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最後的命局2
蕭容抱著孩子一路的奔逃,這是他第一次覺悟到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絕望。彷彿天地之大,都沒有他的容身之所。茫茫天地間,他想要尋找一隅之安,只想活下去,誰知卻比登天還難。
「真的是報應!」蕭容瞧著前方的斷崖,無奈的吐出一口氣。這時候反倒有些釋然了,如釋重負的一般。走到了盡處,也就不必再走了。
望著懷中的孩子,蕭容苦笑兩聲,「彼時不知道珍惜,如今錯過了才知道當初的珍貴。不過人總是喜歡一次次的去犯錯誤,一次次的去忘記曾經的傷痕,總是不長教訓的。是我活該,活該到了這樣的地步。大權在握的時候,野心勃勃,而今終於做了這喪家之犬。」
「把孩子帶走!」蕭容伏在隨扈耳畔低語幾句,「聽明白了嗎?」
隨扈頷首,二人當即策馬而去。
蕭容站在崖邊上,獨自一人瞧著天邊的月。今兒月色不太好,月黑風高殺人夜,果真是一點都不錯的。這不,策馬而來的不就是閻王爺殿前的勾魂使者嗎?
那一副狠戾無溫的神色,即便在黑暗中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這大概是蕭容第一次看清楚穆百里不著粉墨的樣子,那清晰的五官輪廓,像極了記憶里的某個人。那個消失在金色沙漠里的,古老國度的王。
四目相對的時候,蕭容是震驚的。
他一直領兵,很少介入後宮之事,是以從不知道這後宮里還會藏著這樣一個孽障。直到穆百里做了這東廠的秉筆太監,他才知道有這麼個人的存在。
等到他感受到了威脅,穆百里已經做上了東廠提督,再也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太監。
直到現在蕭容才明白,穆百里極力的把自己隱藏在後宮裡,不是沒有道理的。濃墨重彩的臉上,旁人看到的只是外表的艷烈,取悅帝后的諂媚與阿諛奉承,卻不知他藏起來的那張臉,才是真正的危險所在。
「穆百里?」蕭容眯起了眸子,「你終於捨得卸下這一臉的濃墨重彩了?」
「那你臉上的痕迹,是否也可以從此卸下?」穆百里嗤冷,翻身下馬。「前方已無路,回頭也是死。摩耶,你害得我好苦!」
蕭容嗤笑兩聲,「我是真的沒想到,你還能活著回來。穆百里,你的命可真大啊,只怪那簡衍沒用,一點事兒都辦不好。我還真的以為你死在了金陵城裡,真的以為簡衍跟你同歸於盡。」
「摩耶,你背叛提蘭國,害死了那麼多的人,今日無論如何本座都不會放過你。」穆百里凝力於掌心,「你放心,本座會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蕭容飛身而起。
兩大高手對決,飛沙走石間,大有天崩地裂之勢。掌心相對,轟然巨響,半空中糾纏的兩個人,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對方先死。
已然到了這個時候,只能生死對決。
誰的恨都不平不了這一場恩怨,他們之間的宿命,早就交織在一起。如果不是摩耶,也許穆百里不會遇見趙無憂,更不會有現在的這三口之家。在這匆匆十數年的歲月里,他興許早就娶了雪蘭,按照他原來的生活軌跡。不會與趙無憂有所交集。
而摩耶呢?風光得意了一輩子,臨了卻輸在了穆百里和趙無憂的手裡,這兩個人就像是他命里的剋星一般。他的風光榮耀是因穆百里而起,而他所有的失敗與狼狽皆是趙無憂所賜。
仇與恨在夜空中迸射出憤怒的火花,那是死亡的前兆。
轟然一聲巨響,兩人的身影終於被分開,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穆百里本就傷勢未愈,當下一口鮮血噴出,單膝落地。好在有蝴蝶蠱的功效猶存,體內的真氣雖然一時間提不起來,但也不至於倒下。這摩耶的功夫果真是極好的,說起來也是他的長輩,敵不過也不丟人。
可是摩耶也占不到多少便宜,若是論真功夫,這穆百里的確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他身上有蠱毒作祟,這功力便減弱了不少。是以若真當與穆百里對拼,也算是勉強。
畢竟穆百里年輕,而摩耶已經漸漸老去。
壓抑著咳嗽兩聲,摩耶捂著自己又開始逐漸裂開的胸口,一雙冷冽的眸死死的盯緊了眼前的穆百里。這個時候,誰先動誰就輸了。
高手對決,忍一口氣,專註對方的破綻。
都是鬼宮一門,所以武功都是差不多的。不過穆百里學的更精深一些,畢竟他是白須老怪的弟子,是武痴的徒兒。
但在內力修為上,他自然比不得摩耶這幾十年的渾厚內勁。
穆百里的體內血氣翻湧得厲害。不過面上卻還是鎮定若素,那個信件上說著,孩子在蕭容手裡,可這會他並沒有看到孩子。
眉目微凝,他意識到孩子可能已經被轉移。
身後有噠噠的馬蹄聲快速而來,那是沈言的人趕到了。
乍見穆百里歸來,沈言先是一愣,然後快速翻身下馬,直奔穆百里身邊,「千歲爺?你、你……」
穆百里站在那裡,一身麻布素衣,饒是如此亦難掩眉目間的凜然寒意,「殺了他!」
沈言冷然望著不遠處蓄勢待發的摩耶,手一揮,東廠的衛士當即一擁而上,直撲向蕭容。東廠本來就不是講求江湖道義的地方,習慣的就是不擇手段。
不管是冷刀子殺人,還是鈍刀子殺人,能殺得了人的便是好手段。
「千歲爺?」沈言攙了穆百里一把,他已經瞧出來穆百里似乎內傷不輕,「沒事吧?」
「一時間內力提不起來!」穆百里壓低了聲音,忍住了喉間那一股腥甜滋味,「不是說有孩子嗎?孩子在何處?」
沈言一怔,這才意識到蕭容身上的確沒有孩子,「小思睿……」
眉睫陡然揚起,穆百里一把揪住沈言的衣襟,「思睿!」陸國安曾經說過,趙無憂給他生了一個女兒,取名叫:穆思睿。
丟開沈言,穆百里強提真氣。來的時候他沒發現蕭容身邊有孩子,想來是在他到來之前,蕭容就已經把孩子送出去了!
想起自己還未見上一眼的孩子,穆百里強提真氣,直撲蕭容而去。
蕭容不死,就算把孩子找到也沒用。這始終是最危險的所在,不止是孩子,還有趙無憂……是以如今只有殺了蕭容,一切才能慢慢收拾,否則……
掌風相對,摧枯拉朽之勢將四下眾人悉數震飛出去,穆百里豈能饒了蕭容,而蕭容又怎肯放過穆百里。已經被逼上絕路的兩個人,誰都不會放過對方。
拼盡全力的搏殺,換來的是耳畔呼嘯的風。
沈言飛身而上,然則他的武功再好,壓根抵不過這兩人的氣浪。還沒在蕭容手中走下三招,便已經被震了出去。身形連退十數步才勉強站定,真氣在體內亂竄。
他試圖再次靠近,可終究還是無用功,再次被彈開。
直到穆百里被蕭容一掌擊中肩胛,硬是咬牙回了蕭容一腳,雙方的局勢才算在此拉開。穆百里口吐鮮血,而蕭容亦是身形微顫。
雙方都傷得不輕,但是很顯然穆百里佔了下風。
「臨死前能拉個墊背的,能讓你這大鄴九千歲黃泉作伴,也算是極好的!」蕭容切齒。「至此,你我之間的恩怨才算是徹底的了結!」
音落,他飛身而起,一掌直逼穆百里而來。
沈言直迎上去,想要接下蕭容一掌。可穆百里心知,沈言的武功還不如自己,若是強硬接下蕭容這一掌,別說這條胳膊,恐怕這條命都得折在此處。
拂袖,穆百里自背後拂開沈言,硬著頭皮去接蕭容這一掌。
沈言沒防備身後的穆百里,直到被穆百里拂開,才愕然轉身,一個漂亮的臨空翻才算穩穩的站住腳步。駭然驚見穆百里迎上了蕭容。沈言已經驚出了一聲冷汗,奈何為時已晚。
砰然巨響過後,飛沙走石,那一陣的視線模糊。
沈言驚呼,「兄長!」
然則,穆百里安然立於地面,而蕭容卻被生生震出去,已然摔在懸崖邊上。一口鮮血噴薄在地,蕭容髮髻凌亂,如瘋魔一般不敢置信的望著巋立不動的穆百里。
穆百里呼吸微促,有一白髮老者從他身後走出,黑衣敞袖,顯得那一頭白髮在這漆黑的夜裡愈發刺目。他慢慢悠悠的出現在蕭容的視線里,出現在眾人面前。
誰都沒有看到他是何時出現。而且是如何做到悄無聲息的站在穆百里身後的?須知不管是穆百里還是蕭容,哪怕是沈言,眾目睽睽之下,誰都沒有發現這老頭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白髮墨裳,一派氣定神閑之態。
「師父!」穆百里愣住。
白須老怪無奈的輕嘆一聲,「真是不中用,對付自己的二師伯也不知道多找點人?再不濟就來點陰謀詭計毒液毒針之類,哪有人像你這樣傻的,自己就衝上去了?為師可沒有那閑情雅緻,再好好的收個徒弟養大來承接鬼宮衣缽。」
穆百里忍住喉間那腥甜,行了禮。
沈言疾步上前,亦是畢恭畢敬的行禮。
白須老怪本就不在意這些禮數,當即擺了擺手,「跟你們都沒關係,都閃開,這是我鬼宮的事情,這清理門戶也得我自己來。」
說著,他已經上前一步,冷眼看著勉力撐起身子的蕭容,「師弟,你讓我找得好苦啊!」
蕭容冷笑兩聲,「沒想到,連大師兄都被請來了,還真是了不得。」
「我找了你十多年,沒想到你改頭換面在大鄴尊享榮華富貴。摩耶,你害了那麼多人,毀了提蘭滅了巫族,還挑起了大鄴的戰火。死傷無數。」白須老怪輕嘆一聲,「我鬼宮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惡徒,你為了一己之私,連同門都不放過。」
「從始至終,師父和大師兄都只會向著扎木托,在你們的眼裡何曾記得有過我?」蕭容乾笑著,這一掌傷得不輕,他只覺得體內真氣潰散,那條胳膊已經疼到麻木,暫時使不出勁兒來。
白須老怪望著他,「那你可知師父當年為何要讓我們三分別學一樣,而不是三個一起學?」
「因為師父偏心,說什麼宅心仁厚,不過是借口罷了!」蕭容切齒。
「你錯了!」白須老怪冷笑。「師父不是偏心,是太擔心你。師父說咱們三個人之中,數你的天賦與聰慧是最好的。可也因為這樣,容易走了旁門左道,容易出現偏執。師父不是不肯教你,是不敢!」
「摩耶,你不管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你的功利心太重,好勝心太沉。你捫心自問,你所學的還是師父所教授於你的嗎?你可還記得師父說過什麼?鬼宮之人不得作惡,不得以師父說教授之道行自私之事而為禍天下。」
「你做到了嗎?」
蕭容笑靨涼薄,「做到又怎樣?做不到又怎樣?說得可真好聽。分明是師父偏心,把最好的都教給你們,唯獨只給我武功。更讓大師兄成了全才,而我苦苦哀求師父卻始終不肯相授,更讓我提前離開了鬼宮,留下了你們繼續學藝。」
「呵,這就是大師兄所說的,師父待我極好嗎?分明就是託詞,你不是想清理門戶嗎?來呀!何必廢話那麼多,都不過是借口罷了!」
白須老頭一聲長嘆,「你還是不懂!如果我真的只是針對你,在你竊取我的陣法圖之後,就可以清理門戶了。我只是不想同門師兄弟相互殘殺,可是你呢?變本加厲,害苦了三師弟,也害了那麼多人。」
「三師弟?」蕭容仰頭大笑,「也就是你們還當他是三師弟,不過是個會拿繡花針的廢物罷了!在鬼宮的時候,師父最是疼他,連他的醫術都是師父手把手教的。而我呢?師父總是看上兩眼,然後嘆口氣就走了。師父從不肯拿正眼看我,眼睛里只有你和扎木托。」
「為什麼這天底下的好事都讓那個廢物佔盡了?師父的疼愛,大師兄的保護,連我都得讓著他。都是一起入的鬼宮,憑什麼我要處處都讓著他?連最喜歡的女人都只屬於這廢物,寧願陪著他一起顛沛流離,也不願與我在一起!」
說到這兒,白須老怪火冒三丈,這好脾氣也是有底線的,「你還有臉說,朋友妻不可欺。你連自己師兄弟的妻子都不放過,你還有臉在這裡談什麼真愛?這世上你只愛你自己一人,何曾有過什麼真愛?少在這裡自欺欺人!真正找借口的,是你!」
「你自己生了邪念,念著同門師兄弟的妻子,卻要把這些錯歸咎在旁人的身上,是何道理?你只覺得自己得不到的太多,於是便去掠奪旁人的,不惜一切手段。如此一來,旁人的東西便真當成了你的嗎?摩耶,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模樣?」
「惡事做盡,壞事做絕。眾叛親離,誰人能饒!」
蕭容站在那懸崖邊上,笑得何其涼薄。「是啊,我壞事做絕,罄竹難書,可那又怎樣?該得到我沒得到,扎木托也沒有得到。如今贏的還是我!我們師兄弟三個,其實最慘的還是他,所以說就算我今兒死了,我也是贏了。」
「輸贏就那麼重要?」沈言冷然。
「當然重要,至始至終師父都不肯正眼看我,從一開始我就輸給他。無論是師父還是慕容,始終都、都不肯給我一絲絲的關懷。」他捂著自己的胸口,這蠱毒在體內蠢蠢欲動,那是屬於慕容的懲罰。
她臨死前也不忘給予他慘烈的懲罰,讓他生不如死的存活在這人世間。
「我這輩子唯一得不到的就是慕容,唯一愛過的也是她。」蕭容低頭冷笑,「可惜她不肯跟我走,即便我能保她一世無憂,她也要守著扎木托那個蠢貨。呵,真是可笑,愚不可及。」
「其實扎木托沒有輸。」穆百里體內血氣翻湧得厲害,好在他趁著他們說話的時候調息了片刻,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扎木托雖然失去了慕容,可是慕容拚死給他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背負著母親的遺願,於此后的人生里又重獲了母愛。」
「摩耶,你總覺得旁人不在乎你,可你問過自己。你有什麼值得旁人在乎的?你是給予了旁人關心愛護,還是給予了他們希望與前程?除了掠奪和廝殺,你還做什麼呢?你給予的是無盡的苦楚和折磨,所以你所得到的也只能是無盡的折磨和苦楚。」
「人跟人之間是相互的,你給予了陰謀詭計,早晚有一日都會應驗在自己身上。人生就是一面鏡子,你付出什麼就只能得到什麼。扎木托雖然顛沛流離了十多年,可如今他有女萬事足,而你呢?只能孤獨終老,日日夜夜承受著渴望而不可得的煎熬。」
「相比之下,你才是輸的那個人。」
蕭容恨意闌珊,「你說什麼?」
「趙無憂是扎木托和慕容的女兒,摩耶,你沒想到吧!」穆百里笑靨涼薄。「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誠不欺余也。」
的確,他想到了趙無憂不是趙嵩的女兒,也想到了趙無憂跟慕容的容貌極為相似。但這些只是他內心的猜測,因為從始至終沒有人證實趙無憂的真實身份。
而今從穆百里嘴裡說出來,就算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原來是真的。」聽到穆百里的那一席話,他卻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原來是真的。」他又念叨了一遍,然後眼睛里淌著微暗的流光,「慕容,你為何要這樣待我呢?我到底哪裡比不上扎木托?他能給你的我也可以啊!」
寒風朔朔,站在這懸崖邊上,衣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蕭容長長吐出一口氣,「我這一生除了那一個女人和那一份愛不曾得到過,其他的也沒什麼可以肖想。該有的我都有了,該殺的也都殺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也沒什麼可後悔的,我殺的都是該死之人!」
「左不過你們也別想殺了我,我的命也該我自己來做主。」他回望著眾人,「我不會輸,我摩耶永遠都不會輸!」
音落瞬間,他突然縱身一躍。
白須老怪急忙去抓他,卻被他反手一掌推出。
夜裡根本看不清楚底下是什麼狀況,是故白須老怪也不敢貿貿然的跟著下去,只能快速折返上了懸崖邊,只抓住了蕭容的一片衣角。
「師父?」穆百里上前。
白須老怪扣住穆百里的手腕,「傷得不輕。」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上一粒葯遞給他,「先把葯吃了。底下什麼情況也不知道!」
沈言一聲令下,眾人快速去準備一干用具,橫豎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罷了!就算是這萬丈深淵,也得把這蕭容的屍身找到,否則如何能心安呢!
畢竟這世上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的事兒,太多太多!
「師父是否要進城去見一見師叔?」穆百里頓了頓,說是三師叔,其實應該尊一聲岳父大人的。左不過人有時候好面子,尤其是在師父跟前,難免就有些拉不下顏面。
左不過到時候見了面,還是得恭恭敬敬的尊一聲,畢竟這長輩的輩分在那,不是你想賴就能賴得掉的。
白須老怪摸著光溜溜的下巴。「倒是十多年沒見了,也該見一見的。」卻見穆百里翻身上馬,「你這是要去往何處?」
「徒兒的閨女不知被摩耶藏到了何處,此刻自然是要去找女兒。」穆百里抱拳,「師叔在丞相府,師父若是嫌麻煩可以跟著沈言走,若是習慣了獨來獨往,則可以自己進城。進了城一問丞相府,人人皆知。」
語罷,他策馬而去,片刻都不願逗留。
白須老怪眉頭微蹙,「誰說是女大不中留,這男兒也不是不中留的。什麼時候有了孩子?我怎麼不知道?」
沈言抱拳,「您老不知道的還多著呢!兄長不但有了孩子。還有一個極為聰慧的妻子,尋常人可都萬萬不及呢!」
「這是有多與眾不同?」白須老怪不信,「難不成還能張口吞月,伸手摘星嗎?」
沈言搖頭,「這倒不會,左不過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罷了!」
白須老怪一怔,「好生厲害。」
沈言一笑,「能讓兄長生出這份白首之心的女子,自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何止是了不得,簡直是太了不得了。白須老怪自問行走江湖多年,也是見過不少遇見過不少奇人奇事的,卻從未見過有這樣一個女子。
素衣白裳,眉目清冽。
執掌朝堂,手握生死。
這大概是趙無憂第一次見「家長」吧!穆百里父母雙亡。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也算是半個家長。初見白須老怪的時候,趙無憂站在那裡沒有任何的舉動,只是定定的打量著他。
能越過丞相府的戒備,出現在聽風樓里的人,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要知道自從蕭容在蝶園抱走了小思睿之後,趙無憂這本就沒有安全感的人,將是四周的防衛多加了一倍之多。是以要想悄無聲息的進入這丞相府,是不太可能的事。
但既然進來了,想來要取她性命是易如反掌,就算她驚慌失措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驚慌失措大喊救命,他還是會殺你,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死也體面一些。
思及此處。趙無憂便沒有吭聲。
老頭也是極為好奇的打量著跟前的趙無憂,這白衣少年真當是個自己的徒弟媳婦?他環顧四周,略帶嘲笑道,「牆頭那些小子可真當沒用。」
「要喝茶嗎?」趙無憂問。
老頭一愣,卻見趙無憂淡淡然拂袖坐定。
「大半夜的你一個……一個姑娘家家,站在這兒吹風作甚?」老頭緊跟著坐下,借著梨樹下昏黃的宮燈,目不轉瞬的盯著趙無憂,「你是在想穆百里?」
趙無憂突然笑了,隨即起身朝著老頭畢恭畢敬的行禮,「師父!」
老頭驚得一下子跳上了桌案,然後細細的打量著自己,「老夫的臉上寫著什麼嗎?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是不是有人告訴你的?」
「晚輩看到……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她躬身行禮,「趙無憂給師父請安。怠慢之處還望師父海涵見諒。早前便在相公口中得知了師父的大名,今日一見倒真是失禮了。」
老頭嘿嘿一笑,「是我這長輩的在你這晚輩跟前丟人了!」
「不敢!」趙無憂俯首。
「你在這裡作甚?」老頭問。
趙無憂淡淡的笑著,「等一個還沒回家的人,等到睡不著就起來坐一坐。」
「穆百里已經歸來,不過半道上遇見了摩耶……」說到摩耶,白須老怪只能一聲長嘆,「老夫尋了他多年,後來接到了扎木托的傳訊。」
「敢問師父,既然相公回來了,那麼如今人呢?為何沒有跟師父一道回京?他……」趙無憂頓了頓,她很想問一問,可生來的沉穩性子卻又讓她恢復了理智與清醒,「他跟摩耶交手了嗎?」
「交手了!」白須老怪道,「若不是老夫助他一臂之力,估計這會得去閻王爺那兒找人了。」說著,又是一聲長嘆,「摩耶在鬼宮本就專攻武功心法,又加上他自身狠毒,好端端的一門功夫被他練得陰狠毒辣,竟像極了旁門左道。好在這會大家都沒什麼事,摩耶也跳崖了。」
趙無憂駭然起身,「可是死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沈言和東廠的人還在崖邊搗鼓著,我先過來看看你這徒弟媳婦。看這沈言給誇的天上有地上無的,總歸有些耐不住。」老頭微微蹙眉,「沒成想竟是個女丞相,真讓老夫嘆為觀止!」
「無憂當這丞相也是無奈之舉。」話語中透著一絲無奈。但是面上仍舊是淡若清風的神色。
白須老怪看著她,「你這人一直都是這副清清冷冷的嗎?為何總覺得你什麼都不在乎呢?」
「我若是事事都在乎,那麼我在乎的人和事都會變成危險的存在。為了保自己想在乎的人和事,我自然得喜怒不形於色。」趙無憂淺笑,「師父沒有身在朝廷,不知道其中紛爭。無憂入朝為官多年,早就瞭然於心了。」
「你跟穆百里兩人,倒也登對。」他道。
「惺惺相惜的對手,自然是最好的。」提起穆百里的時候,她總不忘笑靨如花,「敢問師父,他人何在?還在城外?傷得重嗎?」
「傷得不輕,我給他吃了葯,暫時能調息療傷。左不過不能大意罷了!他的身子好像此前受過重創,體內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竄動,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白須老怪凝眉,「你可知道?」
趙無憂搖頭,「他離開京城太久,很多東西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包括你們的孩子?」白須老怪問。
眉睫微揚,趙無憂不語。
「他說要去找孩子。」白須老怪頓了頓,「你們的女兒長得像誰更多一些?」
「那師父覺得無憂是像娘多一些,還是更像我爹呢?」趙無憂笑問。
白須老怪想了想,「兼而有之。」等著說完了,又覺得哪裡不太對勁。老頭一愣,當即白了趙無憂一眼,「小丫頭說話太賊精,連師父都敢算計。」
「孩子是我與穆百里的骨血,自然是像父又像母的。師父這般問,無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請師父自己來作答。」趙無憂報之一笑。
他回來就好,左不過也不知他傷得如何?本就身中屍毒那麼久,勉強吊著一口氣,虧得蝴蝶蠱起死回生。若是再受重創,也不知會不會又礙?
他去找孩子了?
蕭容跳崖,穆百里去找孩子,那就意味著蕭容的手裡沒有孩子?
「小思睿不在摩耶的手裡?」趙無憂凝眉正色。
老頭點點頭,「對!」
趙無憂心頭一驚,眸色微沉。
卻有溫故端著點心急急忙忙的趕來,見著白須老怪的那一瞬駭然僵在當場,「大師兄?」
白須老頭摸著光溜溜的下巴,「三師弟,十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溫故終於緩過神來,輕笑出聲來,「大師兄,別來無恙!」久別重逢憶故人,那種感覺不是誰都能體會到的,十多年未曾相見的師兄弟,突然在這種情況下重逢。
滿腹的歡喜,無從說起。
趙無憂離場,她不適合在場。她只是念著自己那未回家的丈夫,正在翻天覆地的找他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