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5章 始皇帝的胸襟 上

寢宮裡面燈火昏暗。沙丘宮原是趙國舊宮殿，長年處於無人居住的狀態，哪怕因為始皇帝要落腳，修葺過幾次，也依舊遮蔽不了那種破敗的感覺。偌大的寢宮，雖然經過修整，看上去也是暮氣沉沉的模樣。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龍涎香的味道，這才遮掩住了木頭腐爛和潮濕的味道。

始皇帝的龍床，在重重的屏風和簾幕之後。雖然遠遠隔著，李游也能聽到始皇帝急促的呼吸聲，從聲音聽，始皇帝正處於巨大的痛苦之中。

李游心中暗暗嘆息。始皇帝幼年在趙國顛沛流離，成長的歲月被呂不韋、太后和嫪毐極力壓制，身體的創傷、精神的壓力，讓始皇帝過早地透支了生命。而掌權之後，連番的滅國大戰、運籌帷幄，更是消耗了他的精神氣，哪怕是統一了六國之後，也並不得安生。北地匈奴，南邊蠻夷都是心腹之患，六國貴族蠢蠢欲動，需要鎮壓。除了每天數百上千斤的奏章批閱，還得不時巡狩天下，震懾宵小。這個不過五十歲的男人，早已諸病纏身。但儘管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只要他的呼吸尚在，天下無人敢有異心。

而這樣的千古一帝，他的生命在今夜終究要走到盡頭了。李游在身上摸了摸，心頭忽然一陣沮喪。身上沒有任何的靈草、妖丹一類可以救命的東西。而他的真氣也到了竭澤之時，就算想渡一口真氣給始皇帝，讓他補上幾年的陽壽都做不到。

李游仔細辨聽了一下，寢宮裡面除了始皇帝之外別無他人。他放下心，一個垂死的老人，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李游稍稍運轉真氣，身上的衣服便烘乾。地上若留下水跡和腳印，肯定會被發現的。李游可不願意出現這樣的疏漏。

李遊走向帷幕，他要藏身其中，等待趙高和胡亥的前來。當然，他的父親李斯，也自然會出現。只是李游並沒打算要與他相認。

「咳咳……」

這時候，始皇帝卻大聲地咳嗽著，聲音撕心裂肺。李游聽著這聲音，心中一陣刀絞。要知道，始皇帝對他信任，可是遠遠超過了父親李斯。下嫁公主玲瓏不說，還把扼守六國咽喉的三川郡讓他管轄，其中寓意，朝野無不清楚。將來等李斯告老還鄉之後，帝國的新丞相，必然會有李游的位置。

李游心神一陣恍惚，碰到了一處屏風。

「嘭」的一聲輕響，打破了寢宮孤獨的寧靜。

「咳咳……李卿？！」

始皇帝虛弱而嘶啞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

神使鬼差，或者下意識的習慣，李游便應了一聲：「臣在。」

應了這一聲之後，李游額頭上忽然便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龍床那邊，短暫地沉默了一下。隨即呼吸聲又變得更重：「李由？！」

「是臣。」

李游心中嘆了一聲。提起步子，走向了始皇帝的床邊。

「來這裡，……咳咳……朕看看你。玲瓏呢？」

沉默之後，始皇帝沒有驚慌失措，更沒問李游為何會出現此地。按照最正常的邏輯，三川郡的郡守出現此地，而且沒有任何的通報出現在這裡，都意味著位高權重的丞相李斯，正在做謀逆之事。但這種推斷始皇帝瞬間就斷定不可能。李斯不可能沒有野心，李由卻不是這種人。而且秦軍彪悍程度，可不是李斯能夠駕馭得了。無論是北地的蒙恬還是南方的趙佗，都不是李斯可以駕馭的。只要兩人任何一人回師，李斯的陰謀都會被粉碎。

以李斯的智慧，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所以始皇帝想聽聽李游的說法。

「……玲瓏不在這裡。」李游聽始皇帝提及玲瓏，心中又是一陣大亂。

李游三作兩步便來到了始皇帝面前。

昏暗的燈火，照在始皇帝的臉上。

這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此刻除了那一雙如隼的眼神依舊明亮外，已經衰朽到了極度。

「果然是你……」

始皇帝笑了笑。他的手抬不起來，手指微微一指床邊：「坐。」

「是……」

若是以往，李游哪敢正面看始皇帝，遠遠看到，便跪下以表示尊敬。但經過後世經歷洗禮之後，皇權他已經並不怎麼看在眼中。

李游跪坐一旁，很無理地伸手搭在了始皇帝的手腕上，一診斷脈搏，李游眼淚便開始在眼眶打轉。

「李卿還動岐黃之術？……哈咳咳咳……」始皇帝大聲笑起來，然而卻被更猛烈的咳嗽給打斷。

李游果斷地遞過去一股真氣。這是他所剩不多的力量了。

真氣平復了始皇帝岔亂的氣息，也給他注入了一縷生機。但這種做法只能暫時地給他提住一口氣，一旦李游鬆手，始皇帝的境況會更糟糕。此刻的始皇帝的生命，就像已經燃盡了燈油的燈盞，李游所能做的，是給這戰油燈添加最後的幾縷燈油，當他的力量耗盡之後，燈火自然滅掉。

「臣來晚了。」

李游心中忽然生出一絲的悔恨。這時候他才發現，如果之前沒消耗太多的力量，他或許能夠幫助得了始皇帝活多幾天。別說幾天，就算多活一天，他都能讓始皇帝知道即將下來會發生什麼，以始皇帝的決絕意志，自然不會讓趙高、胡亥之流有活下去的可能。到時候秦國自然無恙。

「……這就是方士所言的長生術？」始皇帝初時不說話，感受著體內那股熱呼呼，暖洋洋的真氣流動。只是他的身體卻像乾旱了千百年的土地，這一股細流根本無法將其徹底滋潤填滿。但這一股熱流，卻讓始皇帝的聲音變得洪亮了許多，臉上也浮現了潮紅之色。

「是，也不是。」

李游心中思緒亂，不知該如何說起。

「陛下，臣有事啟奏。」

「說。」

看著李游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始皇帝也知道李游支撐不了多久。

時間緊迫，李游只能揀重點說與始皇帝聽：「趙高、胡亥、李斯欲合謀，陛下大行之後，矯旨殺扶蘇、蒙恬，立胡亥為皇帝。」

李游幾乎一字一字地將內心的悲憤說了出來。說到「李斯」二字的時候，聲音打顫，卻沒有絲毫的猶豫。

「……丞相說與你知？」始皇帝呼吸一重。他很清楚李游這一番指控的嚴重性。而且本能讓他相信，李遊說的話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