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長得丑,就要理直氣壯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早課時間,學堂里傳出朗朗的讀書聲,像動人的童聲大合唱,音符灑滿天。
梵羽看著西門金哥搖頭晃腦讀書的樣子,忽然想到一件趣事,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旁邊的西門如蘭不解道:「金哥誦錯了嗎?」
梵羽搖頭道:「記得小時候讀《春曉》,因為太笨老是記不住,於是就將這首詩改成了『春眠不覺曉,處處蚊子咬。夜來巴掌聲,不知死多少』,果然就牢牢記住了……」
西門如蘭聽了愕然無語,暗道這人也真夠離經叛道的,沒一點讀書人的樣子,連古聖賢的名詩佳句都敢拿來調侃,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行呢。
辰時時分,縣學里傳出三通銅鑼聲,正在晨讀的學生們紛紛停止了朗誦,然後正衣冠,站直身,面容莊重,學堂內一片肅靜。
梵羽正在詫異,忽然瞥見岑夫子帶著兩個書童,目不斜視,步履有序的走來。
古人重視禮節,對行走、見面、入座等都有一套嚴格的行為規範,這是入仕必學的技能,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不知禮節枉聖賢」,因而岑夫子要求弟子學以致用,在學堂內嚴格遵守這些行為規範,身為夫子,他自然是要做表率的。
「拜見夫子!」
岑夫子右腳剛跨過學堂門檻,裡面便響起整齊劃一的執禮聲。他點頭以示回應,然後不急不慢的說道:「今天為大家引薦一位新同窗,大郎,你進來吧。」
眾學生屁股剛入座便見梵羽走了進來,對著岑夫子納頭便拜,學堂內那位年紀最長的老秀才急忙起身阻止道:「夫子萬萬不可!」
岑夫子撫須含笑,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人提出反對意見,故作訝然道:「紀常有話要說?」
老秀才名叫陳紀常,是陽谷縣文壇領袖之一,年輕時有氣沖斗牛之志,立志經邦安國,奈何時運不濟,考了一輩子的科舉至今連鄉試都沒有通過,如今在縣學里謀些營生,教授孩子們功課。
只聽陳紀常義正言辭道:「學生並非歧視於人,只是似武大郎這般相貌,一旦步入仕途,藩國宵小定然嘲笑我****無人可用,有損國儀。古人云:相由心生。其貌如此,其心定然不正,所以學生斗膽請夫子收回成命。」
陳紀常斜睨著梵羽,那神情彷彿在說:「沒有得到我們的認可,就甭想混入文士圈子,更何況像你這種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連尋常百姓都看不起的腌臢潑才,倘若這樣的人都能進學堂,那陽谷縣學堂真的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身為讀書人,陳紀常即便瞧不起武大郎,也不可能像市井潑婦般對他進行人身攻擊,所謂「師出有名」,自然要找一個適當的理由。
以「有損國儀」這個冠冕堂皇的說辭來阻止梵羽入學其實是有一定道理的,古人比現代人更加重視儀錶,進了官場,你的臉就不是你自己的了,還代表著朝廷的形象,絕不能敷衍了事。
即便不進官場,那也代表著讀書人溫文爾雅的形象,你武大郎諢號「三寸丁谷樹皮」,媳婦與人勾搭成奸,風評極差,這在陽谷縣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怎麼能混進讀書人的隊伍?
梵羽聽了十分鬱悶,長的丑又不是我的錯,況且自己曾經俊美異常,被人譽為「玉面神偷」,現在這副尊容不過是因為施展了易筋縮骨的秘術留下的後遺症而已,過個一年半載自然會恢復原貌的……然而這些話是不能說出口的。
岑夫子見梵羽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人不知而不慍」的樣子,對他的好感又增添了不少,問道:「大郎,你對紀常的話有何看法?」
梵羽抬頭看到岑夫子那鼓勵似的眼神,愣了下,敢情這老夫子想要看自己與陳紀常辯論啊?
本來他合計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現在有了岑夫子撐腰膽子壯了起來,拱手向陳紀常執禮道:「昔有一人,濃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綽號為鳳雛者,此為何人?」
陳紀常冷哼一聲,不假思索道:「蜀國謀士龐士元也。」
梵羽心裡竊喜,暗道:「小樣兒,中計了吧!」
他熟知辯論時候氣勢的重要性,待陳紀常話音落地,便驟然提高嗓門,先聲奪人道:「然則龐士元其貌不揚,獻連環計破曹,議取西蜀,計定益州,理事耒陽……此等豐功偉績,難道便因其相貌醜陋而抹殺嗎?」
三國時與諸葛亮齊名的龐統,字士元,號鳳雛,有經天緯地之才,但因為相貌醜陋,先是被孫權所輕,后又被劉備所棄,最終卻為西蜀的帝王霸業立下了不世之功,流芳百世。
陳紀常頓時口結,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那個連正眼看自己都不敢的螻蟻竟會與自己對辯,並且還頗有心機的請君入甕,一下子把自己套了進去。
「再者,嫫母倭傀,善譽者不能掩其丑;晏嬰侏儒,卻以賢名聞達諸侯。立身之本,在德行在操守而不在相貌。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大郎雖自知相貌醜陋,但卻不敢自慚形穢!」
梵羽那鏗鏘有力的話語落地,學堂內鴉雀無聲,大家都被他那副理直氣壯的氣勢震懾住了,我長的丑又怎麼樣,這不是我的過錯,這副尊容和體魄是父母所賜,我不敢有什麼怨言。
古人最重視忠孝之道,梵羽先拿嫫母、晏子、龐統的事例反駁,再用孝道來堵住悠悠眾口,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陳紀常雖知他在詭辯,但卻無從反駁。
西門如蘭斜倚在窗前,漂亮的眼睫毛撲閃撲閃動了兩下,饒有興緻的瞧著學堂內的辯論,她亦沒有想到那個身材短小相貌醜陋的男子竟能迸發出如此大的能量,居然將縣裡的大儒駁的啞口無言,不禁重新審視這個其貌不揚的男子來。
岑夫子本來只是象徵性問一下,已經準備好了為梵羽開脫的說辭,沒想到他口若懸河,倒把陳紀常辯的啞口無言,面上大感欣慰,頷首笑道:「好一個『立身之本,在德行在操守而不在容貌』,大郎之言甚合吾心,紀常還有何話要說?」
陳紀常被梵羽辯的有口難言,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火辣辣的,自己一不小心陰溝里翻了船,而且還敗的如此徹底,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對方站在「孝道」的制高點,根本無懈可擊,這太憋屈人了。
這時學堂內另外一名中年秀才範文慶起身而立,道:「既然紀常兄與武大郎各執一詞,那就由我來做一個和事老吧。」
範文慶說著從袖口裡摸出一份試卷,然後呈遞給岑夫子,道:「這是本月擬制的論題,除了我之外再無第二個人知曉。倘若武大郎能根據論題的題目作詩一首,我們認他這個師弟又何妨!」
原來岑夫子為了考察學生們的詩詞歌賦,每月讓人擬題賦詩一首,互相切磋技藝。這次剛好輪到範文慶擬題,於是他便順水推舟拋出了出來。
陳紀常正愁沒有台階下,聽了范長慶的建議頓時舒了口氣,贊同道:「文慶此言,甚合吾意。」
岑夫子沉吟不語,吟詩作賦要求言之有物,是進士科必考的題目,沒有數十年如一日的文學功底和閱歷見識很難寫出來……范長慶看似兩不幫襯,實際上已經與陳紀常站在了同一陣營,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收徒的阻力啊!
梵羽意識到滿屋子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此刻如果退縮的話以後恐怕就真的要靠賣炊餅過日子了,想到這裡,他昂然向前邁出一步,朗聲道:「請夫子揭題!」
岑夫子嘆了口氣,將試卷緩緩展開,只見光潔的紙面上工工整整隻寫了兩個字,眉頭不禁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