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但為君故(2)
車禍的傷員不少,早上邵遠光帶著白疏桐離開時,邵志卿還在手術室沒有出來。
邵遠光只好和值班的護士說了一聲,帶著白疏桐回了家。
清早是江城的堵車高峰,從人民醫院出來的路並不好走,邵遠光開著車在路上慢慢挪動,腦海里想到昨晚父親轉身的背影,心情有些沉重。
白疏桐坐在一邊,看著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開口道:「邵醫生真辛苦,一晚上都在忙。」
邵遠光心不在焉應了一聲,打了轉向拐進了小路。
這些日子和高奇在一起時,邵遠光也曾聽他提到過,自從邵志卿被下派到江城后,他已一改以往囂張的氣焰,不僅收斂了許多,也頗有悔改之意。尤其是近些年得不到邵遠光的消息,邵志卿在院里更是低調沉默,唯有排班時才會主動請命。
「他一個快退二線的院長,壓根兒就沒必要這麼苦著自己,為的是什麼你自己清楚。」高奇說這話時多少帶有著對邵遠光的不滿,「邵院快六十了,萬一哪天垮了,有你後悔的。」
邵遠光想著高奇的話不由長呼一口氣,邵志卿苦行者一般的日子無非是在向他的病人、他的身份贖罪。而邵遠光不應再對他多加責備,畢竟邵志卿對他而言,父親的身份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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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遠光把車開到了白疏桐住的小區,一拐彎,看見了她家樓下停著一輛轎車。
白疏桐看見車子不由緊張起來,伸手拉了一下邵遠光:「完了,我爸。」
看見白崇德的車,白疏桐不由擔憂。白崇德大清早過來找她,發現她徹夜未歸,再加上看見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難免不會大發雷霆。
邵遠光的車子停穩了,白疏桐猶豫著下了車。白崇德那邊也看見了,開門從車上走了下來。不多時,車子另一邊方嫻也跟著下來了。
邵遠光停好車,出來時恰巧看見這一幕。他扭頭看了眼白疏桐,果真,她看見方嫻,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邵遠光走近,伸手拉了一下白疏桐的胳膊,輕聲叮囑她:「記得你答應我的,和你爸爸好好談。」
邵遠光的話讓白疏桐清醒了幾分,她看了眼方嫻,又看了眼邵遠光,最終點了點頭。
白崇德皺著眉走近,方嫻見了先一步上前,剛要開口質問白疏桐去了哪裡,邵遠光便先開口解釋:「小白昨晚病了,我送她去的醫院。」
一句話化解了白崇德的疑慮,也避免了白疏桐對此的頂撞。方嫻討了個沒趣,聽了更是訕訕,小聲咕噥了一句:「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白崇德之前是見過邵遠光的,對他的為人心裡有數,當下也沒理方嫻,只問白疏桐:「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白疏桐搖搖頭,朝邵遠光揮了揮手,轉頭進了單元樓。白崇德見狀也和邵遠光點了一下頭,也進了樓門。
方嫻見了也要跟過去,還沒走到樓下便被邵遠光攔住了去路。
邵遠光擋在她面前冷冷開口:「讓他們父女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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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崇德很少光顧白疏桐這裡,進來后難免顯得拘謹,坐在沙發上像個客人。
白疏桐給他倒了杯水,想了想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父女兩人中間隔了一定的間隙,一旦坐下來再挪動就有些尷尬了。白疏桐悶著頭玩著手指,心裡不免有些失落,父女間的距離按說不該這樣的。
白崇德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切,心裡跟著想起上次見到邵遠光時他說的話。或許作為父親,他一直都不怎麼合格,即便在努力為女兒創造優越的條件,但他卻從未想過,白疏桐到底需要的是什麼。
白崇德從茶几上拿起水杯,沒有喝,看了眼女兒,笑了笑:「你最近氣色好多了,看來有人照顧你。」
近一個月來,白疏桐吃得好睡得好,全賴邵遠光的關照。她臉色紅了一下,悶頭不語。
「上次去你們學校找你,你不在。」白崇德抿了一口水,「我遇見邵老師了。」
白疏桐聽了一驚,抬起頭看父親。
這件事邵遠光並沒有跟她提過,她也不知道兩人談了什麼。
白崇德笑笑:「他給我上了一課。」
難怪今天白崇德會過來找他,難怪邵遠光知道其中的利害,把方嫻攔在了樓下。白疏桐心裡有些感動,這一切對邵遠光來說可能是舉手之勞,但這卻解了白疏桐近日的燃眉之急。他默默地做了這一切,這些事就連她最親近的外公外婆,還有曹楓都不曾做過。
「桐桐,爸爸以前疏忽了你的感受,是我的不對。」白崇德坦率認錯,「我知道你是不喜歡方嫻的,不該對你強求。」
方嫻對白疏桐是有敵意,但這個敵意的來源也是白疏桐的迴避和不接受。事情說開了,白疏桐嘆了口氣,小聲說:「我只是忘不了媽媽。」
提到已過世的妻子,白崇德也深深嘆了口氣。「你媽媽……」白崇德說著,情緒不由低落,頓了半晌才繼續道,「我也時常想起她。」
白崇德的話讓白疏桐驚訝,她只當白崇德已經忘了母親,從來不知道他還曾想起過她。
白崇德低頭道:「我想她的時候,就會去來看看外公外婆。」
父親每個月都會去一兩次外公家,即便再忙也不曾忽視老人。白疏桐起先以為他是在盡孝道,現在才知道,他這麼做是在寄託對母親的思念。
或許男人的思念要來的深沉,不像女人這樣細膩。她怨恨父親不懂自己,可她也沒有盡心去了解父親的想法。
「爸……我……」
白疏桐有些哽咽,想要道歉,卻被白崇德抬手打斷:「桐桐,這陣子爸爸沒顧到你的感受,也沒和你好好聊聊。」他頓了一下,又說,「不要以為爸爸不愛你了。」
見白疏桐咬唇點了點頭,白崇德又說:「你接受方嫻也好,不接受也好,你的選擇爸爸都尊重,不會強求。」
父女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不知不覺間心理的距離靠近了些,物理上的距離似乎也不那麼遙遠了。
白崇德喝完一杯水告辭離開,白疏桐跟著他到門口,想了想問他:「弟弟叫什麼名字?」
白崇德一愣,扭頭看她,眼角帶了些笑容:「白天梧。」他頓了一下,又說,「梧桐的梧。」
梧為雄,桐為雌,梧桐樹雌雄雙株,相依為命。名字的寓意,白疏桐懂得,想著會心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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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又休養了一段時間,白疏桐回到學校上了幾天班便放暑假了。
暑假江大組織退休教師出省療養,江城氣溫高,不適合老年人,外婆見外公恢復得差不多了,便和外公一起去了療養院。
外公外婆一走,外加曹楓近日賭氣一般不再主動理她,白疏桐成天便有些無所事事。
這麼多年了,她第一次有些不太情願過暑假,每天想的就是怎麼能找點事情去學校轉轉,說不準能遇到邵遠光。
如此幾天後,白疏桐終於揣摩出了一條「捷徑」。她花了兩三天時間把論文的初稿潤色了一遍,又故意留了幾個致命的錯誤,竊喜著把文章發給了邵遠光。
果然不出她所料,邵遠光很快回了郵件。那幾個致命錯誤自然逃不出邵遠光法眼,除此之外,他又火眼金金地挑出了她的幾個其它錯誤。
白疏桐裝傻,問邵遠光:「邵老師,你說的這個我不太懂啊……我覺得電話裡邊說不清楚……」白疏桐小心聽著邵遠光的反應,提議道,「要不我去找你?」
邵遠光看了眼窗外驕陽似火,想了想說:「我去找你吧。」
「好!」白疏桐聽了高興,想著要矜持,這才清了清嗓子問他,「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邵遠光笑笑,對她的把戲心知肚明,只是不拆穿,隨口回了句:「都可以,別太麻煩。」
掛了電話,邵遠光簡單換了身衣服,便往白疏桐家去。
他叮囑白疏桐不要太麻煩是不想她太累,沒成想白疏桐蓄謀已久一般端出了冰鎮果飲,又切了滿盤的水果,弄得他不拆穿都有些對不起自己的智商了。
邵遠光坐在電腦邊看著她搖搖頭,伸手一拉,把她拉到身邊:「坐著改論文。」
他命令一般,白疏桐只好應了一聲,在邵遠光的指導下一一糾正錯誤,到了關鍵的幾處,白疏桐故意拖延進度,裝傻充愣一般糾結了好幾次。
邵遠光倒是一改常態,對她頗為耐心,一遍講不清楚就講兩遍,實在不行乾脆從頭開始給她補理論、補方法。
如此一來,論文的修改進度不免延誤,一下午都改不了幾段話。
白疏桐對這個進度還算滿意,邵遠光也覺得有必要慢下來,看著天光不早,他合上電腦道:「今天先這樣,我明天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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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暑假,邵遠光每天下午都去白疏桐家報道,兩人磨磨蹭蹭心照不宣地改上一兩行字,然後一起做飯、吃飯,等到傍晚時分,邵遠光才收拾東西離開。
這種論文的寫作進度是邵遠光以前難以忍受的,現在倒也甘之如飴——慢有慢的好處。
高奇對他的這種進展嗤之以鼻,見面一次便催一次:「這麼磨蹭?什麼時候能有好消息?」
拉長戰線並非欲情故縱,也不是刻意玩曖昧,邵遠光只想讓白疏桐做好充分的準備。
論文的修改漸漸接近尾聲,江城的夏天也到了最炎熱的時節。敲下最後一個字元,論文的寫作便也告一段落。
白疏桐看著通篇的文字舒了口氣,有些滿足又有些不舍。
完成一篇論文,邵遠光也前所未有地覺得失落。他看了眼白疏桐,問她:「這篇文章你有什麼打算?」
寫完文章自然是要投稿,但白疏桐沒有想得那麼多,論文只是她每日見到邵遠光的工具。她眨眨眼,看著邵遠光:「邵老師,我聽你的。」
「開學后,北京有場學術會議,可以投過去試試,聽聽大家的意見。」
會議什麼的,白疏桐一點想法都沒有,又聽說不在江城就更不願動彈了,出差幾日豈不是又見不到邵遠光了。
白疏桐撇撇嘴,剛想拒絕,邵遠光那邊倒是先開口了:「我和你一起去。」
到嘴邊的拒絕被白疏桐生生吞了回去,她咧嘴笑笑,扯了個謊:「那個會議我早就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