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火淚
那些瑪拉薩斯的追隨者-黑暗精靈們,她們的巢穴其實已經和矮人距離很近了。
她們害怕一切暖色的光,包括地表的陽光和岩漿透出的紅色熱流。在他們居住的龐大地底空洞里,到處是無處不在的陰影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他們根本不怕一腳踏空,幾千年的地底生活讓他們進化出了卓越的夜視能力和敏銳的聽力,在這個只有鐘乳石的礦物石英上發出的幽幽冷光照亮的地底世界里非常好用,傳說突如其來的強烈光源甚至會導致他們永久性的失明。
在數量龐大的矮人們耗費一百五十年的時間建造他們心中偉大的都城哈那杜瑞肯的時候,黑暗精靈們就從山體的輕微震動中感知到了矮人們的存在。
於是四個部落的掌權主母們馬上召集了一場緊急會議,全票通過了對矮人這個冒冒失失接近她們的外來者進行長期的監視和刺探的決議。
此後的五百多年內,黑暗精靈氏族派出了數千人次的斥候接近和深入矮人們的軍事和生活區,刺探和了解他們的生活、特點、武力和社會構成,等等一切的一切。
黑暗精靈特有的隱匿天賦和他們對陰影的親和力和操控力,加上矮人本來就是只在鍛造和釀酒上面認真而一絲不苟,其他一切行為都粗枝大葉、毛毛躁躁的種族,所以居然達成了這樣一個奇迹,五百多年數千次的間諜行動居然沒有一次被矮人察覺!
整整五百年!矮人們忙著建造首都,忙著挖掘礦藏,忙著痛飲烈酒,根本就不了解在自己身側僅僅只有幾千米的地底,還有著這麼一個虎視眈眈的鄰居存在。
矮人們統一而不再有內戰,地表種族們紛紛的交好和通商讓他們感覺自己沒有天敵,他們從地表世界交換回來的大量奢侈品逐漸腐化了王族和貴族的生活,然後就是軍隊的意志。
沒有例行訓練,沒有假想敵,身體因長期酗酒而虛弱不堪,很多服役中的士兵甚至穿上自己祖先留下的制式全身甲胄,就滾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黑暗精靈們在冷笑,在等待,她們要等待最好的時機,一擊必殺的時機。
雖然矮人們奢華無比的生活使得她們這些過了幾千年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窮鬼生活的人臉紅心跳,垂涎無比,但是已經等待了五百年!
她們不在乎為了更高的把握再多等五百年。這就是這個種族的可怕之處。
她們渴望已久的這一天終於到了。
火錘帝國曆573年9月第2個火耀日這一天,這座沉寂了近兩千年的火山終於開始有所悸動,滾沸的岩漿升騰著,噴薄著,使哈懸空在岩漿之上的那杜瑞肯城內的溫度在四小時之內提升了30度,熾炎之城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熾炎之城」。
這種異變在接近500年的建城歷史上絕無僅有,於是大面積的恐慌開始在燥熱的矮人之中瀰漫開來,宮廷的占仆師們竭盡心力地反覆占仆這種情況的緣由,也得不出任何結果,他們被暴怒的國王一個個斬首。
驚惶失措的王公貴族們開始逃離,起初是悄悄的避人耳目,但是隨著逃離人數的越來越多,國王的再三彈壓也失去了效用,這些心膽具喪的寄生蟲們最終匯聚成了一道往山外奔逃的洪流,於是無人制約的軍隊也開始嘩變,不再堅守自己應該堅守的崗位。
黑暗精靈的斥候們迅速回報了這個對他們來說極好的消息,不需要招兵集結,不需要戰場動員,她們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黑暗精靈們幾百年來時刻準備著的軍隊馬上開撥。
她們驅趕著體型碩大無朋,力大無窮的深淵多頭蜥為先鋒,揮舞著鏘鏘閃亮的巨斧的牛頭人作為中堅,還夾雜著無數隱匿在暗影中的刺客,一舉衝破了哈那杜瑞肯城已經變得脆弱不堪的屏障。
數量龐大的未知生物的來臨更增加了矮人們的恐慌。但是很快殘酷無情的刀光劍影使他們的的恐慌化作了徹底的絕望。
四散奔逃的矮人們根本組織不起像樣的抵抗,持續幾百年奢侈安逸的生活也早已洗去了他們血脈中最後一滴好戰的因素。
僅存的一些尚未忘記榮耀的精英們嘗試去阻擋如黑潮般迎面撲來的黑暗精靈大軍,但是最終只如同在激流中打旋的落葉,在一瞬間就被吞沒,然後消失無蹤。
慘叫聲此起彼伏,回蕩在矮人們曾經堅定的認為永不陷落的熾炎之城的每一個角落。
數量以噸記的粘稠血漿在縱橫交錯的街道上肆意流淌,裡面不知道摻雜了多少矮人絕望的淚水,最終隨著排水管道如同瀑布一般傾瀉在滾沸的岩漿里,化作凄慘刺鼻的滾滾濃煙,給輝煌不再的哈那杜瑞肯籠罩上重重的愁雲。
黑暗精靈的大軍一直追逐著潰不成軍的矮人來到了地面上,也許是因為矮人最後的幸運,乍一來到地面的陰影部族發現他們無法承受地表亮光的強烈程度,在付出了幾千軍隊喪失戰鬥力的代價之後,才迫不得已的撤回到地下。
火錘帝國曆573年9月第2個火耀日,僅僅6個小時的時間內發生的一切,對於黑暗精靈來說是個決定性的勝利。
她們用隱忍500年的代價一舉趕走了這個礙眼的鄰居,重新掌握了地底的霸權,同時掠奪了矮人們幾百年來聚集的巨大財富。
當她們最終打開火錘王室所擁有的那個巨大的地下寶庫的大門時,沖在最前面的那些精靈們差點被耀目的寶光刺瞎了自己的雙眼。
各種顏色的光華琳琅滿目,各種類型的珠寶堆積如山。這些還只是王室的那一部分,如果和貴族們、工匠們府邸里搜刮出來的相比,也就僅僅相當於總數的三分之一罷了。
黑暗精靈們的近乎無底的貪婪之心也幾乎得到了滿足,她們以極小的軍隊損失,花費了僅僅六個小時攻克了這座宏偉之城,但是單單是轉移這些財寶到她們的老巢,就花費了足足整個9月餘下的時間。
她們把其中一半還要多的財寶供奉在瑪拉薩斯的祭壇上,虔敬的感謝黑暗之龍賜予她們的庇佑。
對於矮人們來說,這卻是一場滅頂之災。
五百年的辛苦基業毀於一旦,隨之而來的還有對民族自信心的毀滅性打擊。國王曼圖恩·火錘六世死守王廳不退,最終戰死;圖克哈撒王妃、十一位公主和四位王子共同殉難。
當時在城內的十九萬人口,能活著逃出來的不足兩萬,黑暗精靈從地表撤回之後,又不遺餘力的對城內外每一個角落和每一條坑道進行了反覆的清洗,把未死的倖存者盡數屠戮,然後把他們的屍體都拋入滾滾沸騰的岩漿。
倖存的矮人們稱這一天為「火淚之日」。
他們心中被種植上了無盡的恐懼和悲切,排起了綿延不絕的長隊向著北方奔逃遷徙。低落的情緒和環境的巨變又帶來了疾病的蔓延,在此後的一個月之內肆虐的瘟疫又奪走了近十萬人的生命。
死狀凄慘的屍體被遺落在山谷的沿線無人處理,引來了遮天蔽日的食腐鳥類沿途掠食。最後,沒有人知道他們最終到達了哪裡,所有關於他們的記載文獻都戛然而止。
盛極一時的火錘王朝就此隕落,矮人的歷史就這樣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中。
那一天,距今已有八十三年。
這場劇變也給群山之外的人類世界帶來了深遠而巨大的影響。
作為佔領者的黑暗精靈們,既不懂得採礦的技術,更不通曉熔煉的技藝,她們早把那些老祖宗們遺傳下來的精巧手藝和藝術修養遺忘的一乾二淨。
她們只是簡單而粗暴的霸佔了矮人曾經的都城,在那些寬闊宏偉的殿堂之中點上成千上萬的蠟燭,日以繼夜宣淫取樂。
矮人們留下的堆積如山的珠寶和金屬錠都被她們搬空,而那些成品盔甲,很少有她們能用的,矮人制式的對於她們來說過於窄小,人類制式的對於她們來說又過於寬大,總之就沒有多少合身的。
好在她們當中很多都沒有穿著盔甲的習慣,所以也就聽任那些精良的甲胄亂七八糟的堆在陰暗的武器庫中。
各種礦藏的開採早已停止,數以萬計曾經井井有序的坑道和礦坑就這麼被廢棄掉了。沒有矮人,也就沒有人懂得這些,黑暗精靈們只對鮮血和殺戮感興趣,她們對於石頭和金屬完全沒有任何共同語言。
眼睛能見到的矮人都被屠殺的一乾二淨,曾經這些嗜血的佔領者也想略發善心,留下幾個活口,但是矮人的強烈自尊使他們無法忍受作為奴隸的屈辱,所以最後倖存的那幾個,趁著看守不注意的時候,也一齊帶著手上的枷鎖,一個個投進了哈那杜瑞肯城下咆哮的熔岩,化作了矮人文明最後的煙塵。
從此不再有新的秘銀被開採出來,流傳到群山外人類的國土上。而所有關於秘銀的往事,也漸漸成為了一個個傳說......
「火淚之日」的慘狀經過逃回人類世界的商人們口口相傳,被無限的誇大了,黑暗精靈們被他們形容成來自地獄深處的魔鬼,深淵九頭蛇被他們幻想成噴洒火息和毒液的巨龍。
這種極度不負責任的宣揚在人類世界里造成了極大的恐慌,人類王國的君主們開始對遙遠深山裡這個潛在的對手抱起了極大的戒心。
於是,一些有實力又有抱負的國王都在暗暗的準備著,開始發動以兼并和掠奪為最終目的的戰爭,幾十年間戰禍連綿,大陸的格局也隨之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許多弱小的國家和城邦被強敵吞併,一些暫時還沒有被吞併的,為了自己的生存,也被迫對強者俯首稱臣,另外一些聯合在一起結成了同攻共守的同盟。
而傑斯特出生的達克斯潘王國,就是位於大陸東北部,在「火淚之日」以後軍事擴張迅速的佼佼者。
在急速開疆拓土的過程中王權和軍權壓制了原本傳播對光明之龍艾爾拉斯信仰的教會勢力,貪婪和掠奪的主旋律迷惑著好大喜功的低級民眾,讓那些宣揚仁愛、禮讓的神官們幾乎無處棲身。
很多城鎮的教堂被連根拔起、夷為平地,教堂們的神官被驅逐到一些人煙稀少,但是民風尚為淳樸的地區得以苟延殘喘,而在王國的大部分區域,民眾對於光明的信仰已經成為一片荒蕪的沙漠。
而艾瑪,這個小鎮,也只是沙漠中不起眼的一瞥罷了。
現任國王圖雷索·達克斯潘六世繼位八年以來,庸碌無為,進無寸土,王國國力日漸衰弱,政體不興,暴動四起。
如果不是先王達克斯潘五世為他留下了幾個能征善戰的軍團長坐鎮邊陲,鎮壓民變,恐怕這個王國早就不堪風雨飄搖,葬送在他的手裡了。
而鎮守著王國西部邊陲瓦爾諾行省,警惕著虎視眈眈隨時想來分一杯羹的鄰居們的,就是老塞萊斯凱曾經的長官、帝國伯爵、第六軍團長、可敬的軍人楷模-薩克拉希斯將軍。
時光流轉,經過了一次跨越千年的回眸,讓我們的雙眼再次回到達克斯潘王國的小鎮艾瑪,那把萊拉先生手中輕撫著的七弦琴上。
這把蒙塵的七弦琴明顯是被閑置了很長時間,但是它通體依舊光彩奪目,散發著耀眼的銀色光芒,那麼幾乎可以肯定,製造它的材料里含有秘銀的成分,甚至根本就是用秘銀製作出來的!
追溯和秘銀息息相關的矮人的歷史,這把七弦琴最早也應該是八十多年前的產物,那麼它是如何到了萊拉先生的手中,曾經扮演過什麼樣的角色,經歷過多少精彩絕倫的往事呢?這些我們現在都不得而知。
萊拉先生湛藍色的雙眼深不可測,他把琴身擦拭乾凈,然後伸出食指,按照一定的順序快速的撥動了其中五根琴弦。
五根琴弦震動組合而成的簡單旋律悠然響起,在寂靜的房間里擲地有聲。
餘音剛落,七弦琴的基座上突然彈開一處凸起,原來這看上去彷彿渾然一體的七弦琴,居然暗藏著精巧的機關,而剛才那段簡短的音符,就是使機關開啟的鑰匙。
萊拉先生握住凸起的部位,手臂側移將其緩緩拔出,耀眼的寒光頓時暴漲,照亮了整個屋子。
這是一把精巧的雙刃匕首,刀鋒長度只有不到十厘米,更顯得它的短小精悍、鋒利無匹。
它造型簡單,甚至沒有護手,刀柄和刀鋒渾然一體,過渡自然,唯一的裝飾就是刀身中央篆刻成月桂枝紋樣的放血槽,這種優雅的象徵和這把鋒利的兇器結合在一起,散發出來的無形的凜冽殺氣,更使人感覺膽顫心驚。
緊握著這把匕首,萊拉先生的臉上現出了滿意的神情,同時又隱含著一點點哀傷。
他手腕輕顫,匕首上彷彿紫光乍現,一閃即沒。他以幾乎看不清的速度把匕首插回原位,與七弦琴重新合為一體,然後起身,出了大門,上好門鎖,然後向著城門的方向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