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歸來

第40章歸來

在清晨莊嚴寺的鐘聲里，越兒醒來，發現和鐘聲一起到來的，還有這個冬天不期而遇的一場雪。

雪花很小，很輕，如果不仔細看，還不能發現，散碎的雪在清晨的風中飛舞著，不知道自己的方向。

「哥！下雪了，商隊還要走嗎？」越兒仰望著天空，任憑雪花落在臉上，問從身邊的令狐楚。

「還有幾天的路就到長安了，你說呢？」

在令狐楚的眼裡，凡經歷過北方大草原的冬天的人，再看到這樣的小雪花，不過都是毛毛雨，都是遮眼浮雲而已。

「走！當然走！我們要在風雪裡前進！」

「首領發話了，收拾東西，準備起程！」

其實越兒早就在盤算剩下的路程了，蘭州過程就是秦州，秦州過去就是日思夜想的長安了。長安就在眼前，那這點小風雪還算得了什麼呢？

馬龍帶著女兒來送別大家，令狐楚和商隊的每一個人都執意讓馬龍在蘭州城和家人團聚，後面的路輕鬆異常，還有李俊宋武汪小俠他們要到長安呢。

「子羽，路上多加小心，等來年我去長安城尋你。」

「好，那我就備下好酒等你！」

「姑姑，明年春天，等你的店鋪開張的時候，我可要去當學徒啊。」

「蘭兒，姑姑可等你啊。」

「時辰不早了，上路吧，大家後面的路還長著呢。」

馬龍一聲催促，越兒和馬蘭花揮手告別，「商隊起程，目標秦州！起程！」

越兒手臂一揮，一聲令下，商隊開始緩緩地動了起來，從前向後，都是雙排的駱駝，被忙碌的腳夫們驅趕著，馱載著沉重的貨物，向東方的那座大都市開始前進。

越兒自己也騎上了白駱駝，段英牽著，然後指揮駱駝慢慢站起來，她一身紅色的衣服，那件大紅色的斗篷在雪裡格外顯眼，就像一團火焰，白駱駝，紅衣服。

越兒不知道，自己指揮商隊的樣子給小女孩馬薇蘭留下深刻的印象，在蘭兒的少女時代，她一直都將這個姑姑當成自己崇拜的偶像，就像那個跑前跑后不停閑的小豆子崇拜令狐楚一樣。

商隊走出了很久，越兒回頭，蘭州城的東門已經很遙遠了，隱約消失在身後的風雪之中，她突然想起點什麼，問前邊的兄長，「哥，還記得那年我們到蘭州的時候，那些美麗的梨花嗎？」

「記得，那像雪一樣的梨花，只有春天才有，現在還早呢。」

令狐楚轉頭喊了一句，用自己的見多識廣糾正妹妹在時節上犯的小錯。

「哥，你看，現在的雪落在梨樹上，和梨花也差不多，你說梨花像雪，我卻說雪像梨花，季節不同，風景相似，一正一反，迥然不同。」

「越兒妹妹，言之有理啊！」

隊伍後邊的王長齊大喊，贊同越兒對雪與梨花的見解，在馬上拍手叫好。

「越兒妹妹，你都快成秀才了，趕明天去考個官吧，」牽著駱駝的程二牛大踏步地在雪地上行走，頭頂升騰著一團團的熱氣，還照應著後邊的隊伍，「跟上了，跟緊了！」

「梨花也罷，雪花也罷，都中看不中吃，我看只有梨子才實在，吃到嘴巴里是甜的，吃了還不渴，是不是啊？」

眾人一陣大笑，笑聲中，商隊在風雪中前行。

一支從涼州回來的商隊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令狐掌柜，令狐掌柜，好消息啊，您的侄子和侄女回來了，已經到了涼州，好大一支商隊啊，和胡家商隊同行。」

令狐通達頓時喜出望外，「已經到涼州了，這麼快？謝謝，謝謝，小武，小武啊，快回家告訴夫人，越兒和楚兒到了涼州了。」

最新的消息不斷地由商隊送到令狐通達的店鋪里。

「令狐掌柜，好消息啊，令狐公子和越兒姑娘到了蘭州了，蘭州城胡商薩寶親自給他們接風啊，真有體面，現在在那裡休整呢。」

「哎呀，都到了蘭州了，那距離長安也沒兩天了，小武，小武啊，你帶兩個人去城門口看一看，有商隊的消息趕緊來告訴我！我先回趟家，把這消息告訴夫人。」

令狐通達的府上。

裴氏在房間里轉圈，「你說這兩個孩子，都到了蘭州了，還休整什麼，不知道我們等得有多著急啊？」

「婦人之見，蘭州城不是有馬子駿嗎，人家一路陪著向西，到了人家家門前總得呆兩天吧，聽說胡商對他們很客氣，哎，這肯定是越兒的面子，周江的信里說撒馬爾罕的胡商首領收了越兒作徒弟，那是多大的面子啊。」

「老爺，他們信里說，越兒的血汗病好了，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要是沒好，越兒也不會這麼說的。」

「老爺，你快算一算他們幾時能到，我去城門口接他們去，你看這雪下得讓人揪心啊。」

「無妨，風大，路上積不住雪，商隊也不怕這個，放心吧，根據日期算，明后兩天就差不多了，快到的時候，他們肯定派快馬前來報信的。」

令狐兄妹要回來的消息也在坊間開始流傳，這樣的流傳早在幾個月前就開始了。

「還記得令狐家的那個小侄女嗎？六年前去西域經商的越兒，當年的西市小神童，現在聽說要回來了？」

「什麼經商？當年她頭上流血汗，是妖孽附身而已，現在說不定還流呢。」

「不要胡說，人家早已經治好了，西域的胡醫給看好的，不留血汗了，不光病看好了，還大賺了一筆呢，聽說帶了很大的一個商隊，都是撒馬爾罕的貨物，只要到長安，轉手就能發財。」

另一個人也湊了上來，「可不是嗎？咱街上那三個跟他們一起去的無賴，那個祝小六，還有光棍程二牛，還有那個酸秀才王長齊，也跟著回來了，現在都有錢了，穿金戴銀的，風光得很呢。」

「你說當初咱們怎麼沒跟著去呢，現在沒準也發財了呢。」

「那個越兒，現在有十五六了吧？走的時候快十歲了，算來現在也是大姑娘了。」

「可不是嘛，她的那個哥哥以前就是最有名的遊俠和商隊護衛，誰都不敢惹的，現在，現在恐怕更厲害了。」

一時間，各種說法充斥在街頭巷尾，成為了長安西市的人們茶餘飯後的話資，人們好奇地猜測著，也都在期盼那支商隊的到來。

兩日後清晨，一匹快馬飛濺著碎雪，來到了令狐通達的府前。

「通報老爺夫人，公子和姑娘的商隊回來了，今天到達，距離城門還有三十里！」

一聲喊，令狐義從馬背上跳下來，門裡出來的家人趕緊上前接過馬韁繩，令狐義衝進了門裡。

令狐通達夫婦從裡面迎了出來，「小義——你們回來了？」

「老爺，夫人，公子和姑娘還有三十里到！公子派我提前回來報信！」

裴氏頓時激動起來，「丫鬟，丫鬟，公子和姑娘的房間都收拾好了嗎？」

小丫鬟趕緊跑過來報告，「夫人，都收拾好了！」

「老爺，咱到城門去接一接吧！」

令狐通達回過神來，「對，對，來人，備車，備車，去城門！」

當令狐通達夫婦帶著所有的店鋪夥計來到長安開遠門外時，三天的風雪停了，天地之間一片安靜，遠處的世界到處都是白茫茫，原野，樹林，還有通往遠處的路。

太陽開始從雲縫中悄悄地探頭，向長安城的開遠門張望。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了一首歌，那歌聲很熟悉，又很陌生，歌聲很好聽，但沒有人知道唱的是什麼。

令狐通達聽那遙遠的歌聲有些恍惚，回頭時卻發現身後多了很多人，很多長安西市上的商人們也都來到了開遠門外，自發地迎接歸來的越兒，有漢商，也有很多胡人，這讓令狐通達有些吃驚。

人們上前紛紛和令狐通達夫婦見面行禮，祝賀他們一家團聚，然後大家一起向西邊眺望。

胡人們交頭接耳，令狐通達懂粟特語，從他們的隻言片語里能聽到「使者」這兩個詞，他也沒有在意。

「來了一支商隊！」

一個小夥計一聲喊，果然，在路的遠方，一支商隊迎著太陽，向著長安城踏步而來，旗子、駱駝，、駿馬，沉甸甸地貨物，精神抖擻的夥計們，威武嚴肅的護衛們，越來越近。

隊伍最前面的，是一匹雪白的高大駱駝，駱駝上坐著一個紅衣服的美麗少女，在她的身邊，一匹大黑馬上，是那威嚴的遊俠。

「越兒——」

「嬸娘——」

越兒從駱駝上翻滾而下，裴氏哭著迎了上來，將她抱住，兩個人抱頭痛哭。

令狐楚甩蹬下馬，來到令狐通達面前，雙膝跪倒。

「叔父，不孝侄兒回來了！」

「嬸娘，叔父，越兒回來了——」

等他們痛哭完畢，令狐通達和裴氏將喜悅的眼淚擦去，商隊走到了他們的面前。

「大叔，你好嗎？」一個高大的漢子一邊指揮著駱駝，大冷天也光著頭不戴帽子，滿頭汗水，「俺二牛有禮了。」

「令狐掌柜，小六有禮了。」一個瘦小枯乾的漢子也擠了過來，動作很快，就像從雪地下面冒出來的。

「大叔，大嬸，您二老一向安好啊。」一個斯文的聲音在他們的後面，令狐通達脫口而出，「長齊！」

商隊里的每一個人都向他們揮手致意，令狐通達夫婦的眼睛不夠用了，很多人都在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向他們夫婦問好。

突厥人、粟特人、波斯人，高加索少年，撒馬爾罕少年，都微笑著走過他們眼前，走進大唐長安的開遠門。

「歡迎使者回到長安。」

一個聲音從他們背後響起，越兒等人看時，卻是長安的粟特和波斯商人們在向他們的商會使者集體行禮。

「各位前輩免禮，」越兒也還禮，「多謝各位前輩相迎。」

越兒望著城門，高大的城牆，長安啊，我終於又回來了。

一抬眼，她又看到了那塊刻著里程數的石碑。

「安西，九千九百九十九里。」

突然天地之間一聲洪鐘傳來，所有的人都抬頭仰望，雲層散去，太陽又照耀這條絲綢之路。

鐘聲激蕩著，回蕩在長安城，回蕩在河西走廊和西域。

在鐘聲里，越兒在長安西市不僅擴大了叔父的店鋪規模，還開了一家珠寶店和一家雜貨店，段英成為了令狐家商隊的首領，負責帶領商隊在絲綢之路上進行轉運和貿易。

在鐘聲里，無數西域的粟特商人、龜茲商人牽著駱駝，駿馬和毛驢，來到了大唐，帶來了西域的貨物，帶來了西域的文化，補充和更新著大唐的文化。

在鐘聲里，無數阿拉伯商人也沿著絲綢之路來到了大唐，還有一些人從大海上，駕著大船而來，抵達了大唐南方的沿海城市，泉州、廣州等地。

在鐘聲里，連猶太商人也趕來了，為大唐盛世的繁榮商業添上一道藍色的風景線。

公元713年，大唐玄宗皇帝李隆基宣布改年號為開元。

大唐又進入了一個鼎盛的年代。

開元盛世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