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聖物護身
張韞娘一行人離開的當日,賀魯將風靈安置在他牙帳一側,親自檢視過一應用物,刀匕簪釵,但凡是尖銳器物皆命人搜了出來,挪出帳外。
風靈冷眼瞧著,也不發聲,隨他們收拾去。及夜,有女奴端了熱氣騰騰的肉食進來,並一海碗湯餅。風靈知曉拂耽延領的西州兵在行軍或戰時,皆以肉乾干胡餅果腹,頂多不過一碗肉湯,眾人分食,想來突厥兵營中大致亦是如此。眼前這些吃食,恐是專替她一人做出來的。
不多時賀魯大步踏進帳來,女奴行了禮,上前替他褪去大毛氅便退了出去。
風靈近日餓得快,此地又不比家中,有杏葉一日四、五餐地仔細看顧,終是等到有飯食端來,她也懶顧賀魯如何,將注意力皆放在了湯餅與肉食上。
賀魯在她對面的坐下,執了一柄小銀刀替她將羊腿骨上的肉一片片地削下,風靈從不與吃食過不去,多年顛沛流離的行商,早已教會她越是處境惡劣越是要努力進食積攢體力的道理。故此她並不抗拒他遞來的削好的肉食。
賀魯忽然笑了起來:「瞧你這吃肉的架勢,腹中大約是個小狼崽子。」
風靈朝他冷冷地翻了一眼,接過他順著刀尖遞過來的又一片肉,埋頭大嚼。
「這話眼下說你未必肯信,但本汗在此應諾,你腹中的孩兒,不問出處,既降生在這草原上,便是我沙缽羅可汗的孩兒,與旁的特勤弘忽都是一樣。若是個小兒郎,我親授他弓馬騎射,定能成為草原上飛得最有力的小鷹。」賀魯擺弄著手中的小銀刀,仿若自語。
風靈漸漸停了口,暗自發笑:這可是正經的天家血脈,豈容你亂臣賊子作踐。況且此一戰之後,什麼沙缽羅可汗,大約不過是草原上的一頭喪家之犬罷了。
她在一塊布帛上拭了拭油膩的手指,不緊不慢道:「賀魯將軍可曾聽過『雀占鳩巢』的典故?」
賀魯幼時曾有過一位漢師,念過幾句詩書,隔了年月雖不太記得,但稍一思索,便明白了風靈所指,登時變了臉,適才聲音里尚含的幾縷柔軟,瞬時灰飛煙滅,寒光閃過,銀刀「咔」地被釘在了桌案上。
「本汗念著舊日情分,以禮相待,你倒真當我這兒是隨意出入的商肆店鋪了?」賀魯面色黑沉下來,彷彿是將帳外的黑暗陰冷一同帶了進來:「你進帳時心甘情願,並未有人脅迫,想要出帳卻由不得你。」
風靈點頭淺笑,對他漸燃起的怒氣熟視無睹,悠然地沖他探了探手掌:「將軍瞧我何曾想要跑了?」
賀魯從案上拔出小銀刀,入鞘收了起來,兩步繞過桌案,立在她跟前不冷不熱地乾笑兩聲,「你本就是唐天子遣嫁來的和親公主,出降我部名正言順,過往的數年,我不問你去了何處,而今既歸,便安安穩穩地做你的可敦,莫再同我耍弄手段。」
「多年不見,你可是記不清本汗的做派了?自現下起,你若違我一回,我便屠十名唐人來陪。」他說得隨意,灰碧色的目珠里卻凶光畢露,與飢狼無異。說罷他從懷中摸出教她做過要挾又丟棄一旁的金鹿簪子,俯身作勢要替她挽在髮髻間。
風靈毫不懷疑他的決心,她下意識打了個寒噤,從頭涼到腳。可下一瞬,她驀然憶起當年沙州折衝府內那兩大箱子血糊糊的人頭,外城廓鄉民的哀嚎猶在耳畔,濃重的血腥氣猶在鼻端,還來不及憶得更細些,康達智一門的慘狀驟然沖入她腦海中。
前一息渾身發寒似冰,下一息便與直衝上頭的怒火相撞。她不知從何而來的氣力,猛站起身,一挺肩膀直撞上賀魯的下頜。
賀魯猝不及防,手指一松,剎那的失神,金簪已然到了風靈手中。
她不假思索地握了尖銳的簪子直直地刺向賀魯的眼睛。
金簪在賀魯的瞳仁前不及一寸處倏地停住,風靈凝視著簪子尖端閃出的冷光,緊咬著后槽牙要將手腕朝前遞送,僅僅一寸的距離,卻教賀魯鉗制住了手腕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纖細的手腕骨在他手掌的握持下,猶如脆枝,時刻能教他折得粉碎。
她動作雖迅捷又出其不意,氣力上卻輸了一大截,身子又不甚靈便,屏息抵抗了片時,終是抝不過。「噹啷」一聲銳響,簪子落到了地下,沒了簪尖的威脅,賀魯立時便活泛開來,不過三五招內,便將她抵在桌案邊。
「賤婦!」他暴怒如雷,一腳踏住她膝彎,踩著她的腿膝在地下碾壓過,一手鉗了她的一雙手腕抵在她後背,一手揪了她的髮髻猛向後拽過,迫使她仰面挺身,她發間的細小髮釵隔著髮絲扎入他手掌,他竟渾然無覺:「恨不能挖開你胸膛一觀,你可是個無心無肺的,本汗待你如此,就換得你歹毒謀命?」
風靈肚腹中一陣翻攪,她雙手受制,無法護住肚腹,心裡頭一陣哀涼,抱定了與腹中孩兒一同赴難的決心,反倒沒了惶遽,也無力再扎掙,只平淡道:「論說歹毒,我怎及你萬分之一。」
賀魯的目光自她的頭頂籠罩下,盯著她沉靜的眼眸望了一會兒,順著她微翹的下巴滑落至脖頸,因她仰著頭,脖頸下的夾絮襦衫領口微開,露出一截子細柔皎潔的肌膚來。他忽然棄開緊拽在手裡的髮髻,帶著斑斑血跡的手掌猛地向她的領口扯去。
風靈擰著身子躲閃了兩回,他便索性放了制住她手腕的手,雙手一齊抓住了她的衣領,一面陰仄怪笑:「你這話說得不錯,要以歹毒論,恐你只見了萬分之一……」
風靈抬起胳膊想要將他撕扯衣領的手推開,用了幾把勁皆是無用,反激得賀魯愈發張狂,乾脆一手抓握住她的脖子,阻斷她的呼吸。
借著他一隻手掌暫離的時機,風靈慌忙探手入衣領,從裡頭拽出一條銀鏈來,使勁一扽,扯斷銀鏈子哆哆嗦嗦地高舉至賀魯眼前。
這條銀鏈子仿若一盆冰水,兜頭澆淋向賀魯,他一個激靈,驟然從憤怒與**交織燃燒的火團中抽離出來,呆怔了幾息,連步倒退。
風靈揉著生痛的脖子,不敢將那銀鏈子放下,「賀魯!虧得你還認得此物!」
銀鏈的一端懸吊著一枚彎如新月,色澤微黃的包銀小物件,隨著風靈顫抖的手腕不住晃動。
「狼牙……狼牙絡子……」賀魯瞪著眼,不可置信地吶吶問道:「突厥族人的聖物,怎在你身上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