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不欠你

「好的，麻煩您到這邊來做一下登記。」服務小姐詫異地看了一眼凌雨涵說道。

不是誇大，凌芸這個人在這家療養中心真的一點都不出名，但是這裡的服務人員沒有人不認識她的。她是唯一一個上面明令小心看顧的「病人」，吃穿用度皆是上乘，每個月還有固定的專業人士來為她做各方面的護養，日子簡直不要太好過了。

但即便是這樣，卻從來沒有人見她笑。服務小姐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四年多，卻從來都沒有見過有誰來探望過她。

今天的凌雨涵，是第一個。

凌雨涵跟著服務小姐做好登記，辦理了探視手續，在服務人員的引領下來到一間房子前。

「凌小姐，這裡便是凌芸女士的住處。」引路的服務小姐停下腳步，對著凌雨涵說道，「凌芸女士不喜歡外人不經允許進去她的地方，所以我只能帶您到這裡了」。

凌雨涵看向服務小姐，微微頷首，表達謝意，「好的，謝謝你。」

「不客氣，那我先離開了，」服務小姐見凌雨涵這個態度，走之前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您有什麼事的話可以按門口的鈴，我們會馬上有人過來的。」這話不是平白無故的，因為之前有很多次，凌芸將靠近她的人打傷，她並不知道凌雨涵與凌芸有什麼關係，也不確定凌芸會不會再突然傷人。

凌雨涵感受到服務小姐的好意，清和淡雅的嗓音染著點點笑意回應道：「嗯，多謝了，有事我會叫你們的。」

凌雨涵站在門前，靜靜地隔著門板，彷彿已經看到了門內那人臉上蝕骨的深深仇恨，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咚、咚、咚」三聲，凌雨涵終於抬起手，敲響了面前的屋門。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過去了，沒有動靜。

「咚咚，咚咚咚。」凌雨涵再次抬起了手，敲門。

「咔嚓」一聲，眼前的門應聲而開，與此同時，凌雨涵動作迅速地向旁邊一躲，屋子裡的一個杯子擦著她的耳朵飛出，最終落在地上，結束了它短暫的壽命。

而隨著屋門的打開，屋子裡正對著門口站立的一個女人完全出現在人的眼前。

那是一個矜貴驕傲的女子，栗色大波浪的捲髮垂至腰側，塗得鮮紅的嘴唇微微抿著，身上穿著一件寶藍色手工長裙，腳蹬一雙銀色亮片十公分高跟鞋，此時她雙手環胸，氣勢凌然。只是那一雙本該盈滿優柔的水眸，被渾渾的戾氣瀰漫，生生破壞了那一份矜貴，使整個人顯得陰沉刻薄。

凌雨涵伸手輕輕地摸了摸耳垂，若無其事地將上面的一抹紅色擦去，整個人從頭到尾都表現的淡淡的，除了微微垂了垂頭。

「呵，你還有臉躲？怎麼就沒砸死你呢？你怎麼就不去死呢！」凌芸一臉嘲諷，兇狠地盯著凌雨涵，眼底似是閃過一抹遺憾，紅唇里吐著惡毒尖酸的話。

凌雨涵默默地站在原地，聽著凌芸嘴裡一句一句恨不得詛咒自己立馬死去的話語，眼底一片淡漠，周身儘是涼薄。

然而她這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卻終究是使得凌芸的怒意爆升。

「你去死啊！你去死啊！你怎麼不去死呢？」凌芸突然掀起門口的置物架就往凌雨涵身上砸去。凌雨涵還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發怒，看著她將置物架砸向自己，若不是置物架太重，她的力氣不足的話，凌雨涵想，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它砸向自己的腦袋。

凌雨涵不由得想起十二年前的事情，那窒息的感覺……如果不是外公發現及時的話，或許她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了吧。即便如此，她也從來都不曾放棄想要她的命，一直到她被外公強制送進療養中心，一直到她徹底失去味覺，一直到現在，或者未來。

原來啊，她從來都是想要殺死自己的么……

凌雨涵很想問問凌芸，問問她，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讓她恨不得自己去死，她也曾輕哼著歌聲哄自己入睡，她明明也曾經那麼愛她。

凌芸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眼底甚至染上癲狂，直衝沖的朝著凌雨涵衝過來，使勁兒地將她推倒，伸手掐上她的脖子。

凌雨涵臉色漲得通紅，但卻不加反抗。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就再也不欠她了？

因為動靜太大，引來了附近的服務人員。他們一見這個情況，幾個人立馬上前將凌芸拉開，同時將凌雨涵扶起。

「放開我！我命令你們放開我！」凌芸還在掙扎著要衝向凌雨涵，滿臉猙獰之色，「你去死！你去死！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還是剛才引路那個的服務小姐，關切的看著凌雨涵：「凌小姐，您要不要緊？」

凌雨涵一手捂著喉嚨，乾咳了幾下，將目光望向凌芸。記憶里那個優雅溫柔的女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被磨損殆盡，只剩一個枯死的框架，滿面瘡痍。

「媽媽，」凌雨涵目光平靜的望著凌芸，像是面對一個陌生人，無喜無悲，聲音有點嘶啞，「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最後一次來看你，最後一次在你手裡受傷。」

「我以後……再也不欠你了。」凌雨涵說完，不顧服務小姐吃驚與擔憂的目光，轉身，一步一步沿來時的路走去。

她終於，還是剩下了自己一個人了。

不，不是一個人，還有外公。他還有外公！

「不！你欠我！你該死的，你該死去的，你這個掃把星，掃把星！」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凌雨涵慢慢的往前走，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