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內相王岳 百戶無病
三人間的氣氛一下就冷落了起來,王岳是有些憐傷秦武和那兩個忠心的家人,而錢無病和吳虎臣,則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想想都有些后怕,要不是錢無病和吳虎臣走在轎子的後面,此時想必已經是那官道之上的一具屍首了。
「此地尚且不太安全,我等護送王老爺出去,尋個有人家的地方報官,到時候王老爺也就安全了,咱們兄弟也算沒有白拿王老爺的銀子!」錢無病想了想,繼續跟著這老宦官瞎跑,他是肯定不幹的,倒不如直接將人交給官府,自己也算是省事了。
「至於先前應承王老爺去天津的事情,我看就此作罷吧!」他怕這老宦官繼續死心眼要往天津走,拿話先擠兌住對方:「這些賊人達不到目的,只怕不肯罷休,這去天津肯定是去不了了,一路還不知道有多少賊人等著王老爺呢!」
王岳慘然笑了一笑,這才離開京師幾十里,這殺手們就迫不及待的蹦出來了,這距離天津還有兩三百里的路程,還一個勁兒的往天津扎,這和送肉上砧板有什麼區別。再說了,這錦衣衛的兩個小傢伙不說,難道自己就看不出來嗎,那些殺手的弩機,除了軍中,又豈是江湖人士可擁有的,這到了天津,只怕也未必安全,劉瑾的淫威之下,自己多年前的那點恩惠,只怕不值得一提了。
「報官,報什麼官?」他有些落寞的哼了一聲,南京雖好,距離卻是千山萬水,終老在那裡,只怕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天津不去了!」終究是做了這麼多年內相,王岳也是一個有靜氣的人,論起做事殺伐果斷,可比眼前兩個青嫩的小傢伙老成多了。搖搖頭驅走心頭的那種彷徨之意,他心中有了決斷。
劉瑾你個小人,不是不讓我去南京,要在這路上截殺我么,我偏生不讓你如願。知道我由京師到天津再到南京的路線又如何,我反其道而行之,不走水路,自河間府入山東,然後從山東到南京,難道你還能條條道路都派人候著我不成,只要我不露了身份,誰人又知道我的去向?
「如何,王老爺,此地不宜久留,你得速速做出個決斷!」見到王岳久久沉吟,錢無病有些不耐煩了,身後的那些傢伙,還不知道追上來沒有,老呆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啊!
「適才雜家聽兩位校尉說,都是在鎮撫司里當差的?」王岳知道,自己一個人,是肯定到不了南京的,而一調動自己還能調動的人手,只怕風聲馬上就走漏了出去,為了安全計,他最好還是誰都不要驚動,那麼,眼下這兩個身手卓越的年輕錦衣衛,就成他唯一的依仗了。
「是我在錦衣衛里當差,虎臣是我內弟,也是軍戶出身,卻是還沒有實差!」錢無病見對方問起來,自然少不得詳細說一下,這救人不圖回報,那是聖人所為,他可不是聖人,對方這麼問,這是要犒賞一下自己?
「哦,眼下錢校尉是什麼職差?」王岳主意已定,反而不著急了,不讓這兩人死心塌地的跟著自己,他去南京,那只是一個夢想。而返回京師,更是遲早不得好死,他都不往這方面想了。
「我爹倒是做過小旗,我補進錦衣衛,才兩年不多,也沒啥功績,一直就是個校尉!」
「牟斌太不會識人了!」王岳痛心疾首的嘆了一句,抬起頭盯著錢無病的眼睛:「我看錢校尉身手矯健,勇於任事,在錦衣衛里做個校尉,簡直太屈才了,今日里你又救了雜家一命,雜家心裡是有數的,在你們鎮撫司里,雜家的面子,倒是還管點用,有老夫的保舉,補個實職百戶,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這話可就說的大了,錢無病可能不知道當朝大學士是那幾位,六部的幾位天官是誰,但是,對於自己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錦衣衛的掌門人,怎麼可能不知道,這老宦官嘴裡的牟斌,正是現任錦衣衛指揮使,可在老宦官的嘴裡,怎麼好像跟隨時可以訓斥的子侄一般。
他不知道,牟斌在王岳尚未卸任的時候,還真是對王岳執子侄禮的,細細數來,大明的歷代錦衣衛指揮使,就算這位牟斌最為謙恭,最會做人,當然,他這般低調,也是和東廠勢大,錦衣衛日益衰落分不開的。
錢無病還沒有反應,身邊的吳虎臣,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了,百戶啊,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錢家吳家,什麼時候出過這樣的人物,眼下這情形,似乎只要自己這個未來姐夫一點頭,這一個百戶就到手了?姐夫做了百戶,自己再不濟,也得是個小旗吧!
錢無病卻是比他沉著的多,這天上掉的餡餅並沒有砸暈他,實際上,這到底是畫的一個餅還是實實在在的給自己的一個前程,他都不確定,只不過,有一點,他很清楚,這老宦官既然敢說這樣的話,那絕對就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王老爺,無病沒見過什麼世面,但是王老爺您是貴人,我是清楚的,但是這麼大一份前程給了無病,無病實在有些惶恐,到現在為止,無病連王老爺您的名諱都還不知道呢?」
「你這小猴子,給雜家玩這種小心眼,不就是想知道雜家是誰嗎?」王岳笑了笑,不以為忤,掏出一方印章遞給錢無病:「若是你識字,見到此印就知道我是誰了!」
錢無病識字嗎?
按道理來說,錦衣衛里識字的,實在是不多,昔日錦衣衛風光的時候,沒少出過那些出京師宣讀旨意連聖旨都拿倒了的笑話,這些錦衣衛宣讀旨意,不背的滾瓜爛熟,那鎮撫司衙門,是絕對不會放他們出去的,從這一點看,就知道錦衣衛里識字的人有多少了。
但是錢無病卻是一個異數,他沒有上過一天學,卻是對於文字並不陌生,儘管,他記憶中的文字,也眼下的文字,似乎稍稍有些區別,這並不影響他識文斷字。
好吧,話又說回來,就算他識字,這鬼畫符一樣的小篆,他也是不識的,恭恭敬敬接了過來,看來一眼,又恭恭敬敬的還了回去。王岳見他這般模樣,只當他不識字了,接過印章,輕輕解釋道:「這是私印,這些年用的少了,你不識也是正常,不過,那「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的印章,若是在這裡,縱使你不識字,也一定覺得眼熟的。」
錢無病的喉嚨咯咯的響了兩聲,他真是被嚇到了,這話一說出來,聯想到對方又是宦官,又是姓王,他哪裡還想不到對方是什麼人,錦衣衛內聊天打屁的時候,倒是一半時候都是在罵東廠,罵東廠的番子,罵東廠的檔頭,對那東廠的廠公王岳,更是罵的不亦樂乎。
「您,您,您是王公公,王廠公..」吳虎臣尚在懵懂,錢無病已經一聲跪了下去:「見過王公公,無病不知道是王公公大駕,實在是疏忽之極,該死之極!」
「起來吧!雜家早不是什麼勞什子廠公了,要不然,怎會落到如此地步,如何,我這保舉,你如今可信得過了?」
錢無病點頭如搗蔥,朝廷里斗的如何厲害,這公公們斗得如何厲害,他的階層不可能接觸得到,連這王公公為什麼被人追殺,為什麼用他們這些人做護衛,他也不清楚。但是這並不重要,他只要知道,面前的這一個人,是足以改變他命運的人就夠了。
平日里他連自家千戶都沒被單獨被召見過,陡然面對連自家指揮使都要恭恭敬敬的人物,他心中的那份惶恐,此刻就更不用說了。這樣的大人物親口保舉他一個百戶,這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這王公公不是東廠的廠公了,那又有什麼關係,真要是東廠廠公,他還擔心同僚們說他心生二意呢!
大人物們似乎一張嘴上下嘴皮一碰的事情,微不足道,但是對他來說,這就等於得了天大的好處,是一步登天的好事情了,這可真是救人,救出一份天大的機緣來了,儘管錢無病當時救人的動機,不是那麼的單純。
「前些日子,雜家向陛下自請去南京鎮守,陛下已經允了,這個百戶,只怕要到南京才能兌現得了,錢百戶,你可以願意隨雜家去南京?」
「屬下願意!」錢無病鏗鏘有力的答道,這王公公對他連稱呼都改成百戶了,他若是是不傻,這到手的富貴,就得緊緊的抓住,至於可能要面對截殺王公公的那些賊人的危險,他根本就沒加絲毫的考慮,富貴險中求,一點擔當都沒有,人家憑什麼提攜你。
「好!」王岳點點頭,這人已經收入了彀中,那就可以動身了。
「適才你說的對,天津已經去不得了,有人想讓我到不了南京,埋伏下這等殺著,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想到我身邊還有錢百戶這樣的虎狼之士吧,我們回頭,不去天津,去河間府,然後入山東,直抵南京!」
錢無病霍然肅立:「一切聽公公吩咐!」
小人物之所以是小人物,而成不了大人物,除了不能從眾多的小人物里脫穎而出,最重要的他們缺乏一個東西——機緣!勇冠三軍,滿腹詩書不得賞識鬱鬱而終的,在歷朝歷代,那真是數不勝數。是這些人沒有能力嗎?不是,他們缺乏的,只是一個讓他們的能力展現出來的平台,而要得到這樣的平台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被大人物賞識,也就是說,要有機緣。
而錢無病眼下就有了這份機緣!
錢無病沒有什麼封妻蔭子的大志,但是他知道,若是有這樣的機會放在他的面前的時候,他若是錯過了,這一輩子都要後悔。他想過上不愁吃喝的好日子,他想風風光光的娶吳嫣然進門,而絕對不想再每個月掂量著手裡一二兩銀子過著拮据的日子。
而他竟然無意中救了天下最有權勢的幾個太監之一,他的生活無疑從此就要發生改變,朝著自己從來都不敢想的好的方面改變,對這一點,他深信不疑。帶著這樣的好心情,三人開始啟程,走出林子的時候,他甚至覺得,那黃土漫天的官道,在他的眼裡,也似乎變成了一條金光燦燦的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