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最後的命局5
身為丞相的趙無憂開了口,滿朝文武誰敢置喙,都只能瞬時安靜下來,靜靜的去聽著趙無憂的吩咐。蕭廉明坐在龍椅之上,卻也突然明白了趙無憂所說的那些話,如果外臣的權力超過了帝王的皇權,那麼天下會亂,這朝堂也會君不君臣不臣。
「下官等不敢!」百官們朝著趙無憂行禮。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大鄴建朝數十載,我爹趙嵩在世的時候也當了十多年的丞相,算起來我趙家在大鄴也算是功不可沒。我爹掌握朝政,幸賴先帝信任,而今本相執掌朝政,也多虧得皇上信重,以及諸位大人的推崇。」
「然則本相今日要說的是……」她低低的咳嗽著,「本相的身子自小便不濟,是以時日長久便有些吃不消。人總歸是拿得起放不下的,嘗過了權力的滋味就再也捨不得放下。可本相身為百官之首,是故得有個典範作用。」
「丞相之權利太過深重,已經威脅到了帝王皇權的存在。此話無人敢說,那就本相自己來說。還望皇上褫奪微臣的丞相之位,微臣願意衣錦還鄉,自請離開京城。」
蕭廉明的身子微微僵直,趙無憂的話就像是定時炸彈,突然間在金鑾殿里炸開了花。文武百官議論紛紛,都在猜測趙無憂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說起了這些話?
這些話是不是皇帝授意的?難不成趙無憂有什麼把柄落在皇帝的手裡,是以不得不卸下丞相一職,這麼年輕就把大權放下了,實在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之位,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人生巔峰,人習慣了俯視的生活,卻突然要走到谷底,從此過著仰視的日子,這心裡是絕對無法平衡的。
然則趙無憂三言兩語便說要卸下丞相一職,這讓文武百官一時間無法接受,也不敢相信。
「丞相大人這話……」蕭廉明猶豫了一下。
趙無憂俯首行禮,「請皇上恩准。」
「你真當想好了嗎?」蕭廉明問。
趙無憂點點頭,笑得釋然,「微臣思慮過良久,早前沒提是想著皇上剛剛繼位,微臣不太放心。如今朝局越發穩定,微臣自感身子越漸衰弱,恐來日……是以如今早早的提了辭呈,還政於君,望皇上恩准。」
蕭廉明輕嘆一聲。緩步走下龍椅,走下白玉石階,「丞相於朕於朝皆是大義,乃朝廷中流砥柱,朕如何能離得開丞相的輔佐?」
「皇上,朝廷是皇上的,天下也是皇上的。離開了微臣,皇上還會有更多的忠臣良將,而微臣……只是想好好養身子。天下之重,微臣已經擔不起了,還望皇上能體恤微臣的一片無奈之情,許臣山高海闊。」趙無憂俯首。
蕭廉明輕輕拍了拍趙無憂的肩膀,「丞相此言,朕也是清楚的。左不過朕對於這朝務難免會有些生疏,丞相是否考慮再留一段時日?」
趙無憂笑了笑。「多謝皇上挽留,然則微臣去意已決。」她伏跪在地,「請皇上成全!該做的安排,微臣都已經安排妥當,就算微臣離開,這一時半會朝上不會無人,還是會有忠臣良將好好輔佐皇上,請皇上放心便是。」
她辦事素來謹慎,素來周全,對於這一點蕭廉明是完全信任的。
趙無憂不是普通人,是以她說到的就一定會做到,她想做的也是如此。所以趙無憂要走,蕭廉明自知是攔不住的,何況他登基之初,他也應允過她。
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已經想到了有此一日。
皇權對於丞相之權,早晚是二選其一的。趙無憂及時的急流勇退,倒像極了昔年的陶朱公。君王之伺,可同患難而不可同富貴,王終究是王。
蕭廉明長長吐出一口氣,「丞相去意已決,朕沒什麼可說的。諸位大人,你們覺得意下如何?」
文武百官齊刷刷跪地,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幫老滑頭,眼見著趙無憂是去意已決,就得想著趕緊給自己另找個靠山。趙無憂一走,這朝廷上一定會另起新秀,是以他們得站准位置,不能最後落得跟夏東樓一樣的下場。
一番你推我往下來,這夕陽西下,外頭的殘陽如血,透著妖冶的血色。這血色籠罩在整個京城內外,籠罩在皇宮內外,透著一番隔世的滄桑之美。
趙無憂與蕭廉明站在金鑾殿前,瞧著文武百官規規矩矩的走下台階,各懷心事。
「你就不能再留幾日嗎?非得走得這樣著急?」蕭廉明輕嘆,「這朝廷雖說是朕的朝廷,可你……」
「皇上可以就此撤了丞相之位,以後這大鄴朝堂再也不會有丞相一職。內閣里微臣也做了調整,微臣怕您把控不住老臣,所以給您安插了兩個新人。這兩人是微臣早前就提拔過的,貴在秉性耿直,皇上若是能善加利用,來日必成大器。」趙無憂笑道。「這兩人會變成皇上的左右手,該怎麼用還望皇上自己度量。」
蕭廉明點點頭,「丞相處事慣來謹慎仔細,朕沒什麼不放心的,就是有些捨不得。」
「皇上今日捨不得,來日就得咬牙切齒。微臣這一走對朝廷對皇上都是一件好事,所以皇上不必捨不得。」趙無憂笑道,「皇上應該覺得慶幸,來日避免了一場血光之災,免去了朝堂一番動蕩。微臣自己請辭,就不必皇上來日動手了。話不好聽,但說的都是實情。」
蕭廉明突然笑了,「丞相大人所言極是,朕還真的找不到話來辯駁,畢竟來日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
「皇上也不必擔心微臣會出爾反爾,畢竟……微臣這一次是真的要走,且再也不會回來。」趙無憂認真的開了口,「皇上莫要忘了,當個老百姓需要的皇帝。微臣此生染血太多,餘下的時間想拿來贖罪。終是殺戮太多必有報!」
蕭廉明頓了頓,蹙眉望著有些異常的趙無憂,「丞相?」
「皇上還記得答應過微臣的話吧!」趙無憂笑道。
蕭廉明頷首,「朕都記得!」
「那微臣再告訴皇上一件事,這也是微臣當日為何要提前動手一力扶持皇上登基的原因。」趙無憂深吸一口氣,「皇上得此消息,想來以後都不會再懼怕微臣去而復返,言而無信了。」
她微微靠近,附在皇帝的耳畔說了一句。
蕭廉明駭然僵在當場,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的趙無憂,「你……你……」
「多謝皇上不殺之恩!」趙無憂俯身行禮,「此地一為別,此生不相見,皇上珍重,微臣告辭了。」她抬頭笑了笑,在蕭廉明不敢置信的視線里,緩緩拾階而下。
趙無憂一步一台階的走下來,抬頭瞧著天邊的殘陽如血。血色殘陽可真美啊,看那艷麗的嫣紅之色,像極了娘親死的時候,身上流出來的鮮血。
站在台階之下,瞧著文武百官已經走到了正大門口的背影,趙無憂突然覺得自己此生已經落幕。走出這個門,她就不再是當朝丞相,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固然極好,可對她而言卻沒有半點眷戀的理由。她受困朝堂一生,皆是不由自主。
「嗖」的一聲弓弦綳拉之音,伴隨著一陣溫熱飛濺到脖頸處,趙無憂頓了頓。
身後,是皇帝蕭廉明的疾呼,「丞相!」
然後是小德子的厲喝,「來人,有刺客,護駕!護駕!快找太醫!」
長長吐出一口氣,趙無憂覺得周身的氣力頃刻間被抽離,視線里的夕陽越來越紅,那一抹殘陽終究出現了鮮血的涌動。
倒下的那一刻,溫故從外頭沖了進來,今兒他特意守在了外頭。出事的那一瞬,溫故就跟發了瘋似的撲進來,便是門口的侍衛和錦衣衛都沒能攔得住他。
接住趙無憂的剎那間。溫故老淚縱橫,雙目通紅。
「爹,我終於可以為自己做一回主了。」她蒼白的笑著,「別難過,若我還能回來……若不能回來,下輩子我還做你的女兒,好好孝敬您……」
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抱著奄奄一息的丞相大人,哭得不成樣子。人在慌亂的時候,是不知所措的,不是所有人都有理智的頭腦,知道出了事該怎麼處理。
他只是個父親,想讓女兒留下來的父親,一個親手射出那支箭的父親。明知道那一箭極為精準的避開了要害,明知道不會死。可他還是亂了方寸。
蕭廉明愣住,看著溫故抱著趙無憂在原地團團轉的模樣,微微愣了半晌。
外頭傳來一聲喊,「刺客……」
趙無憂靠在溫故的懷裡,唇角有鮮血微微溢出,她笑得有些凜冽,「皇上,摩耶就在宮裡,微臣每每入宮,他都蟄伏在殿外。這一次,微臣要讓皇上永無後患,要讓他……死!」
她合上眼,再也沒有說話,在所有人的錯愕與驚懼中安靜得猶如死去。
溫故瞪大眼睛,看著一道光從趙無憂的身子里出來。然後……再也沒瞭然后……
蕭廉明一聲令下,錦衣衛全體出動,溫故卻突然抱著趙無憂飛身竄起,直接跳出了牆頭。文武百官和帝王親眼所見,趙無憂眼見著是活不成了。
誰都知道這位溫大夫醫術極好,也知道他是趙無憂最為信重之人,所以進宮出宮他一直陪著。是以溫故帶著趙無憂離開的時候,沒人敢攔著。
宮裡頭亂做一團,不多時全京城都知道,早前逃走的那位兇徒刺殺了當朝丞相趙無憂。
摩耶是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出手就已經被白須老怪發現了,這老頭來得匆忙,但下手也是極狠的。更讓摩耶沒想到的事,臨死之前還被趙無憂陷害,被她擺了一道。
他明明沒有出手,喬裝成宮中錦衣衛也無人能發現,可大師兄終究是大師兄。老頭蟄伏在殿外附近觀察了很久,趙無憂出事的那一瞬,摩耶還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這一次,摩耶沒有那麼幸運,於眾目睽睽之下被白須老怪拿下,當場撕下了他的皮面。摩耶本身比較狡猾,所以在擒住摩耶之際,白須老怪按照趙無憂的事先交代,第一時間化了摩耶的內力,廢了他的武功,挑斷了他的手筋。
這一張異域風情的五官容色,一看就知道他並非大鄴人士。
方鸞上前,當著眾人的面掀開了摩耶的衣襟,胸口處的傷顯而易見。
人人都知道。那假的「齊攸王」一直是舊傷未愈,這箭上是從邊關帶回來的,這麼多年一直反反覆復好不了。
一瞬間,證實了摩耶這弒殺親王的罪名。不但弒殺親王,還殺了沐國公,追殺齊攸王遺孤,鳩佔鵲巢於朝堂多年,樁樁件件都是罪無可恕的死罪!
蕭廉明站在那裡,眸色通紅,「是你殺了朕的父王,殺了沐國公,你真是該死!」
摩耶躺在地上,手筋被挑斷,卻說著唯有白須老怪才聽得懂的話,「終究還是輸給了你。」他這輩子也算是狡猾聰慧至極。可唯獨在慕容身上栽了一個又一個的跟頭,到最後連這條命都送在了她的手裡。
「後悔么?」老頭問。
摩耶笑得眥目欲裂,「我只後悔,當日沒有揮師鬼宮,念及了兄弟之情。若我能更狠更絕一些,絕不會是今日的局面。」
話音剛落,蕭廉明手起刀落。
摩耶被生生剁了腦袋,人頭落地。這是蕭廉明殺的第一個人,人在憤怒與仇恨的時候容易忘記一些事情,比如說趙無憂的叮囑。
殺人這種事,第一次會覺得害怕,會覺得猶豫,可次數多了會上癮,也會變成一種劫難。
殺戮太重,終有報。
龍袍染血,刀刃咣當一聲落地,蕭廉明退後兩步,心驚肉跳的望著自己滿手的鮮血。他生生滾動咽喉,然後眼睜睜看著白須老怪收拾了摩耶的屍體,竄出了皇宮。
這是鬼宮的叛徒,就算是死了,也該送回鬼宮。
白須老怪本就是來清理門戶的,他原本想著趙無憂和扎木托說好的做戲,應該不會有大礙。可他沒想到,從那以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扎木托和趙無憂父女。
這對父女就像消失了一般,杳無音訊。
茅屋裡,小思睿歇斯底里的哭泣聲,驚了屋子裡的眾人。穆百里第一時間破門而入,凝了畢生功力,與沈言等人一道,用最快的速度致人死地。
其中有一人,臨死之前已經點燃了引信。
好在穆百里下手快准狠,在奪取孩子的那一刻,一掌破碎了那人的天靈蓋。鮮血飛濺的同時,他以袖拂開了險些滴落在孩子臉上的血滴,穩穩的把孩子抱在了懷中。
沈言手起刀落,砍斷了引信,可這脊背上也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差一點,差一點他們都得死在這裡。
其實穆百里也是后怕的,孩子的脖頸上一條細細的血痕,差一點那刀子就切斷了女兒的喉管。急怒攻心過後,喉間湧起一片腥甜。
帶著孩子走出茅屋的那一瞬,穆百里有種如獲新生的感覺。
這是他在這寂寂的十多年裡從未有過的情愫,懷中抱著自己的女兒,整個人都在顫抖著。他不知道該如何來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激動是感慨還是瘋狂?
他這樣的年紀,換做旁人早就成家立業,更有早一些的或許兒女成群,妻妾無數了。
算起來也是中年得女,怎麼能不激動呢?
離開的時候,她還在趙無憂的肚子里待著,回來的時候她終於在自己的懷裡抱著。穆百里喜極而泣,根本無法言語。
沈言鬆了一口氣,「兄長有什麼打算?」
「孩子已經回來了,這朝堂與江湖事都與我們不再有關係。你自己的出路你自己抉擇,至於我……我會帶著她們母女遠走天涯。」穆百里深吸一口氣,欣喜若狂的在孩子臉上親了兩口。
可不知為何,這孩子就是一直哭個不停。
孩子不停的哭,哭得撕心裂肺,連沈言都覺得不太對勁。快速給孩子處理了傷口。這傷口並不深,按理說也不至於哭成這樣。
「思睿從出生便極為乖巧,很少這樣嚎啕大哭。」沈言不解,「兄長,是不是思睿受了什麼內傷?」
穆百里搖頭,「不太像。」他捂著自己微疼的心口,瞧著漆黑的夜空里,一道流星劃過。身子莫名的輕顫起來,穆百里駭然奪門而出,「帶著思睿在這裡等我,我去找她!」
沈言抱著思睿追出,「兄長?」
快馬加鞭,穆百里只覺得心中的悲傷越來越沉重,這種感覺不太好,真的一點都不好。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生生從身子里拔除,疼得徹骨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風從耳畔過,那呼嘯的聲音,就像是來自地獄的鎮魂曲。
有黑衣白髮的老人攔在路前,阻了他的瘋狂。
寂靜的夜裡,馬聲嘶鳴,響徹蒼穹。
翻身下馬的那一瞬,穆百里一下跌跪在地上。
白須老怪將一本書和一封信遞給了穆百里,「整個京城我都找遍了,皇帝已經下令,丞相趙無憂身死隕滅,舉國哀悼。師父知道你們情意深重,所為的只是最後的相依相守,可是冉恆,緣盡之時誰都無可奈何。有些東西該來的一定會來,該走的也是命中注定。」
那是一本史記。在那一頁里她畫了一個圈。這本史記已經很是陳舊,可見她看過了無數遍,但前半部分陳舊,後半部分卻是新的。可見,她反反覆復看來看去的,也就是那幾頁。
秦始皇本紀!
臨走前,她說的那些話本就怪異,他也知道她心裡藏著事,所以他儘快回來,一刻都不敢耽擱。這京城裡頭的變數之大,他是心知肚明的。
可有時候偏偏是最親近的人,往往被設計的時候最是難以察覺。
她有心要留個局,他又如何防得住?
明明說好了要等他回來的,可為何他救回了女兒,她卻突然要走呢?什麼秦始皇本紀。什麼隕石?再大的風險和困難,不能兩個人一起面對嗎?
他已經回來了,為什麼不肯給他一次承擔的機會?
「她挨了一箭。」白須老怪道,「當時為師看著,好像是斷了氣。但是有扎木托在,為師不相信她死了,左不過為何不回來,約莫是有她自己的難處。」
顫抖著打開手中信件,她的字跡不算清秀,本身就是女扮男裝的,她的筆跡偏向於趙嵩那般蒼遒有力。他能感受到來自於她的悲傷與難捨,寫這封信的時候,是怎樣的肝腸寸斷。
她捨不得走,捨不得丟下他們父女,可這由不得她。
來自異域時空的轉換,一不小心出現在這個時代里的女子,抱著冰涼的心思,做著迴轉的夢,十多年裡一直重複的做著兩件事。一是活著,二是離開。
直到遇見他,這命里的剋星,宿命中的緣分。他把這顆冰冷的心徹底捂熱了,於是她亂了方寸,明知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卻為了那溫暖而飛蛾撲火。縱然粉身碎骨,亦無怨無悔。
可是緣分有起便有落,於是緣分盡了,她便再也沒能留下來。她想說的那個故事,他也沒能再聽到。從蝴蝶蠱離開身體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已經感受到了身體里異樣的波動。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生命與靈魂的剝離,讓她變得越發焦灼。
穆百里,我什麼都不怕,唯獨當你說愛我的時候,我回應不了你,思睿哭的時候,我抱不了她,爹難過的時候,我不在身邊,我便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天下我都可以踩在腳下,唯獨算不住這老天爺的命中注定。
別問我為什麼,若有機會還能回來,如你對我還有不舍,我們再續前緣。
所有人都說她死了,包括師父在內。可他不信,她這樣聰慧的人怎麼可能真的死了呢?
「她為你取出了蝴蝶蠱。」老頭低低的哽咽,「所以……其實她早就做好了所有的準備,此後,你便是她的命。她是這樣七竅玲瓏之人,什麼都想到了,什麼都看透了。許是知道會有這一日,所以她讓世人都堅信了她的死亡,藉此斷了你和小思睿的後路。以後你們跟朝廷,就真的是一刀兩斷,再無關係。」
「趙無憂是好樣的,到底是慕容的孩子,這性格像極了她的母親。冉恆,若你信她就等著吧!她為你付出的,值得你為她等待。」
老頭輕嘆一聲。「天命可畏,相思可悲。唉……」
這大概是白須老怪收穆百里為徒一來,頭一回看他哭得這麼撕心裂肺。抱著那本史記和那封信,他像個失去心愛之物的孩子,嚎啕大哭。
所有人都說她死了,包括師父在內。可他不信,她這樣聰慧的人怎麼能死呢?
那些時光,她一直追著他東奔西跑。如今他覺得是她給的懲罰,覺得他誠意不夠,所以換他來追一場。只要一日不見屍首,他便堅信她還活著,許是在這世上某個角落裡,靜靜的看著他為她奔波的樣子,然後坐在梨花樹下淺酌梨花清酒。
合歡姑娘,你在何方?
我的合歡呢?
桃花謝盡梨花開。說好的共賞梨花呢?梨花酒都備好了,你怎麼還不回家?真當不要自己的夫君,不要自己的孩子了嗎?
凰鳥離枝,我心悲涼。
雛鳥離巢,我心哀傷。
敢問卿卿,胡不歸?
小思睿與她母親很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喜歡哭,偏趙無憂離開后,每日黃昏時分總要哭一場。穆百里便抱著她,與她一道默默的心傷。
從她走後,他再也不敢看那如血殘陽。
後來,他離開了京城,走遍了大鄴的山山水水,也不知要去往何處,只是找她找她找她。
那天她說「穆百里。男人當頂天立地,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管我身在何處,我都心悅於君。不管來日如何,你都一定要找到我。」
於是他真的為她走遍了千山萬水,活死人驅車,他一人帶著又當爹又當娘的,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她。
合歡吾妻,你說魚的記憶大概只有七秒,問人的愛能持續多久,那我尋你一生可好?
小時候喜歡捉迷藏,長大了真的是一點都不喜歡了。但如果你喜歡,那我還是勉強會喜歡的,你記得藏好了,否則一旦被我找到,我便再也不許你離開我的身邊。
趙無憂的死訊已經在大鄴內傳開。很快就傳到了關外。
那大漠連天的地方,素兮靜靜的靠在陸國安的懷裡,兩個人比肩坐在沙丘之上。
素兮哭過,那一雙眼睛蒙著少許紅血絲。
戴著手套的手將那一枚簪子輕輕的簪在素兮的髮髻上,他細細的看著,有些滿意的笑了,「還是戴在你頭上好看,夫人真好看。」
素兮定定的望著他,險些落下淚來。
「我能感覺到,心跳越來越慢了,可能陪不了你了。」陸國安笑了笑,「趙無憂出事了,想來千歲爺那頭也必定焦頭爛額,你且回去看看吧!」
他頓了頓,「我還會在這裡等你,這一次再也不會失信於你了。」
素兮瞬時哭了出來。
「旁人不喜歡自己心愛的人哭,是怕自己看著難受。可我希望給你哭一哭,免得憋在心裡把你自己憋壞了。以後的路你要自己一個人走,我放不下心卻不得不放手。夫人要好好的,來日若是遇見了可託付終身之人,還望夫人莫要拘泥。」他叮囑。
素兮泣不成聲,死死抓著他的衣襟,「除了你,我不想要任何人。哪怕這輩子都只是獨自一人,我也不想放下你。」
「要好好的。」他說。
她狠狠的點頭,淚流滿面。
風沙起的那一天夜裡,陸國安走了。他是握著她的手離開這人世間的,問老天偷了這麼多日的陪伴,素兮雖然心有不甘,可也沒什麼遺憾的。
他還是葬在原來那個地方。長長久久的跟這塊大漠作伴。掌柜的給了她一沓的信,說是陸國安此前留下的。素兮小心的貼身收藏,捨不得打開,打開時又是淚如雨下。
她所不知道的是,陸國安給她寫了很多信,都是在她睡著之後偷偷寫的。掌柜的答應他,素兮每年回來祭拜的時候,就把信給她一摞。若是哪一年她不再回來了,就把這些信都埋進他的墓里,別再教她看到。
他想著,給她十年的時間約莫也足夠淡化傷痛了吧?
十年……夠不夠忘記一個人呢?
他的信,只夠維持十年。
素兮是穿著孝服回去的,可京城裡早就變了模樣。尚書府已是他人宅第,丞相府也被封了。聽說皇帝取消了丞相制,而趙無憂也算是功不可沒。所以皇帝封了趙無憂曾經的住所,留作紀念,成了京城裡的一景。這裡頭髮生的事,也就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
聽說丞相府里有個聽風樓,那白衣丞相最喜歡坐在梨花樹下,品酌梨花清酒。
那髒兮兮的小丫頭被領回來的時候,扎木托微微凝起眉頭,甚是不解的望著自家父親,哪有人好端端的撿回一個小丫頭呢?何況這小丫頭看起來應該是大鄴人士,泥垢之下也不知道是何面目,只是這一雙大眼睛瞧著倒是楚楚可人。
「你叫什麼?」扎木托居高臨下的望著她。
小丫頭不吭聲,歪著腦袋看著他。
「我問你,你叫什麼?」他沒覺得自己用詞錯誤,這的確是大鄴的話語,他可沒用巫族的母語與她交流,「難道你是啞巴?或者聾子?」
「你才是啞巴聾子!」小丫頭撇撇嘴,哼哼了兩聲,朝他翻個白眼。
族人們都說大鄴之人多刁滑,他實在想不通爹為何撿了一個大鄴的小姑娘回來?後來爹說,這丫頭的一雙眼睛像扎木托死去的母親,充滿了靈氣。
父親說,這丫頭身上有一股靈氣。
事實證明,父親是對的。
洗去塵埃,褪卻污垢,換上巫族的衣裳,小丫頭還真是眉清目秀得很,一雙明亮的眼睛就像大漠里的星辰一般。誠然這世上的人和東西,出現在你生命里都有特殊的意義,好在瑕不掩瑜,該發光的金子是怎麼都遮不住的。
扎木托有那麼一瞬,被小丫頭的得意一笑晃了心神。
她生得好,總不能丫頭丫頭的叫著,巫族沒有姓氏,所以他叫她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