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些天,秋篤靜已覷到他好幾次流露出這般神態。
像很緊張她,又不願七情上面,結果五官輪廓還是綳出稜角、畫開陰晴。
「我沒事的,你拉住我了,沒事的。即便真滾下去,人在半空我也知要踩點借力,然後颼颼颼再騰騰騰,就會飛竄上來。」
「你當然沒事。」白凜暗自調息。
內心對自身有些不悅,畢竟還是被大太婆那席話影響了,靜兒雖是大巫血脈,但畢竟不是大巫,她家姨爹說得對,跟一干老巫們認真,就輸了。
更何況,萬事有他。「有我,你自然無事。」
秋篤靜聞言一笑,眸子彎彎。
天狐大人氣勢似乎更張揚,但她很習慣,也很喜歡。
「你今晚要回凜然峰了?」她知他傷已痊癒。在竹苑雖不同房,但每晚還是溜去他那兒,沒幹什麼「壞事」的,就是幫他渡渡生息和血氣。
「你跟我去嗎?」
秋篤靜撓撓開始發燙的耳根。「嗯。但我今夜輪值,要到寅時過後才能交班,那時再去尋你。」
狐狸美目閃出細微笑意,因她的毫無猶豫。
「不必了,今晚哪裡也不去,就陪你。」
「可我沒法陪你啊。」
白凜但笑不語,那眼神卻是在說「我就想賴你身邊、看著你罷了」。
「噢」秋篤靜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泛甜,撓完熱耳又撓下巴。「那、那我該下去尋其它人了,等會兒買好吃的豆包米糰子給你,碼頭夜市有兩攤子,口味一咸一甜,你會喜歡的。」
道完,她欲起身,腰際又被一雙大掌扣住拉回。
「白凜?」側眸去看,見男人直勾勾盯著她腰間,一下子便知他瞧見什麼了。
「這條流蘇綴子」長指勾起盪在她腰帶下方的一綹飾物,仔細去看,摩挲再摩挲,竟是一縷雪絲與一縷黑髮交纏編織而成,是一朵同心結,且黑髮滑亮,雪絲爍銀,底下散開的流蘇部分黑與白柔軟貼服,非常精巧。
「唔想說丟了多可惜,所以就自剪一截髮試了試,還是跟城裡經營胭脂鋪頭的女老闆學的,說是同心結簡單易成,意喻又好,就、就成這樣了這可是正宗九尾雪天狐身上的雪毛呢,怎能隨便棄了?佩帶在身,肯定是能趨吉避凶,你你生氣了?」
當時他把赤狐抓到她面前,將那綹搶回來的雪發拋給她,然後發完脾氣又被她狠狠鬧騰過後,他壓根兒沒問那綹發後來如何處理,反正是奪回來,反正大大地報仇雪恨,他痛快了也就足夠。
但,她把他的斷髮跟她的發,結在一塊兒。
結髮夫妻。他是知道世間有這麼一個詞兒。
心緒被拋得飛高,胸中情感滿漲,長指放開那綹流蘇綴子改去捏她下顎,低頭已含住那柔軟紅唇,吻得淺淺,卻舔得她小嘴潮潤光滑。
「我全身上下、里裡外外全屬你,每根毛都是,知你珍惜,歡喜都來不及,豈會生氣?」
秋篤靜聽得全身火熱,天靈都快冒煙。
千年鐵樹開情花的天狐大人調起情來行雲流水,非常地無師自通。他唇持續輕挲著她,氣息濡染,嗓調低柔卻無比認真——
「然後,你其實不必佩帶什麼就很能趨吉避凶。之前我要你啃一塊九尾天狐的肉,說是食者不蠱,之後想想實在多此一舉。畢竟我倆已這般要好,氣血相融不說,每次在一塊兒,最後都把所有精華留了給你你腹里、血里全是天狐精氣,怎麼也強過啃肉吞食。」
什麼精華?什麼什麼精氣的?!
秋篤靜心音若擂鼓,在他懷裡笑到淚水滲出,臉紅不已。
「是。你說的對極。」
捧他的玉顏,推開一點點距離,笑望那雙美目。
她輕輕吐氣。「等寅時交了班,我們我跟你去。」
這幾日他能留在竹苑,她很歡喜,唯一不便的就是不能太親昵,她到底臉皮薄,不如他已練至沒臉沒皮的境地。
然,說是要跟他去,還不知會被帶去哪兒胡天胡地?也許是凜然峰上的巨大樹心內,也許是他設下的某個奇景結界,反正,隨他了呀。
捺住熱辣辣的胡思亂想,她徑自爬起,才站妥,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不是想知那一天,你家大太婆同我說了什麼?」
聞言倏地回身,她眸子瞠得略圓。「你願說了?」
自那天大太婆踏出房外,她旁敲側擊地問過又問,連查案手法都施展開來,怎麼都探不得一點蛛絲馬跡,還道他又壞心想捉弄她、吊她胃口,此時卻主動交底?
白凜長身徐立,挑著眉,似笑非笑。
「你家大太婆說,怎麼也要辦場喜事才成,既交出千年內丹,乾脆就入贅算了。天狐入贅巫族,她光聽都開心。」
秋篤靜愣了半晌才意會過來,所謂的喜事指的是她和白凜的婚事,然後竟然要天狐大人入贅?!莫怪他要想過再想
「當時我一口就答應了。」白凜道。
「嗄?!」
「但有一事當真困擾。」他蹙起眉心。
「啊?何何事啊?」
「靜兒。」
「嗯?」眸子瞠得更圓,她心臓都快從喉頭跳出。
「你家太婆說,不能穿白袍成親,說又不是哭孝,哪有新郎官從頭到尾一身白,可我就覺得我穿起白色最俊逸好看啊,竟不讓我穿?」一頓。「再有,成親婚禮上,還非要我套雙靴子不可!裸足就不能拜天地嗎?好歹是巫族族首,見識竟如此短淺。」
他他還怪起太婆了?!
秋篤靜被他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但心裡也直冒蜜味。
沒想到他會糾結在袍子啊、靴子啊這些事上頭,可仔細再想,依他孤高古怪的脾氣沒錯,確實就會糾結這些事。
「白凜。」
「嗯?」薄唇抿作一線。
「你穿什麼都好看。」
俊顏冰融,眉峰舒開。他慢吞吞問:「那不穿呢?」
「呃?唔」眨眨眸,笑意藏不住,臉蛋通紅。「不穿更好看。不得了的好看。」
眼前風驟,男人倏地移近。
他身體未碰觸她,只俯首讓兩張嘴相連。
很輕卻甘甜綿軟的一吻,讓情潮深深淺淺動起,蕩漾於心。
白凜最後將額抵著她的,輕笑輕嘆——
「靜兒,咱們就來成個親吧。」
片刻后,他獨自一人猶立在最高處的檐樑上,不須刻意尋找,總能輕易在喧囂人群中逮到女子那抹靈動身影。
他並未對她撒謊。
巫族族首當日與他談過的,其中就包含他方才說與她知的。
他沒騙她,只是瞞她。
關於巫族咒反噬大巫一事,一干老巫們不願告訴她,他自然也不願意,怕她又多思量。
他知道她的,倘是信了大巫血脈必承受巫族咒襲擊,她不會替自個兒憂心,卻會為他傷神,怕自己用情深了,累得他對她用情更重。
她會想起生父,那個因心愛女子香消玉殞而難渡情劫的人間散仙。
她或者會想,若自己命喪,必然害得他步上親爹後塵。
所以她會退縮,不敢放縱愛他,會退得遠遠,甚至不再見他,不是怕巫族咒反噬,是不想他落得行屍走肉、情心凄涼。
但他求的就是她飛蛾撲火般的狂燒熾愛。
是他讓她作狂了,他就要那樣的她,毫不保留,身心皆他獨佔。
正式成親,很好。
如此一來,他更可理所當然誘她、拐她、纏她。
他想帶她雙修,修行最終目的已不再是修補他的虛元或真元,而是要她變強。
強到即便巫族大咒真來糾纏大巫血脈,她也能兩下輕易衝破牢籠。
他求的不多,只望這條延伸至恆遠的道上,有她長伴左右。
【第八章】
十五年後——
清明剛過,西南的茶花花市鬧得正興,峰下城每年此時都得辦幾場賞花大會,主辦人家若非城裡富豪便是頗負盛名的文人墨客,再不就是以城裡四大花魁娘子的名號所辦的花會。
這些大大小小的賞花會原也沒大衙巡捕房什麼事,但峰下城第一花魁娘子唐棉棉曾在自家「鳳儀閣」花會上險些被擄走,一名貼身小婢還慘遭勒斃,自此之後,唐棉棉應邀出席的賞花會,就全跟巡捕房相關了。
再加上五年前走馬上任,從老好人縣太爺手中接下官印的新一任父母官是個年輕多情種,痴戀唐棉棉不能自拔,此次有惡徒鎖定花魁娘子下手,於公於私,大衙巡捕房皆得擔起重任。
「教頭大人,您這模樣妝點起來可真真美翻天,呵呵,您說您一個快奔四的人兒,怎麼瞧起來跟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差不離,喲,連摸起來也粉嫩嫩,待眼下這件糟心事了結,咱可得好好跟您請教這駐顏之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