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銀杏(26)
銀杏(26)
立秋後陸自喃按時歸隊,每天只有晚上十點以後才有時間給郁冬打電話,偏偏通常那時候郁冬都在寫稿。
那個點兒,郁冬大多寫得昏昏欲睡,一盞鎢絲超黑燈頭的檯燈一亮就是一夜。
和尚生在八月八號,恰逢七夕,隊里加訓,外頭世界燈火通明,但隊里一旦開始集訓就不再允許請假。
陸自喃早先就跟郁冬提過這茬,說不想出去約會肯定是假的,但一想到郁冬也有外景任務,他也就勉強寬心了些。好歹這小丫頭不會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加訓到晚上九點二十,比往常要早上近一小時,和尚建議點個外賣,哥兒幾個喝杯小酒。
「喃哥你吃辣的不?要不我給你多點一份涼皮。」
和尚訓練完隨意沖了個涼,周身水淋,不像洗澡,更像是洗了件衣服,男孩子習氣展現淋漓。
電話剛接通,陸自喃擺手往房間走,「到家了嗎?」
「嘖,你倆這比牛郎織女還辛苦,隔著大半個北京……」和尚懶得系鞋帶,踩著拖鞋就往外走。
見陸自喃倚窗朝外看,背影岸然,只有濕透了的紅色運動衫印出健碩的身線。
「喃哥呢?」同樣身上淋水的隊友走來,揚了揚手裡的啤酒,「我們拿到器材室去喝,地方寬敞些。」
「都成,我先下去拿外賣。」和尚朝里努努嘴,「喃哥在發/騷,那聲音跟哄小孩玩兒似的。」
「我看你是想死……」
和尚噓他兩聲,隊友不禁感慨,「每天都這樣?」
「可不,每天都這樣濕著汗打電話。」
「打完還有熱水澡洗么?」
和尚沒多說,只聽隊友笑得詭異,「也是,他打完電話正好要滅火,哪用洗熱水澡。」
和尚陪著笑了笑,趿拉著拖鞋往電梯里走。
籃球隊所在的天壇公寓就是一般的運動員公寓,不僅有籃球隊,其他整個為國爭光的隊員也大多居住於此。
雖然所屬體育項目不同,比賽、訓練時間不同,但來往都是熟臉,一進到這公寓裡頭,自然也就不分什麼所謂的「明星運動員」了。
一間寢室住兩個人,大多是按先後順序抽籤安排的,當然也不缺像和尚這種主動抱陸自喃大腿,死皮賴臉不肯撒手住進來的。
公寓陳設跟一般賓館差不多,頂多就是多了些裝行李的柜子,浴室隨時可用,不斷電,但超過十一點就不再供應熱水。冬天更早。這些對平常居家來說從不需要拿到檯面上說的事,對於運動員們來說,已經是打小就習慣的規矩。
郁冬晚上一貫沒法好好睡覺,寫稿到深夜本就是常態,加上一沾枕頭沒睡著她就總想伸手把枕頭底下的手機掏出來。朋友圈翻到底,再上知乎從一個鏈接跳入另一個鏈接,指縫之間時間流逝,一晃就到天明。
陸自喃深知她的生活習慣,歸隊后每晚煲電話粥時無論有多捨不得,總要趕在十一點之前敦促郁冬睡覺。今晚七夕,郁冬倒不像平常那樣磨磨蹭蹭,反倒是乾脆利落地說:「那我先掛電話啦,今天出外景太累了。」
陸自喃輕笑,認真道:「行吧,精力充沛的美少女難得主動說犯困,」話剛說完,窗外突然遙遙飄遠一盞孔明燈,陸自喃說,「想翻牆出去。」
見你。
像中學時代為了見加特內一眼通宵排隊,像為了討心愛女生的歡心打破原則縱情逗樂,更像為了在第一時間抓拍曇花綻放時的心動。
陸自喃在全世界狂歡時靜靜發現,只要他想到郁冬,他的小姑娘,他總是會聯想起一切與少年氣相關的美好辭彙。語焉不詳,唯恐不能形容萬分。
郁冬以前毫不在意這些節日,也從不需要陸自喃跟其他男生一樣變著花樣來哄自己。換句話說,郁冬更願意花心思去哄陸自喃。
掛電話前,郁冬突然想起來似的忙說道:「陸陸陸陸陸……小的還有事情要彙報!很重要的事!」
「准奏。」
「我不是有個出版社的同學嘛,她得知我們和好以後……嗯,想跟我約稿,寫一本類似傳記的段子集。」
郁冬懷裡抱滿了東西,沉得一直往地上掉,郁冬半身傾斜往上提,手機幾乎握不住,「誒呀,就是類似秀恩愛的那種~吼吼明星球星的撩妹指南!肯定能大賣!」
陸自喃從沒想過藏著掖著,無論是當年毫無名氣的他,還是如今有可能成為CBA挑大樑球員的他,說起郁冬他無法掩蓋內心的驕傲。
如此平凡,微小,卻像星星之火,剛好能點燃他的心。
陸自喃聽到電話里雀躍的語調,肯定說:「好,不耽誤你休息的情況下,我同意你寫。而且你一直寫下去,等我們老了再一起曬太陽回憶,你可以到時候考考我,看我是不是記得每個愛你的細節。」
郁冬心裡一暖,卻故意破壞氣氛,說:「寫到老的話……那我得賺多少錢啊!!!」
「小財迷,養家糊口是男人的責任。」
「好啦,我就是一說,其實我不打算寫段子集。」郁冬沉聲,像往常對待工作一樣的陳懇,「我只是想跟你炫耀一下嘛,你看,我們的感情有人羨慕呢。」
「陸自喃,我想跟你說……」
「寶寶你說什麼?」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窗外夜色清明,孔明燈躍升,月光柔柔的印在每個路人的臉上。煙花易冷卻在此刻粲然,郁冬這幾年沒認真過過情人節,甚至沒在意過任何節日。
人短暫失憶這種事,從前看劇郁冬不信,這幾年她信了,深信不疑。但回憶從不說謊,每當路過橋下見少女窩在男朋友懷裡甜甜的笑,郁冬總是羨慕。
羨慕到噬心,反骨一點一點嶙峋而起。
「寶寶你說什麼?」陸自喃走離床邊,煙花四起,「我這邊有煙花聲,很吵。」
郁冬憤憤說:「陸自喃!你竟然敢說我放的煙花很吵!」
「……」
「這是我冒著隨時自然危險一路抱過來的誒!哼!大笨蛋你不懂浪漫還不懂欣賞浪漫!」
陸自喃用力一拍後腦勺,滿心難以言說的溫柔,他說,她聽。他用心說,她用心聽。
「站著別動。」讓我走向你。
陸自喃下樓,清瘦的身影裹在長裙里,他放慢腳步,好笑的看著她頭上的熊貓耳朵,郁冬伸出食指,朝他勾一下,「快點過來~要抱抱才會不生氣~」
陸自喃張開雙臂,難得俏皮地沖她揚聲:「過來吧。」
郁冬不應,抱臂立在原地。
「郁冬——」
「……」
「郁冬——」
郁冬無語,「你到底怎麼了……」
「郁冬——」
「在這裡~」郁冬忍不住搖搖手,「要幹嘛啦?」
陸自喃張開雙臂一點一點的笑開,郁冬緩緩走向他,煙花變成風,變成雨,變成陸自喃的名和姓。
郁冬指了指天上,看了看眼前,她忍住小跑奔進陸自喃懷中的衝動,忸怩的踢著裙子,手靠在背後,像高傲的公主,走啊走,搖啊搖,容光滿面。
「郁冬。」
一步之遙。
「到底叫我幹什麼?」
「除了干你不幹別的。」郁冬朝他肩上就是一拳,陸自喃握住,說:「我想象過一千次、一萬次你披著白紗,穿著我親手幫你穿上的婚紗,一步一步走向我。」
「我以為我會像擁有了全世界那麼開心。可是現在我才知道,你每一次走向我,都能讓我想到婚禮和家庭。」
郁冬曖昧地笑笑,「你在變相求婚呀?」
陸自喃摟緊懷裡期待的小姑娘,低頭吻下去,不留餘地,盡情地在她唇上摩挲,吮吸,一點一點的融到她的口中,驚醒她腦中那晚纏綿的回憶。
手鬆開,嘴巴還貼著,陸自喃似笑非笑地說:「嗯,我就是在求婚啊,你不是已經答應了?」
「哪有?!」
「怎麼沒有?第一聲郁冬,我問你愛不愛我,第二聲郁冬,我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第三聲郁冬,我問你能不能給這個不美好的我一個放肆的機會,去愛你,去保護你,去承擔一個男人對家庭一切的責任。」
「你默認了。」陸自喃乘勝追擊,「難道你不答應?」
「……哼!」
「二次默認。」
「你!」郁冬氣結,「你……」
陸自喃再一次笑著講起紅小臉的人抱在懷中,哄道:「好了,你知道你想說愛我。」
郁冬噗嗤笑出聲,懶得與這個幼稚的大男孩爭辯。以愛之名的圈養和逮捕,霸道一點,強勢一點,大男子主義一點,似乎一點都不讓人討厭了呢~
相擁而立,煙花落盡。
除了煙花,郁冬還抱了一大摞東西來,獻寶一樣從口袋中掏出手作家常菜,都是陸自喃愛吃的,還有一些常規葯,其實她知道陸自喃不缺這些,但她就跟所有持家的太太一樣,做一切力所能及的小事。
「別忙活了,我不缺這些。」
郁冬喂他吃一口山藥木耳清炒,「知道你不缺。」
「嗯,除了缺你,我什麼都不缺。」
郁冬咬唇,低頭撥弄飯盒裡的菜,咕噥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全是哄我的話,知道我寫段子想湊素材?」
「不想,只是希望我家太太每天都能過得開心。」
郁冬考慮到陸自喃公眾人物的身份才一直沒有答應下來,此時他這樣只替自己著想的言語讓她更加遲疑,弱弱問:「你是不是不喜歡這樣高調?」
「其實我可以用筆名,但是也有點困難,畢竟你身份特殊,很容易就被讀者對號入座。」
郁冬自言自語:「也對,萬一真的被讀者們扒皮,到時候我們的生活估計很難再像正在這樣簡單,被鎂光燈注視的人生,很容易放大缺點,造成不必要的壓力。」
「郁冬。」陸自喃輕輕揉一下她的頭,「不要考慮這些,你知道的,我有多驕傲可以娶到校花。」
「誰說你娶到了?!」
郁冬低頭收拾東西,默默覺得不正當,又抬頭問:「誰說我是校花啦?你……你封的不算!」
陸自喃不應聲,心情大好的大口吃起來,眼神卻不離開郁冬。
一眼也不離開。
.
郁冬回家已經將近凌晨,陸自喃回宿舍被隊友調侃,他心情歡愉,無論旁人怎麼開玩笑,他都只是笑笑,臨會房間之前還忍不住探頭問:「你們看煙花了沒?」
和尚摸不著頭腦,問:「咋了?煙花炸成人民幣了?」
「……沒,就是顯擺一下我老婆的品味。」
「什麼東西?這是郁冬姐放的?」
陸自喃回味無窮,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窗外星辰為證,答非所問:「沒覺得這是你這輩子看過的最美的煙火?」這可是見證我求婚時刻的吉祥物。
雖然老套,可是又怎樣,那種滿天灑滿「陸自喃」字樣的閃亮璀璨,是郁冬心裡的陸自喃。與星辰為伴,照亮夜空,在灼灼時成為郁冬人生夜航里的燈。
不死不滅。
郁冬想了又想,還是在手機上給了出版社編輯一個回復。她想好了,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有些人,是愛人,是朋友,是父,是兄。他有多美好,只有自己知道,她不再需要記錄過往的美好,因為每一天她都有甜言和蜜語,她有未來可走近。
或許外人會因為字裡行間的甜蜜而羨慕不已,或許這份段子集的禮物會讓憧憬愛情的少女們心動難忘,可是呀,被自己自帶濾鏡的所描繪的美好,仍然不及愛情的奇妙和偉大。
像沙漠里的雨。
雨里的虹。
虹里的人生姿色。
他從來不需要活在別人的眼中,也從不需要因為「美好」
而可以保持形象,唯恐做的不能更好。愛情兜兜轉轉,哪有什麼比得上兩個人絲絲入扣的覺察呢。
一顰一笑,都是愛情的覺察呢。
發完簡訊,郁冬眼淚滴花屏幕,放大「愛」和「未來」,順帶打開備忘錄,記下——
從明天起,做一位好的太太。
陸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