂回房洗了把臉,才下樓向魏靈道:「快走,出西
門。」
魏靈跟出客棧以後,見他作了一個哨呼,才問道:「到底有什麼事,現在可
以說了嗎?」
「且走且講。」葉斂到馬廄牽了馬後,一逕望西行去,一邊向後面的魏靈解
釋道:「根據徐叔叔的情報,今夜丑時,有一隊五千人的吐番騎兵會開到靈州來
。徐叔叔知道我要到靈州,便先傳書於我,再與北武林的皇甫盟主商議,調動了
渭水以北、豐州、勝州以南的一派四幫草莽前來協助,要我在不驚動靈州百姓的
情況下讓吐番直接退兵。所以現在要趕到城西,在吐番騎兵接近靈州以前先將他
們攔下來。就這樣,還有不懂的嗎?」
魏靈聽完,反問道:「一派四幫?一共多少人?」
「大概千餘吧。」葉斂隨口回道。
魏靈一聽,便勒停馬匹。
葉斂查覺,回頭道:「幹嘛不走了?」
魏靈道:「你瘋了嗎?吐番兵訓練有素,足足五千騎兵,怎麼可能會是千餘
莽夫擋得住的?再怎麼算,都不可能打得過的!」
「五千……」葉斂冷笑一聲,道:「近二十年來,我中土內憂外患不斷,人
丁銳減,就是這邊境重境靈州城內的常備軍士至多大約也只有萬餘。但吐番再怎
樣託大,也不可能只用五千騎兵就想前來擄掠。」
如此說法,魏靈如何不懂?當下道:「你的意思是說,後面還有?那……那
就更不可能打贏了!」
「一定還有。」葉斂回得很肯定:「不過我也沒說要打。」
「什麼意思……」
「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去了。」葉斂說完,又繼續朝西狂奔。
魏靈慢了半晌,還是跟上,但不禁要心裡打鑼要一個才十六歲的小鬼領著
千餘莽漢就擋下吐番大軍,這太瘋狂了吧!
葉斂一路向西前進,離了靈州城足足三十里才停下腳步。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除了魏靈,靈州內一派四幫、千餘名的漢子也全到了。
待人到齊以後,葉斂才朗聲道:「豐州吞沙幫、綏州精梟幫、同州同濁幫、
涇州勝景派、中原丐幫,五路英雄,遠道辛苦。」
五路人馬吆喝一聲,由唯一開宗立派的勝景派掌門、也是創派者庄景勝出聲
道:「下是?」
「葉斂!」葉斂道:「庄掌門應該很清楚我是何人,不過現下請稱呼小子為
葉斂!如果還有疑慮,可請丐幫黃樓伯伯出面一認,他識得我。」
「黃大哥受傷了。」一名丐幫六袋弟子向庄景勝道:「庄掌門,我也認得他
,沒錯,是他。」
「是嗎?那好。」庄景勝聽了,便讓三位寨主將群眾留下,四個人再加上丐
幫領隊來的七袋弟子晨星,將葉斂拉到一旁。
晨星另外帶著一名年輕人,首先向葉斂道:「葉公子,這人聽到我們所要作
的事,堅持今晚要跟來見決策者。你認得他嗎?」
「不認得……」葉斂就著月光,細細看著那身材瘦長、似乎年齡與己相彷的
少年,疑道:「你找我?你認識我?」
那人道:「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但你應該記得我師父,是她要我來
找你的。」
葉斂道:「令師是哪位?下高姓大名?」
「我師父是錢瑩,我叫王道。」那人如是回答。
庄景勝聽了,不禁怒道:「混蛋!哪有人直稱自己師父名諱的!你應該說『
家師姓錢、諱瑩』才是!」
「庄掌門,算了。」葉斂出聲道:「那錢瑩我見過,是個二十歲的姑娘,這
位王兄年紀也不大,看來應該是幼時玩過拜師遊戲,便以此為稱。」
庄景勝聞言,點點頭,便不說話了。
「好了,說正事吧。」葉斂將王道招到自己身後,道:「還有接到吐番後方
動作的消息嗎?」
晨星道:「目前沒有……但是從摧沙堡出發,攻到這兒,急行軍一日可至。
恐怕若先發的五千騎兵有所不利,摧沙堡大軍也會有行動。」
四位掌門、幫主,一聞此言,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仍不禁色為之變!
摧沙堡是吐番最接近中土的重兵屯駐地,若發大軍壓境,別說在場的千餘人
,便是這一派三幫人眾盡出,只怕也給他們淹了過去!
「那就好辦。」葉斂卻露出自信的笑容道:「只要讓這五千人自行撤退便成
了。三位掌門、幫主,晨大哥,你們吩咐下眾多燃火把,朝西北排成一橫列,待
見得吐番軍至,便緩緩向前。前進十丈,便將原本的火把插在地上。這裡遍地黃
土,不怕火把倒下。插好以後,再點上新的火把,向前十丈,再插上。如此重覆
三次即可。記得保持距離,趁著夜色,切勿讓吐番軍親切見著我們人數不多。」
子末丑初,前方探哨的丐幫弟子回報,馬蹄聲漸響、而且勢大,確定是吐番
軍已經到達。
「君……葉兄弟,只靠虛兵就能讓他們撤退嗎?」晨星很不安的又問一次。
「當然不只,前面由我來,他們一定有人能通漢文吧。」葉斂牽過馬匹,跨
鞍上馬,看看身側,魏靈、王道,一左一右,比自己還快準備好。
晨星看到魏靈,疑道:「葉兄弟,這位……你還沒介紹?」
葉斂道:「她喔,本來是錦官城特約巡捕,名喚魏靈。現在是我的……」他
看了魏靈一眼,魏靈居然低下頭去,葉斂腦中轟然一響,忽然驚覺不妙,便接道
:「我的搭擋。這不是重點,記得,要朝西北。」
這應該是最好的答案,葉斂心中是這樣覺得。
我可不想落得和兩個乾爹一樣的境地……
說完,揚鞭拍馬,逕向西南方行去。
魏靈忽然又綳起了臉、王道則是呵呵一笑,在後跟上。
要拉開足夠距離,確保吐番軍無法察覺我方勢弱。由於此一理由,葉斂快馬
加鞭,猶不時回頭觀望確認距離是否妥當。
當吐番軍已明顯出現在眼前時,他也覺得距離夠了,於是勒停馬匹,回頭看
看魏靈、王道,笑道:「別緊張嘛,太緊張就露瀣了。不然你們在這等我就好,
我自己去。」
「誰緊張了!」魏靈語氣強橫,蠻不認輸。
王道也道:「師父要我來找你,我還不太清楚到底要作啥,當然得看看。」
「那,下馬吧。」葉斂下馬以後,將三匹馬的馬綁在一起,免得馬匹亂跑
,同時道:「我也不知道錢大姐要你找我作啥。對了,你是靈州人?」
「嗯,我是。怎麼了?」
「晚點再說。」葉斂眼見吐番軍隊已離自己只剩三箭之地,便低聲道:「沈
住氣,一個閃失就沒命回去了。」輕咳舒喉之後,大聲叫道:「貴國軍隊進我國
境,有何見教?」
深夜無人,四下寂靜,吐番夜行至此,自是人禁聲、馬枚,忽然聞此一喊
,登時全軍止步。
統兵將領知道行蹤暴露,出馬喊道:「來者何人?」
「會漢語,那還好。」葉斂舒了口大氣,回道:「在下只是朔方兵馬使府中
小小從事,聽得貴國進軍,特向兵馬使大人請命前來接風!」
背後王道低聲道:「操!什麼時候你連郭大人都認識了。」
「嚇他而已,有郭就有郭子丁,現在郭元帥的聲名,是比皇帝老爺高多了
。先抬郭元帥出來壓壓陣。」葉斂笑著回道。
吐番將軍一聽,回頭向使從吩咐了幾句,居然下馬徒步向前。
魏靈見了,道:「他……一個將軍,該不會想自己過來吧?」
「我看是會。」葉斂道:「雖然說他們是蠻夷,但是也有自己的文化。文化
這種東西並不是只有漢人才有。這次行動,成功一半了。」
魏靈心中卻犯疑打仗和文化有關嗎?
一步一步,那將軍竟已走到身前,先是拱手一禮,才問道:「本將馬重英,
還沒請教下?」
葉斂道:「小子葉斂,見過馬將軍。我說馬將軍,其實這幾年中吐邊境不寧
,非是一天兩天,將軍這一趟的意圖我們都是很清楚的。不過我想請教將軍,孫
子有云: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糧,則內外之費
,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又有云:凡
為客之道,深則專,淺則散……」
「去國越境而師者,絕地也!」馬重英很快的介面。
葉斂一笑,拱手一禮道:「馬將軍能頌孫子,果然將才。那麼,小子想表達
的意思,馬將軍應該也很清楚。而且……」葉斂朝著後方一指,馬重英一齊望去
,只見漫漫黃土上、昏黑月光下,一列火光緩緩前行,跟著,又出現了第二列、
第三列……
馬重英皺起眉頭,道:「莫非郭元帥親至了?」
「將軍認為呢?」葉斂又是一笑,道:「其實中國之大、英才之多,又何只
郭元帥一人?二十年前壯盛南詔、佔領的雲南王稀羅△,將軍知其人否?」
馬重英一聽,臉色不禁大變他曾經很細心的觀察過膽敢在大唐最盛時期就
攻打的大理,想知道他們何以如此大膽。結果,才發現大理只是中計,中了
南詔稀羅△之計,反倒使得南詔國輕鬆的zhan有並統治長達八年!
稀羅△這個人,的確了不起!
葉斂看著馬重英,跟著道:「但是後來稀羅△戰敗了,能打勝他的人,現下
可還活得好好的。他只是隱居不出罷了,如果他對吐番的侵略行為忍之不住,挺
身領軍相抗,將軍認為吐番可有能力應付?」
忽然一個聲音道:「你是說『天賦異才』?但是十幾年來,他似乎並不曾有
過任何動作。」
馬重英回頭一看,愕然道:「你知道那個人?」
葉斂道:「好吧,就算他之前都沒有動作,之後呢?且不說他,眼前又如何
?」
馬重英望著遠處的火光好整齊的列陣不禁搖了搖頭。
葉斂見狀,便道:「將軍心中應該有定案了。士兵們遠途勞頓,要不要進靈
州城內補充水漿?」
「不了……」
「我要!」
前句是馬重英,後句是後來的小夥子說的。
馬重英聽了,斥道:「石緋!不許胡言!」跟著向葉斂道:「這是我的義子
石緋,年紀小,口不擇言,葉公子別當真。」
那名喚石緋的年輕人道:「爹,我想到中國。」
馬重英聞言,望向葉斂,道:「葉公子能代為照顧我兒嗎?」
「可以!」王道搶聲喊道:「交給我就好!」
馬重英點點頭,再拱手一禮,便自回身。
須臾,吐番軍連夜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