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潤物無聲(4)
幾日後,實驗重新招募被試,再次在理學院樓頂的閣樓里舉行。正如邵遠光所安排的,白疏桐穿上了主試的白大褂,代替他進行實驗操控。
被賦予如此艱巨又光榮的任務,白疏桐難免緊張,正式實驗之前,她坐立不安,一遍遍地查看實驗流程,深怕一會兒遺漏了什麼重要細節。
尚雨欣因為實驗疏漏被邵遠光擱置在了一邊,曹楓主要負責實驗後續的觀察任務。他趁著實驗前跑來給白疏桐打氣,嘮叨打鬧一番,倒也幫著白疏桐放鬆了不少。
相比於曹楓的殷勤,邵遠光那邊就沉默多了,只是雙手抱懷站在一邊,淡淡地看著兩人,不插話也不打斷他們。
嬉笑間,白疏桐察覺到了邵遠光的沉默,她撥開在眼前竄來竄去的曹楓,往邵遠光那邊靠了幾步,問他:「邵老師,你還有什麼事項要囑咐我的嗎?」
邵遠光似乎正在走神,聽了白疏桐的話稍一頓挫。他收回目光,看了眼白疏桐,緩緩搖了一下頭:「我一會兒會在觀察室看著你,有問題再和你說。」
邵遠光說罷,看了眼曹楓。曹楓仍沒有離開的意思,站在桌邊擺弄著白疏桐的實驗道具。邵遠光看著有些心煩,不由催了一句:「還不去準備?」
曹楓聽了邵遠光的話不由意興闌珊地撇了撇嘴,他放下手裡的玩意兒,「哦」了一句,臨走時還不忘和白疏桐揮揮手:「桐桐,你放心當主試,我幫你收尾。」曹楓說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邵遠光冷眼看著他的動作,心裡莫名有些火大。
收尾?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經過邵遠光身邊時,曹楓也注意到了他冷峻的面容,心裡搞不清自己哪裡得罪了他,只得和他點了一下頭,聳肩從他身邊溜走。
他走後,邵遠光看了眼時間,和白疏桐告辭。轉身走到實驗室門口時,邵遠光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看了眼白疏桐,忍不住說了句:「小白,大膽去做,你沒問題。」
相比曹楓輕飄飄的承諾,邵遠光這句的分量顯然更足。白疏桐聽了笑了一下,長呼一口氣,心裡踏實了幾分。
有了信心,白疏桐做起實驗來便自如很多。經過了幾個被試,實驗的流程她已漸漸熟悉,訪談也越來越順手。
送走了一個被試,白疏桐沖著實驗室光禿禿的玻璃牆面笑了一下。單面鏡的背後是觀察室,邵遠光一定在那裡注視著她,觀察著她的言行舉止是否符合一個主試的標準。她終歸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研究上算是入了門了。
看到白疏桐露出自信又略帶調皮的笑容,單面鏡后的邵遠光也跟著會心一笑,儘管白疏桐在另一邊什麼也看不到。
她看不見邵遠光,邵遠光便能放心大膽地注視著她,目光緊跟,寸步不離。
幾個月來,白疏桐的進步飛速,不知何時起,她已從那個莽莽撞撞的小丫頭變成了能夠獨當一面的研究人員。這種成長的背後是她難能可貴的韌勁,撇去悟性和智商,她不顧一切往前沖的精神確實是做研究的好苗子。
邵遠光想著目光跟隨著白疏桐到了主試桌邊,她開始整理剛才的談話記錄,低頭時,耳邊的碎發不聽話地滑落下來,遮住了一側的臉龐。她沒有分心,只是手指勾了一下,又將頭髮別在了耳後。
邵遠光看著輕輕笑了一下,越是迷迷糊糊的人,認真起來的樣子就越是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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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疏桐對實驗節奏把握得越來越好,邵遠光又觀察了一會兒,發現沒什麼問題,便悄聲從觀察室離開。
剛出觀察室的門,還沒走到樓梯口,余玥三步並做兩步跑了上來,看見邵遠光便問:「桐桐在哪裡?出事了!」
余玥向來咋呼,但很少像現在這樣亂了方寸。邵遠光看著眉心一皺,隱隱察覺到不妙,便問她:「怎麼回事?」
「桐桐的外公病危,她電話關機……」余玥說著就往實驗室那邊沖。
為了不打斷實驗進度,白疏桐在進實驗室前特意將手機關機。家人聯繫不到她,自然就打了院辦的電話。
邵遠光想到了緣由,神情一滯,第一反應便是攔住余玥,「你說清楚點!」
「她外公好像突發腦溢血,醫院還在搶救,已經下了病危通知……」余玥越說越急,自己也沒了主意,抓住邵遠光的胳膊問他,「邵老師,你說怎麼辦?怎麼和她說啊?」
白疏桐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算太好,這點邵遠光非常清楚,如果像余玥這樣單刀直入,她多半很難承受打擊。
邵遠光扭頭透過實驗室的玻璃門看了一眼屋裡,白疏桐正在和被試聊天,言談之間氣氛愉悅。
察覺到了門外的目光,白疏桐看了一眼這邊,對上了邵遠光的眼睛,她沖著他露了個微笑,又扭頭繼續和被試聊天。
她的笑容恬淡、清新,邵遠光看著心情突然沉重起來。他轉頭攔住余玥:「這件事我來處理。」他說著拍了下余玥的肩膀,「幫我叫輛車。」
余玥點點頭,邵遠光做事周到,她相信他在這件事上會處理得比她更好。
余玥轉身下樓去叫車,她走後,邵遠光毫不遲疑,直接推開實驗室的門。
屋裡,白疏桐和被試都被他的闖入驚了一跳。邵遠光來不及解釋,大步走到白疏桐面前,直接拉過她的手腕,將她往門外帶。
白疏桐不明所以,剛要發問,邵遠光先一步開口:「實驗做到這裡,現在你先跟我走。」
邵遠光做事向來嚴謹、從容,從不會無緣無故中止實驗,白疏桐看了眼被試,說了句「對不起」,便乖乖跟著邵遠光往外走。
邵遠光腿長步速又快,白疏桐連走帶跑地跟上邵遠光的步伐,問他:「邵老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邵遠光步子不停,拉著白疏桐很快下到了理學樓門口。門外停了一輛計程車,車燈打著雙閃,多半是余玥叫來的。
「上車再說。」邵遠光打開車門,將白疏桐塞進了後座。他稍一斟酌,放棄了副駕駛的位置,自己也跟了進去,坐在了白疏桐身邊。
「人民醫院。」邵遠光上車后和司機報了目的地,臨了不忘叮囑一句,「要快!」
聽到了醫院的名字,白疏桐心裡一驚,也察覺到了一絲不祥的徵兆。她扭頭看著邵遠光,心裡有些發虛,害怕地抖了抖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車子在江城的馬路上急速穿梭,飛轉的車輪帶起了地上的雨水,發出「沙沙」的聲音,而車內卻充斥著沉默和不安。
「小白,」邵遠光側目看她,打破了沉默,「你也許感覺到了,我要說的確實不是好消息。但是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所以……」邵遠光斟酌了一下用詞,繼而道,「你要堅強一些。」
邵遠光開了口,白疏桐的思緒已隨著他的話飄遠了。她已經預感到了什麼,眼神不由放空,神志也模糊了起來。
她的手不由顫抖著,跟著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慄。邵遠光見狀握了一下她的手,她這才清明了一些,扭頭看了眼他,拚命拉回神思。
「你答應我。」邵遠光說著,手裡的力度大了一些。
他的安慰和支持像是奏了效,白疏桐僵了一下,最後還是咬著唇點了一下頭。
見白疏桐答應,邵遠光這才把外公入院搶救的事情告訴了白疏桐。不出他所料,白疏桐越聽越抑制不住自己的悲傷,到最後連喘息聲也越來越粗,像是提不上氣一樣,大口地呼吸著。
她的身子支持不住,慢慢攤軟了下來。邵遠光急忙扶住她的肩膀叫她的名字,不住勸她:「搶救還沒有結束,你不能自己先慌了!」
雜蕪和絕望中,白疏桐聽見了邵遠光在耳邊反覆的叮囑,她的意識漸漸從打擊中清醒過來。
邵遠光說得沒錯,只要搶救還在進行,外公的生命就不算終結。只要有一線希望,白疏桐就一定要撐下去。外公外婆老年喪子,白疏桐是他們唯一的依靠,她已經不是他們膝下無知的小丫頭了,出了這樣的事情,她不能亂了陣腳,她還要想著外婆,她必須要站出來為外婆做主。
白疏桐咬著嘴唇強忍住眼淚,可情緒一時抑制不住,眼淚還是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邵遠光看著不禁皺眉,饒是他閱歷比她豐富,此時依舊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又如何為她打氣。他無處使力,只好又握了握白疏桐的手,以示安慰。
語言已變得蒼白無力,白疏桐只感受到了手指間的溫暖,心裡也跟著變得踏實了一些。她伸手擦乾了眼淚,沖著邵遠光抿了一下唇,算是給出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