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蘭州
第8章蘭州
蘭州,南北兩山所夾,黃河緊靠城牆北,奔騰向東,這裡是西渡黃河的最佳地點,這裡是絲路上往來客商的最好的落腳點。莊嚴寺的鐘聲,是對所有旅途疲憊的路人的召喚。
令狐楚的商隊已經遠遠地看到了蘭州的東南城牆了。
終於在日落前趕到了,大家都長出了一口氣。起碼今天晚上,可以在客棧的床上睡一個好覺了。
雖然有些累,但越兒還是很興奮,她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對一切都很新鮮,尤其是哥哥和胡爺爺都在她的身邊。
「哥,哥,馬龍大哥的家,是在蘭州城裡嗎?」越兒又一次問。
想到馬龍,令狐楚的眉頭又緊鎖在了一起,他知道,馬龍在家裡等他呢,等他帶領著商隊,和他一起遠赴沙洲。可是,自己應該不應該告訴他呢,雖然馬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但西去波斯,甚至比波斯更遠的拂林,大漠雪山,馬賊盜匪,突厥亂兵,此去兇險無法預料,而馬龍也是有家室的人啊,這可如何是好呢。
令狐楚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一邊的胡西原看到令狐楚的表情,微笑著,看了前面駱駝上的老父親一眼,而胡楊也正在看他,父子對視,彼此心領神會。
「楚兒,不必為難,河西路上就你這把劍,足夠了,當然也不必隱瞞,將實情告訴馬龍就是。」
胡楊似乎胸有成竹。
馬龍,字子駿,跟令狐楚一樣,也是這河西絲路上的遊俠,精於騎射,手中的那張弓堪稱神射,百發百中,他和令狐楚的劍珠聯璧合,又是搭配最好的夥伴,所以從長安到瓜州,大的商隊都喜歡找他們。毫無疑問,他們也是價錢最高的,但對於商隊,還有什麼比平安到達更重要呢。
馬龍和令狐楚往來河西,從瓜州到長安,沿途的一些大小馬賊都都知道他們的名號,別說出手,只要聽說是他們押隊,前後的商隊都會相安無事。
但名號歸名號,兩個人的生死交情是在拼殺中建立起來的,不管是遊俠還是押隊的保鏢,令狐楚和馬龍的身上,都有屬於自己的傷疤,令狐楚為馬龍擋過弩箭,而馬龍也為令狐楚擋過刀,很多這樣的經歷,似乎將兩個人的命運融合在一起了,分都分不開。
馬龍的身手,馬龍的人品,馬龍的性格,胡家父子都很清楚。
胡楊父子也很期望馬龍加入到他們的商隊中來,他的那張弓,是他們最需要的,他和令狐楚,就是這一路上最堅固的牆。
浩浩蕩蕩的商隊拐過了一個彎。
越兒的駱駝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面,拐彎的時候她在回頭看哥哥,哥哥好象有心事,而且很不開心。
等她轉過頭來,眼前的景象讓她驚呆了。
好一片開闊的世界,一條筆直的土路就在腳下,直直地通到了蘭州的城門,而路的兩邊,是無數棵梨樹,都開滿了白色的梨花。
微風吹過,彷彿雪一樣的灑落。
越兒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哇,哇,哇,這是什麼地方,這麼漂亮,好多的花啊。」
令狐楚催馬走了過來,他用馬鞭指著城門,「越兒你看,那城門象不象在雲中間啊?」
越兒經哥哥提醒,再這麼一看,果然,大片大片的梨花,就象天上綿延的雲海,而那城門,真的彷彿九宵雲端的南天門一樣。
「梨花,好美的梨花啊。」
「越兒,這才是開始,蘭州城還有很多漂亮的地方呢,你就好好看吧,」哥哥的話讓她的心裡痒痒的。
「真的?那,哥哥,我們在蘭州多住幾天吧,我想好好玩幾天呢。」
「當然要多住幾天,我們要休整,要在官憑路引上蓋章,要採購新貨物,還要拜會朋友,你就好好玩幾天吧。」
胡爺爺的駱駝也跟了上來。
「胡爺爺,胡爺爺,那後面的路上,還有這麼漂亮的風景嗎?」
越兒好奇地問。
「哈哈哈,當然有,這一路上有多少疲憊,就有多少美景,而且也只有經歷過旅途辛勞的人,才能欣賞這些美麗的風景,越兒,這就是我老頭子為什麼喜歡跋涉和奔波的原因。」
越兒皺著眉頭,她要好好想一想胡爺爺說的話,真的是這樣的嗎?好象很有些道理啊,不禁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最美麗的風景,都是在最疲憊、最勞累和最兇險的時候,不過那個時候,我們都看到眼前的兇險和為難,而忽略了身邊那些存在的風景了,越兒,不管後面的路上發生什麼困難,要記得,隨時尋找和發現那些你覺得最美麗的風景,」胡西原的話更讓她難以理解,可是她卻牢牢地記在了心裡。以至於在後面的道路上,每次遇到危難時,她總在尋找那些最美麗的風景,而不是驚慌失措。
落山的夕陽,將餘輝撒在了蘭州城東南的這片梨花上,向西去的商隊獻上了一份禮物,這道樸實的風景,許多年後被一個大唐的年輕官員記在了心裡,寫進了他的詩中。
當那位年輕的岑參在塞北八月看到下雪的時候,想到了他曾經遇到的那片梨花,於是留下了千古詩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越兒和商隊,是在蘭州城中莊嚴寺的鐘聲里走進蘭州城的。
城門口的官兵和令狐楚很熟,彼此打招呼,帶隊的軍官滿臉堆笑,使勁拍著令狐楚的肩膀。
雄渾深沉的鐘聲,彷彿滌盪了這幾天的辛勞,越兒在這鐘聲里,覺得輕鬆起來。突然,越兒有一種想到敲鐘的寺院去看一看的衝動。
此時的蘭州城,都沉浸在黃昏的鐘聲中。
客棧前。
「胡爺爺,為什麼這裡的鐘聲和長安的鐘聲不一樣呢?」
越兒不解地問。
胡楊「呵呵」一笑,「你在早晨時來聽,晨鐘要比這暮鍾更有味道。」
「為什麼啊?」
胡楊神秘地看看四周,「這個問題,要自己仔細品味,才能找到答案。這個答案,我尋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後來就放棄了,如果越兒找到了,一定要告訴我。」
「好!」越兒爽快地答應了。
晚飯時,胡楊對令狐楚說,「明天,你帶越兒去子駿那裡,還是打個招呼吧,如果不去,他以後必會怪你。」
令狐楚突然之間又恢復了往日的果敢和決絕,斬釘截鐵地回答他們,「那就讓他日後怪罪於我吧。」
「呵呵,」胡楊乾笑,「這個不打緊,明日去府衙,請太守把官憑路引給我們簽發。我明天帶西原、周江去南山採買點麝香,西去能買個好價格,順道去拜會康國人的薩寶,讓他修書一封,日後到了撒馬爾罕,也好有個照應啊。」
胡西原心想,事情不太妙,這傻小子太義氣了,難道他想繞過馬龍,直接去涼州,難道是路上父親的話打動了他?沒有馬龍,這次出行就沒有那麼完美了,這個傻小子啊。
令狐楚在黃昏時莊嚴寺的鐘聲里做出了自己的決定,關於這次西行,他不想告訴馬龍了,這一路上兇險太多,萬一有什麼意外,他怎麼對得起他家中的妻子和五歲的小女兒呢。
有什麼事情,就讓自己一人承擔吧,這絲路上,自己手中這把劍也可以應對了。
有一些事情,有一些人,有一些感情,都是自己必須要面對的,無法繞過,無法逃避,必須勇敢地面對后,再做出選擇。
這麼大的商隊,胡西原,尤其是令狐楚,這麼顯眼的人物,早被馬龍家裡的小夥計看到了,並且在第一時間稟告了馬龍。
當晚,身材高大的馬龍便出現在了客棧中,首先到胡楊那裡去說了幾句話,和胡西原打了個招呼,畢竟都是老熟人了,然後就一頭扎進了令狐兄妹的房間,直到很晚才離開。
越兒不是第一次見到馬龍了,每當有重要的商隊從瓜州到長安的時候,馬龍都會跟令狐楚一起將商隊護送到長安。身材高大,絡腮鬍子很濃密,即使在晚上那雙眼一樣炯炯有神,馬龍給越兒的第一感覺就是安全。
馬龍的祖上是大唐的開國功臣,曾經隨太宗皇帝征戰,尤其是攻滅西秦霸王薛舉時立有軍功,但官銜也不高,小軍官而已,後來退役后在蘭州安居樂業,家裡有幾畝田地,城內有一片宅院,在城中還開了一家店鋪,日子倒也小康富足。
天生尚武的馬龍,不喜歡經商,尤其是長時間坐在店鋪里做他的掌柜的,騎馬打獵,彎弓射箭是他的強項,手中那口刀耍得更是嫻熟。當年蘭州城的大豪,與長安城來的遊俠兒,也是以武會友而相識,後來便雙雙往來河西走廊,做起了職業的押隊,而將自己店鋪的生意交給了弟弟馬成。
很多時候都是令狐楚從長安帶上商隊西行,到蘭州和馬龍回合,再一起前往瓜州,而返回時,如果是老主顧或者商隊不太大,馬龍有時就可以不用隨商隊去長安,很多時候都是令狐楚一個人帶人應付從蘭州到長安的這段最後三天的路。
在這條路上,他和令狐楚的搭檔,是商隊最好的選擇,經常有長安的商隊跑到令狐通達的店鋪中去預約令狐楚及蘭州的馬龍,而馬龍的家裡,也常有人登門詢問令狐楚什麼時候能到。
馬龍向令狐楚詳細地問了下他的商隊的具體情況,問了他的打算,問了越兒的情況,他只是問,只是聽。
他提出了讓令狐兄妹在蘭州多住幾天,並讓他們住到自己家去,尤其是越兒。
「我們一定要去拜見嫂夫人的,還要去看看蘭兒呢。」
街的盡頭,傳來值夜人的梆子聲,時間已經過了三更了。
馬龍獨自一人,走在安靜的蘭州城中,向家的方向走去。
月夜,將路面照的有些發白。
對於令狐楚悄悄地到蘭州,他沒有說一句埋怨的話,他太了解他的這個兄弟了,他們之間有很多事情,不需要語言,彼此就可以心靈相通。
這次,他們的終點不是瓜州,也不是玉門關,而是更遙遠的一個的地方,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西域?波斯?不知道,也許本身這場旅行就沒有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