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世少年 第十六章
驚世少年(十六)
鬼虎甫一出洞,但見泠玉正站在風氏兄弟二人之後,身後更有過百持劍人馬把他重重保護,好不安全!好不威風!
泠玉一見鬼虎,登時眉開眼笑,道∶
「大哥,我們又見面了。」
鬼虎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像是把他視作死人一般,他的臉容沒有失望,也沒有怨忿,他只是瞪著風氏兄弟,道∶
「我……來……了,你們……要殺……便殺吧……」
風清鷹也沒料他會如此爽快,笑道∶
「鬼虎兄,我兩兄弟與你素無過節,此行並非要取你性命,弄至此番僵局實屬逼不得已,今日只要你能說出令主子墓地所在,我保證不損你半根毛髮!」
泠玉也在旁插嘴道∶
「是了!大哥,只要你能把墓穴說出,我放你一條生路又如何?」
生路?泠玉也會放他一條生路?
鬼虎苦笑,道∶
「我……確實……知道主人……葬身……何處,但……絕不會……告訴……你們的……」風清鷹見其如此堅絕,登時目光如炬,道∶
「鬼虎,開門見山,今日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別要敬酒不喝喝罰酒!」
泠玉飛揚跋扈,慫恿道∶
「是呀!大哥,若你觸怒了風大俠,可有你的好受呢!」
泠玉根本就不關心鬼虎會否泄露墓穴所在,他只是在煽風點火,冀求激戰一觸即發,他要他━━死!
鬼虎毫無懼色,道∶
「那……就……看看……你們……可以把……我怎樣……」說罷身形急展,沉嘯一聲,竟向旁直衝而去!
風清鷹早已注意他的一舉一動,鬼虎一動,他亦即時隨之一動,一旁的風清和亦無奈中跟著長兄而動,那過百人馬見二人急動,全都一起動了起來!
轉瞬間,一眾人等盡揮劍朝鬼虎圍攻,頃刻殺聲嘶天……
聶風和聶人王雖不是親見洞外形勢,在洞內亦把眾人的說話聽得一清二楚!
俟聽得清楚又有何用?父子倆如今穴道被制,只得干睜著眼,靜等待結局!
一眾人等在洞口鬥了一會,廝殺聲便逐漸遠去,聶風愈聽愈是心焦如焚!
就在他空自焦急的時候,地上的杞柔驀地發出一陣呻吟,逐漸蘇醒過來。
她緩緩坐起,一雙剪水秋瞳朝四周流轉,卻已不見鬼虎影蹤,驚道∶
「哎……鬼虎……他……他在哪?」
聶風急道∶
「鬼虎叔叔已經去了!杞柔姑娘,若你立即替我解開穴道,也許我還來得及助其一臂之力!」
杞柔訝異於一個孩子竟會言要助鬼虎,他有足夠的實力么?可是也無暇細想,剛想問聶風究竟如何解法,瞿地,一個人從洞外閃了進來,一旁的聶人王喝道∶
「小心!」
但杞柔剛自蘇醒,驚魂未定,頓給扯著如絲秀髮,來人正是泠玉!
原來泠玉自量並非鬼虎敵手,犯不著加入戰圈送死,心想不若進洞捉回杞柔,或許在危急時可以用她威脅鬼虎。但其對聶人王父子甚為忌憚,故亦步步為營,誰知進來后見這一老一少穴道被封,又見杞柔意圖相幫,遂即時上前阻止!
泠玉奮力拉扯起杞柔的長發,把她硬拉向後,咬牙切齒道∶
「嘿,賤人,你總是偏幫外人,真是活得不耐煩啦!」說著一手把杞柔拋向身後,跟著緊盯著聶人王父子道∶
「又是你們這一老一少,今日遇著我可算你們遭殃!」
聶人王喝道∶
「卑鄙小人!若老子穴道未封,你早已碎屍萬段!」這句話倒是真話,聶人王平素出手已甚狠辣,何況今日遇上一個真正的背信棄義之徒?
泠玉哈哈笑道:「好狂妄!就讓本少爺先解決這小子再把你碎屍萬段!"
他轉向聶風,陰陰地道:「小子瞧你年紀小小,武藝卻很不錯呢!上次那一腿令本少爺傷得很啊,無論誰曾犯我,我都要他付出代價!"
泠玉小氣記恨,說話間已舉刀劈向聶風,但刀勢未去,左腿卻被人緊抱,原來是倒卧地上的杞柔,她哀求道:「玉,稚子何辜?你要殺便殺我好了!"
泠玉「呸」的一聲踢開她,道∶「賤人!用不著爭先恐後,橫豎你怎樣也不選我,待你利用價值完畢,我早晚會把你一刀了結,省得你回到村裡把我的事四處張揚!"
言罷迅即回刀再劈聶風,但杞柔甚為頑強,又再撲上死命抱著他的腿不放。泠玉一個踉蹌,身子向前俯衝,撲下之前,雙手愴惶在半空發力亂舞,刀柄恰巧打正聶風腰際要穴,聶風登時血氣一暢,穴道頓解。但泠玉這道蠻勁委實不輕,聶風解穴之餘,人亦被擊飛撞向身畔之聶人王,兩父子一同翻滾地上!
聶人王被兒子整個身子飛撞,也是全身一震,似乎撞開了不少穴道,但聶風點了他三十六穴之多,也並非一撞便可完全解穴!
聶風迅即彈起欲向泠玉撲去,泠玉見他能夠動彈,不由得大吃一驚,但反應亦甚機伶,他深知此子武功遠勝自己,連忙滾到杞柔那方,以刀抵著她的脖子,喝道∶
「別過來!」
杞柔已奄奄一息,無力反抗,聶風被逼止步,道∶
「你太令鬼虎叔叔失望!」
泠玉被一個小孩如此一說,臉上一紅,可是隨即化紅為笑,獰笑!「嘿嘿,失望?我如今就立即去令他失望,你別尾隨不舍,否則別怪我對她手下無情!哈哈……」
到了這個地步,泠玉甚至連所愛的女人亦可殺,這個他曾一度深愛的女人!
聶風無計可施,惟有眼巴巴看著這頭禽獸挾著杞柔,揚長而去!
他心知泠玉尚要以杞柔為脅,一時三刻不會殺他,眼前急務,還是先去助鬼虎一臂之力
再說,然而他這一去,也許會……不!此去之前,他必須先干一件事!
一念及此,聶風不禁回望聶人王,只見老父居然在閉目調息。他不知自己適才一撞已意外撞開了聶人王不少穴道,如今他其實在全身運功,企圖憑內力沖開穴道!
聶風走到老父跟前,忽地「伏」的一聲,竟向老父下跪!
聶人王雙目一睜,眼見兒子向自己下跪,也是一怔,道∶
「小子!你不是寧死也要打敗老子,阻止我瘋狂殺戮的嗎?如今又為何如此如此卑躬屈膝?」
聶風雙目隱泛淚光,道∶
「爹,風兒年紀雖小,但亦知有些事非干不可,所謂……有所為有所不為……」
聶人王愕然,他猜不透兒子將要說些什麼?
聶風繼續道∶
「鬼虎叔叔曾捨命救我,如今他身處險境,風兒是誓不能讓他一個戰死的了,只是風兒此去,恐怕……以後再難有機會侍候爹爹左右……」
聶風說著仰首,凝眸看著聶人王,眼中的淚已狠狠滑下他的小臉,他哭著道∶「養育之恩未能報答!爹,請……受風兒一拜!」
「□」的一聲,已向聶人王重重嗑了一個響頭,這一記磕頭聲,聽得聶人王那顆鐵石的
心,也要狠狠碎盡!
聶人王喝道∶
「男兒有淚不輕彈!小子,你哭哭啼啼的……胡說些什麼?快……快給我起來……」
他雖喝令兒子別哭,語氣雖硬,但說著說著,聲音已漸漸開始哽咽,一時間老淚縱橫!
聶人王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當年只是呱呱墮地的小小物體,就在自己瘋狂殺戮的五年間,已經逐漸懂事,他已開始懂得去選擇自己的路……
可是聶人王自己卻仍是渾渾噩噩,漫無目的地去殘殺眾生,他把他生了下來,可對得起這個兒子?
聶風緩緩站了起來,看見瘋了五年的老父首次為自己淚流披面,一直埋於心底的一番話再難按捺,他悠悠道∶
「爹,你知……道嗎?自從娘親……離開我們后,風兒……一直在想,若有天……爹能回複本性,與風兒重過從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縱然沒有……娘親,也較目前的生活……更為寧靜……幸福,可是……」
可是?可是如今他要去了,而此去吉凶未卜。
聶風無奈地續道∶
「爹,若風兒此去……不死,誓必回來……等你再過從前的生活,但……若風兒死了,請爹爹……你……」
說到這裡,眼淚流到聶風的小嘴裡,他已泣不成聲,然而時間緊逼,再難久留,他惟有強忍眼淚,咬著牙吐出最後一句說話∶
「請你……好自珍重!」
他說罷立即掉頭而去,只怕自己不舍。
珍重?聶人王笑了,眼淚也流到他的嘴角,他終於笑了。
五年前,顏盈離他而去時,也是叫他好處珍重,今夜,他的兒子也要離他而去,說的竟然也是一聲珍重!但他可知道老父的心?為父的雖然瘋瘋癲癲,若兒子真的死了,他自己還能怎樣珍重?
眼看著這個出於自己,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稚子仗義而去,聶人王的胸膛忽爾急劇地起伏,潛藏的強橫內力霎時間運遍全身,一直催動著他,催動著他,催動著他……他,他,他要爆發!
聶風含著淚剛好走出洞口,洞內驀地傳出一聲撕天暴吼,吼聲如雷貫耳,甚至蓋過風雪怒嚎,直轟諸天……
這吼聲之巨、之怒、之狂、之烈,儼如一個沉睡多時的魔神終於蘇醒,將要對世間所有不義作出最後審判!
聶風不期然回頭一望,他還未看見聶人王,已覺一股奪魄氣勢自洞中洶湧而出!一股森寒勝雪的氣勢,冷得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刀!
就在此轟天怒吼發出的同時,鬼虎與風氏兄弟及其門眾早斗至半里之外。
風氏兄弟自從上次失手,這回劍出更是小心奕奕,加上帶來的過百精英紛紛搶前向鬼虎攻擊,簡直強弱懸殊!
但鬼虎素以虎爪取勝,雖僅餘九成功力,但因步法奇詭,不時以「轉」字訣在百多人當中左穿右插,虎爪逕施,且戰且退,依然未呈敗象!
只是他出手竟帶著半分留情,僅傷對手而不奪命,故風月門眾依舊前仆後繼,陸續而來。
激戰當中,風清和看似無心戀戰,只是馬虎出招,風清鷹不禁趨前道∶
「二弟,你怎麼如此提不起勁?這廝僅隨其主人短短數年,足可與我們百多風月門眾相持不下,資質極高,必須小心應戰!」
風清和有氣沒氣地答∶
「也許並非全因其資質高低,而他主人所修的根本便是一門很厲害的武學!」風清鷹心想有理,道∶
「既然如此,好!就這樣吧!」
語畢即時向門眾暴喝一聲∶
「風月重重!」
所謂「風月重重」,乃是風月門下一個從未一敗的大陣!此陣是以七七四十九名修為不弱的門眾,分別以七重人牆把敵人圍在中心,倘若前排門眾久戰不下,第二排隨即補上,跟著是第三排,第四排……直至第七排又再來一次,如此循環不息,直至敵人筋疲力盡為止。
此聲一出,百餘門眾其中四十九名已陡然躍前圍向鬼虎,倏忽間把鬼虎重重圍在陣中!
鬼虎深知不妙,即時縱躍向前,欲想逃出陣中,豈料一眾門眾竟也跟他一同躍身,整個風月重重陣隨著鬼虎的身形於半空一翻,落地后居然依舊整齊不紊!他的人翻到哪裡,這個陣就翻到哪裡,一時間脫身不得!
而風清鷹就在陣勢之間穿來插去,風清和看來則甚不積極,仍然留在陣外,惟獨單以風清鷹一人領著此陣,還有遊刃有餘!只見他偶爾一劍攻向鬼虎,偶爾又以陣勢掩護,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鬼虎已被刺至傷痕纍纍!
一眾人等逐漸斗至一斷崖邊緣,風清鷹不由一凜,心忖鬼虎果然了得,他把「風月重重陣」引向崖邊,此陣自會不攻自破,否則所有人勢將同墮崖下!
如此下去不是辦法!風清鷹一陣猶豫,與此同時,忽聽陣外一聲高呼∶
「大哥,你且看看我手上的是誰!」
鬼虎於百忙中向陣外一瞟,只見泠玉竟挾著杞柔而至,且還笑道∶
「大哥,若你還對這賤人的生死有半點關心,立即束手就擒!」
杞柔已傷疲無力,但還鼓起一口氣大叫道∶
「虎!別……要理我!你……快走……」
語聲未歇,猝地一柄利刃刺進她的胸膛,杞柔嬌呼一聲,痛得死去活來,卻原來刀鋒僅是輕刺,並未全刺進她的心房!
泠玉卑鄙地叱喝∶
「大哥,我言出必行!你快罷手,否則……」
說著握刀之手旋即收緊,杞柔霎時滿臉都是汗珠。
風清鷹也不虞泠玉會以此為脅,不過也任得其如此施為,似乎並不怕會辱及「風月門」
正義之名。
風清和則覺以弱質女流為脅,簡直非俠之所為,正想上前制止泠玉,豈料就在此時,鬼虎身形驟止,一雙虎爪放了下來,同一時間,七柄利劍架在他脖子之上!泠玉狡笑一聲,笑道∶
「好!不愧義重情長!那你快告訴風大俠,究竟你主人葬身何處!」
鬼虎冷冷道∶
「別……白費……功夫,我……寧死……也……不……會……說……。「
泠玉面色一沉,道∶
「還嘴硬?嘿,即使你豁出性命,但你真的不怕我會殺了她?」說著刀鋒又再向杞柔心
房刺進半分,然而她緊咬著牙,怎樣也不哼一聲!
風清和簡直忍無可忍,正欲出手,誰知身旁之風清鷹突伸掌攔阻,沉聲道∶
「二弟,別太婦人之仁,我絕對不容此行攻敗垂成!」
風清和陡地一怔,想不到其兄會容許如此卑污手段!雖然並非親自力行,但假借他人之手,又和泠玉有何分別?
在泠玉刀下的杞柔卻面無懼色,她清深款款的凝視鬼虎,虛弱地道∶
「虎,你……寧死也不說……出主……子屍骨所在,男兒……漢……本該如此,可……是如今……卻為了我的生死,,,而不知……該怎麼辦……」
鬼虎悵然道∶
「柔,若……你……死……了,我更……不知……該怎麼辦……」
杞柔一陣感動,可是心中還有一個疑團,不能不問∶
「那……你……是因為……我……才……會……回來這雪地?」她此刻命處生死邊緣,卻仍忘不了這個問題,可見她的心始終不死,鬼虎凝望著她那蒼白的臉,道∶
「柔……你……明白……的……」
是的!他的心意,她怎會不明?
杞柔苦笑點頭,道∶
「很好,也……不……枉……我等你……一場了……」
她說著猝地自行向泠玉的刀鋒一挺,「刷」的一聲,利刃赫然穿心而過,登時血花四
濺!
鬼虎驚呼∶
「柔……」
變生肘腋,泠玉也是一驚,想不到向是柔弱的她竟會性烈至此,心怯抽刀,豈料杞柔雖是氣若遊絲,仍死命捉緊他的手,瞪著泠玉道∶
「玉,你……可知道……為何……我……只喜歡……鬼虎……?」
她一邊說,嘴中已血如泉涌,似將在堵塞她的朱唇,叫她永遠也再說不出半句話,但她最後還是把這句話吐了出來∶
「因為……他……有的……東西,你……永遠……也不……不會……有……」
她說罷幽幽的回望鬼虎,血紅的嘴唇流露一絲平和滿足的輕笑,接著,緊抓著泠玉的手逐漸鬆軟,嬌軀亦緩緩的、緩緩的倒了下來,終於含笑而逝。
雪又在哭。
風清和眼見杞柔如此飲恨而歿,不由得低首輕嘆……
鬼虎,卻沒有衝上前去,並非因有七柄利劍架於脖子上。
他只是呆然落淚,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這個痴心的女子,她一直在苦苦等他。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直至第十三年……
她終於等到了他!
可是,這匆匆一會之後,她自己也要死了。
到頭來方始發覺,原來她只是在等━━
死!
是蒼天弄人,總叫緣份飄渺?
還是冥冥中早有定數。
叫天下有情人全都身不由已。
好夢難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