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番外2(中):富貴菜一點都不富貴
裴朔覺得彷彿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坑,還主動跳下去。
可帖子都下了,人也答應明天過來,這時候想反悔恐怕很難了,阿瑤就算坑他,應該也不會太過分……吧。
傍晚時分,錢東林脫下官服,提了兩斤酒準備再次出門,眼看菜都要擺齊,跟著他來五嶺的夫人皺眉,目光落到他提著的酒瓶,不悅道:「你這是要到哪去,馬上吃飯了你卻往外走?」
「哎,瞧我這記性,官衙的事忙多了就忘了跟你說,昨天裴團練使邀我去他家吃飯,給他一個面子,我去去就回。」錢東林連忙解釋,除了府里的下人,有誰會知道瞧著衣錦還鄉,光宗耀祖的知縣大人,在家中竟對夫人低三下四。
不過要是知道了,只會說活該。
他的新夫人的娘家是福海的富商,每年都會到京城,一是做生意,二是物色合適的女婿人選,狀元榜眼探花還有名次靠前的進士他們都不會考慮,每逢開榜,榜下抓婿都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京中有的是富商把人盯得緊緊,好不容易瞧中了一個五嶺的人,相貌還算端正,家貧,就把他給挖了過來。
新夫人嫁之前已經通過父輩知曉他在五嶺有一個糟糠妻,雖然錢東林一再強調已經把休妻書寄了回去,跟她再無關係,以後會對她千依百順,但心裡依然不舒服。
這不,這次才剛到步,就急不可待去找她,以為她初來乍到不知道縣裡的情況是吧,騙誰呢,姓裴的旁邊就住著那個女人!
新夫人挑眉,說話帶著刺:「團練使邀你去他家吃飯?不在外頭?我也跟你一起去拜訪團練使吧。」
說著,她也站起身來去換衣服,錢東林哪敢讓她動,裴朔家旁邊就住林氏,要是讓她看到還得了?連忙說:「別別別,我也是頭一次去裴家還不知曉什麼情況,他整天在校場,保不準家裡全是男人,一個個五大三粗,你去了要是被他們衝撞了咋辦,我不放心。」
「沒準他家裡都是貌美如花的丫鬟呢。」
錢東林笑了,環住她的腰身,在她耳邊說道:「她們哪都不及娘子。」
聲音低沉且深情,新夫人嬌嗔,捶了他一粉拳,這才放過他。但被她一攪,出門比原來晚了兩刻鐘。西邊猶有一抹孤霞,是太陽最後的倔強,而東邊已是深藍,爬起一輪白月。
阿瑤看著天色,忍耐到了極限,倚著廚房門環抱雙手,手指敲敲點點手臂,頻繁挑眉。
「你請的人不咋地,鄰里都準備睡覺了他還不來。」
因為錢家嫂嫂林氏的事,阿瑤對錢東林的印象跌到冰點,對他那個唾棄,加上他把錢東林請到家吃飯,還讓阿瑤做菜,如今錢東林在約定的時間還沒到,估計在阿瑤心裡是罪上加罪。
面對阿瑤的怒火,裴朔選擇避開話題,討好道:「阿瑤,你餓不?我給你下碗面先吃著?」
「不用了,他吃不吃,愛來不來跟我沒有關係。再等半個時辰,他要不來,我可就不會等下去。」她轉身回廚房,小聲嘖了一聲,算錢東林識相沒來跑吃苦,就讓裴小朔等上半個時辰,給他做點好吃的。
家裡有竹蓀,做一道竹蓀釀蝦球,木耳、雞塊、火腿、豆芽、菘菜還有鵪鶉蛋都是現成的,然後裹上肉餡稍微做一下蛋餃,薺菜好像也有,和上剩餘的肉餡擠出薺菜丸子,碼在砂鍋里澆上高湯做什錦鍋,兩個菜夠吃了。
就當她想好菜式,準備大展身手——
「抱歉抱歉,本官來晚你了,都怪縣衙事務繁忙,請裴兄不要見怪。我帶了上等的好酒來賠禮。」
門外某道陌生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阿瑤面無表情把撩起的衣袖放下,收回了做好吃的想法,順便為裴朔默哀一秒。
「娘子,客人到了,上菜吧。」
「好,我去把菜熱熱。」阿瑤應道。
錢東林進來只看到一個背影,很快收回視線,跟裴朔互相拱手問好。
來時錢東林想象了很多次裴朔的樣子,覺得要麼他是牛高馬大,熊一樣的漢子,說話粗魯不經大腦,不然也不會得罪聖上被貶到五嶺,又或許是黑黑瘦瘦的一個人,瞧著瘦,實際脫了衣服就跟田裡的莊稼漢子一樣,精壯的很。
可等到他真正看見裴朔,酸溜溜的滋味湧上心頭。
他在步入而立之年考到進士,回到家鄉當知縣,原想著很多人努力一輩子都努力不到他份上,但是裴朔呢,比他年輕就已經是團練使了,還長了一副好皮相,白得發光,一看就不是個正經的摸滾打爬的團練使!
錢東林心裡唾棄著,就聽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喊:「開飯咯。」
面前這個端著架子的裴團練使,忽然變了副模樣,就好像跟他端著架子敘話家常是慵懶的提不起精神,一聽到開飯就雙眼發光,打起精神,不由得讓錢東林也對晚飯多了幾分期待,聽說裴朔的夫人做菜比縣裡最好的酒樓的菜還要好吃,看裴朔的模樣,興許是真的?
沒見菜之前先見到了人,不由得就拿阿瑤跟家裡那位比較起來,論長相各有千秋,不過還是稍遜家裡哪位,家裡那位畢竟是千金大小姐,捧在手上嬌養,頭面首飾瓔珞堆砌起來的富貴氣息。家裡那位是牡丹,裴朔的娘子則是雛菊,低眉順目,人淡如菊,但這位瞧著比家裡那位要嫩啊。
酸溜溜的滋味又湧上了心頭,裴朔怎麼就這麼好命呢?——哦不對,他被貶到五嶺,一點都不好命,哎呀,還是他是人生贏家。
阿瑤可不知道錢東林內心戲這麼豐富,微笑著報菜名:「金磚白玉板,紅嘴綠鸚哥,珍珠翡翠白玉湯,富貴雞,詩禮銀杏,請慢用。」
「好好好,辛苦裴夫人。」錢東林聽著菜名心生歡喜,低頭一看,笑容僵在臉上。「這……裴兄,這?」
乍一聽菜名,以為非常高大上,鮑參翅肚燕蛤鹿茸錦雞之類的食材,哪知竟然是豆腐乾、白豆腐、菠菜、白菜、白果、最貴重的恐怕就是名為富貴雞的叫花雞了。
「這不是存心寒磣人嗎!」他拍下筷子喊道。
裴朔瞄了一眼阿瑤,總算明白那句幸災樂禍的「那可是你說的」意思了。
但還能怎樣,自己說出口的話,也要微笑著咽下去,「娘子,這些菜可有說法?」
「白玉板謂腐乾,綠鸚哥即此菜,曾有帝王微行民間,食黃面豆腐乾及波稜菜,問店家,店家曰『金磚白玉板,紅嘴綠鸚哥』。這道珍珠翡翠白玉湯,也是那位帝王起於微時吃到的民間小菜,翡翠是白菜幫子,菠菜去了紅根取綠葉,與白玉也就是豆腐一起煮成湯羹,加上選自朔方一帶盛產的珍珠米,顆顆飽滿晶瑩圓潤,味道香甜,這樣一道湯泡飯,味道鮮美。至於富貴雞,還是那位帝王吃過菜,就連名字也是他給起的。」
阿瑤早就準備好說辭,不慌不忙:「而最後的只是一道白果菜,這話我可不依。這可是看在知縣大人你是讀書人的份上做的,我本以為你應該明白,沒想好,呵呵。」說到最後竟有失望的痛心感,「孔子教其子孔鯉學詩習禮時曰: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事後傳為美談,其後裔自稱『詩禮世家』。衍聖公孔治,建造詩禮堂,堂前種兩株銀杏,孔府宴的『詩禮銀杏』,就是此樹之果得名。」
解釋完,阿瑤的聲音完全冷了下來:「我觀知府大人的家書寫的文縐縐,引用軼事典故,以為你愛好向來如此,仿您的做法引用帶有軼事典故的菜肴,不但沒得到讚歎,反而還說我存心寒磣。知府大人,我勸你一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直接甩臉色走人。
錢東林臉龐漲成豬肝色,原來是為了林氏那個女人,氣得他拍桌站起來,打算拂袖而走。
哪知裴朔閃身擋住了他的去路,聲音陰測測的,似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錢大人,來都來的,吃完再走,不枉費我娘子一番心意。」
「不吃!」
「我這可不是無掩雞籠,來去自如。」
「……你什麼意思,等等,你別過來,有話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