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悟

一番長談下來，從下午持續到深夜，所包括的內容也前所未有的複雜，從晶元到覺醒者，再到葉靜冉和沐雪，在不涉及未來的某種具體結果的情況下，林奕寒從師父那裡得到很多以前並不知道的信息。

師父走後，他一夜未眠。

有些東西剛聽的時候會因為心裡的震驚和懷疑太過劇烈而被壓下來，但是當一個人靜下來細細回味時，那種雙腳懸空沒著沒落的感覺便會泛上來，讓人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相處了十年的師父，在他心中本是一個類似親人一般的存在，可是某一天卻突然說我是來自未來的，你將來會面對一些可怕的危機。

反覆夢見一個少女已經夠玄奇的了，偏偏在那之後還真的遇見了那個少女，如果說這已經是人生當中的一個奇迹了，那麼，後來又被人告之這個少女的爺爺會引起一場世界性的紛爭，而自己也將捲入到那場紛爭當中，這便幾乎能算是一個天方夜譚般的童話了。

另一方面，還有一個名為沐雪的女孩，初見面就有了最親密的關係，然後才被告知這個女孩是師父專門為了這一天收養的。這更是在感情觀上給了林奕寒一種極大的衝擊。

原本一直簡單地生活著，雖然偶爾會去做個偷偷東西殺殺人的任務，但在思想上基本沒什麼負擔。可是有一天，一種被名之為命運的力量卻撲頭蓋臉地壓下來，清楚地展示著將來的軌跡——你會怎樣，他會怎樣，那些人會怎樣……因果啊命運啊之類的東西在頭頂環繞，這樣做會引起將來怎樣的結果，那樣又會怎樣怎樣地影響將來，甚至於連發生的事，認識的人，都帶有一種命定的成份，這樣一來壓力就實在太大了。

關於沐雪，師父也大致的說起過身世。

她是個人造人——說是人造人也不恰當，嚴格說來沐雪是一個克隆出來后又經過基因改良的人。但問題是，人類在基因上的認識並未達到可以隨意更改和優化的地步，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起來，這個女孩其實算是另一種科技上的實驗品。

在師父口中的將來，晶元技術上始終在各方面存在一些缺陷，無法真正地達到完美，所以在後來的某個時期，當晶元的技術一度陷入瓶頸后，曾經有過另一種繞過技術瓶頸的構思——以晶元加人造人的方式進行組合，對晶元和將要承受晶元的個體同時進行微調，使其能更好地達到同步融合，從而發揮出更好的作用。

在師父的說法中，這種構思曾被實施過，但很快就被終止了，具體原因不明。

不說晶元之類的東西，單說這個女孩。她的是人為造出來的試驗基因優化技術的實驗品，生來就是為了某種目的存在的，在別人眼裡她是一隻用來實驗小白鼠，在她自己心裡，她也同樣給自己定位成小白鼠。沒有普通女孩那種陽光的生活，沒有朋友，沒有家庭和父母，沒有人生目標，她的存在意義就是等待別人拿她去實現某種目，與她自己本身毫無關聯。

即使是在師父收養她以後，她也大致地保持著這種狀態。沒有自我感情一般的女孩，為了別人設定的目的而存在，這就是她的全部，所以她才會在林奕寒身體產生副作用時用自己的身體去幫他壓制異變，究其根本，她只是在完成自己的人生意義。

原本對這個第一個走進自己的生命中的女孩還抱有很多幻想的林奕寒在知道這一事實后，感情觀上受到的衝擊更加強烈。對他來說意義很重的一件事，對那個女孩子來說反而並不具有太多的意義，她就象是在完成一件本職工作，甚至於連工作對象是不是他都並不重要，這尤其讓林奕寒心裡別不過彎來。

林奕寒一夜未睡，心思百轉，總覺得象是有什麼東西壓在胸口一般。

昏昏沉沉地度過周日，到了周一，原本是上學的時間，但之前師父已經偽造身份和理由幫他請了假，再加上上學對他而言本身就是件可有可無的事，他索性繼續悶在家裡……

趴在床上看漫畫，怔怔地看著電視節目發獃，機械性地洗菜做飯，吃飯、睡覺、趴在窗口眺望遠方的天空……

有時候心念涌動間，他會試著輕微調用晶元的力量，身體各個部位上會零星地泛起一層薄薄的黑甲，感覺上幾乎就是身體的一部分，心念所及之處還可以控制，把全身的黑甲集中在雙手上，大致能形成一雙覆蓋雙手的全黑手套一樣的東西。

黑甲的密度似乎極高，相當沉重，防禦性極強，表面上總是泛著層若有若無的淡淡黑光，但目前還無法確定到底是什麼作用。

除此之外，身體的各方面機能都有提高，速度、力量、反應、甚至頭腦中的感應都強了許多。以這種狀態進行修鍊，連以前感應很微弱的一些穴道和很難修鍊到臟腑都能有種更清晰的把握，修鍊的速度自然也大大提升。

心中會湧起些新奇和興奮，但沒過一會兒就又被低落的情緒沖淡。一個無法確定的未來會讓人恐懼，而一個確定的未來卻也會帶來巨大的壓力，並且從另一個方面讓人對自己現在的意義感覺到迷茫。

到了周三的時候，他終於抱起書本去上學了。

學校還跟以前一樣，不會因為他將近十天的未到而發生任何改變，甚至由於他平時一向低調淡漠，連關注到他的同學都很少，只有老師不咸不淡地問了幾句情況，話里話外的側重點的卻是要他注意功課。

校園裡高大的樹木開始陸續飄下泛黃的葉子，風中也漸漸有了秋季的乾爽和清冷的味道。

林奕寒依舊會時不時地逃課，有時沒地方可去，就在校園裡挑棵大樹爬上去，坐在最粗壯的枝杈上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透過漸趨稀薄的葉片仰望，淡藍的天空被割裂成許多細碎的小塊，絲絲縷縷的絮狀白雲從這一塊流進去，又從另一塊中飄出來，象是穿過一個又一個隧道。目光俯視下去時，可以清楚地看見許多教室的情形，大多數課堂很安靜，翻書聲、問答聲透出來，飄散在空氣之中，世界顯得安逸而空曠。

林奕寒一直知道自己與他們不同，但在此以前，他所認為的不同還只停留在個人能力層次上。自己擁有更強的生存和殺人能力，更廣闊的知識，懂得上層社會的構架……原本他以為這就是自己與那些教室中的人的所有不同，但現在他才發現，其實彼此間最大的不同是命運。由於師父的出現，自己比他們更早地認清了整個世界的架構，擁有了更多的可支配的能力，所以自己早早地就脫離了他們的人生軌跡，在他們那些人還在把讀書學習當成人生中唯一的出路，等待著在即將來臨的一次又一次的考試中突破千軍殺出一條血路時，自己已經根本不用去跟他們起向前拼殺了。

但另一方面，正因為有了更廣闊的選擇，他一直都覺得自己的人生是自由，是可以任由自己隨心所欲地選擇，可到了師父把那些關於未來，關於因果，關於命運的話重重地放在他面前時，他才發現，原來所謂的自由是假象，他早就被束縛在另一個無法選擇的命運當中了，甚至兩相比起來，反而是教室里那些人具有更大的選擇性。

有時候林奕寒會覺得現在的自己更象是一個擁有上帝視角的人，他遠遠地望著教室中那些將來註定要跟所有普通人一樣，重複著絕大部分人讀書、工作、生子、養家這一系列完全屬於複製模式的人生，他們註定了做一個永遠在社會支配下轉個不停的零件，直到最終離開這個世界也無法逃離開。

現在他才知道，在自己的上帝視角外，很可能還有另一些更高層次的存在正在注視自己這一類人，同樣脫不開某種牢籠的束縛，終將在某種個定的軌跡上不受控制地飄離自己預定的方向。

林奕寒這一次情緒上的低潮幾乎持續了一個多月，這段時間裡，他的神秘師父抱著一種完全理解他的態度放任他，除了偶爾簡單的詢問狀況外再未出現。

林奕寒每天安靜地上學、上課、上課、放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坐在樹上發獃，一個人看電視，看漫畫……周末的時候會去人流密集的廣場邊上坐一會兒，以平靜得甚至可以稱得上疏離的眼光看來來往往的人群，思索各種意義，不斷地否定，思考，再否定，從中尋找能被自己認同的東西。

閑暇時，他也會帶著淡淡的心情繼續修鍊，打拳啊，站樁啊，擺弄槍械啊，或者不斷地在限定的最低程度內試驗晶元帶給自己的能力。

漸漸的，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初覺得過於突然的一切慢慢地在心中理出了些頭緒，對於自己的定位之類的東西也重新確立起來。對於可能要面對的東西也不再有那種無形中彷彿連呼吸都受到壓抑的恐懼，偶爾想起師父說起來的看起來似乎嚴重得如同浩劫一般的未來時，他甚至能在嘴角勾起一絲弧度，淡淡的一笑了之。

總之呢，目前還是做好自己，做自己該幫的吧。無論怎樣看，只要做到這一點，就完全足夠了。

人生啊，其實真正的意義就是永遠做好現在的自己啊！

想通這一切之後，林奕寒再次做回自己，低調的普通學生，大部分時間都按時上學放學，但經常在課堂上看課外書，或者逃課去大樹上睡覺。有時候會在夜間如遊魂一樣出沒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修鍊自己是一方面，扮兩次城市英雄之類的東西感覺也很不錯。

至此為止，生活重新置入屬於自己的軌道。

不過生活中總是會不斷有新的意外突如其來地躥進來。

在剛剛渡過低潮后的不久，某個秋末的午後，林奕寒正趴在教室的課桌上無聊地翻著課外小說，上面的老師正講到興奮，滿臉紅光，口水四濺，突然教室門被推開，隨後教務長帶著兩個女生走進來。

「抱歉，於老師，打擾一下，我帶了兩個轉校生過來……」

在這樣的介紹當中，林奕寒敏感地發覺教室中的空氣突然凝滯了一下，隨後一股夾雜著驚艷和讚歎的低嘩聲掠過教室上空。

微微產生了些好奇的林奕寒把目光從小說上挪開，望過去。

下一刻，他也愣了一下。

兩個很漂亮的女生，宛如並蒂蓮花一般站在教務長身後，左邊的一個明眸靈動多采，見林奕寒望過來時還得意地沖他擠擠眼睛，右邊的一個相比之下清冷而淡漠，精緻的俏臉幾乎可以用完美來形容，淡漠而空泛的目光掠過林奕寒時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後面無表情地挪開。

葉靜冉，沐雪。

——————

第二更完畢。

今天努力達到萬字、三更，算是補齊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