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扶桑涼夢(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扶桑涼夢(二)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領頭的女子皺起眉,拿刀柄捅了捅他的肩膀:「喂,你還活著吧!」

傅忘川沒動,微張的唇里又湧出一口稀薄的血。

「既然活著那就別裝死,快起來!這是給你的,多了也沒有了,省著點吃!」

女子朝裡面扔了兩樣東西,隨即看也不看裡面的人一眼,拉下帘子離開了。

那兩樣東西重重砸在傅忘川的背上,許是砸到了骨頭,發出沉悶的兩聲。

外面的那些人看不起自己,傅忘川是知道的。試問有哪一個人會放棄錦衣玉食的生活,跑到別人的地盤上當階下囚,任人欺辱蹂躪?這樣將尊嚴狠狠踩在腳下,連他自己都不在乎了,更何況旁的人!

女子扔進來的是一壺水和一塊不大的稞餅。水囊已經在剛才砸過來的時候摔破了,只有那塊稞餅還躺在他的身邊。

勉強用一條手臂撐起身,夠到那塊餅,湊到唇邊咬了一口。

太硬,他根本沒有力氣去嚼。只能憑著還能提起的一點稀薄內力,震碎一塊,在嘴裡含軟了后吞下去。

就算這樣,喉嚨依舊被划的火辣辣的痛。

這樣的折磨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也就是從洛陽到苗疆的距離。但其間卻波瀾重重,東方安尋不見了他,大怒之下在九重塔險些大開殺戒,虧得三個護法以及梨謠拚死阻攔。派出去尋找的人自然是少不了,東方安甚至出動了九重塔全部的分舵,連帶著苗疆西域等荒蕪地界也不放過。

傅忘川一行人自然遭到了不少次關卡盤問,但那些女子不知用了什麼特殊的法子,竟一路平安無事的到了苗疆地界。

最後的幾日,傅忘川已經到了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地步,身體由先前的處處劇痛轉變成麻木狀態,偶爾還能聽到身體內蠱蟲啃食骨髓的聲音。

窸窸窣窣的,像極了老鼠。

睡多醒少,在朦朦朧朧中被人抬下車,扔到了什麼冰冷潮濕的地方。

他聽到一個柔媚至極的聲音問:「我親愛的二弟,你為什麼不逃呢?」

逃?

他從沒想過。

「你是不想活了,對不對?」

不想活了?

不對……不對!他想要活著!否則,他來這裡做什麼?

但,來這裡又怎麼了?來這裡他就能活了?

他要怎麼活?

腦子亂糟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彷彿一團漿糊。

那個聲音繼續堅持不懈的問,柔媚的似能滴出水來,沉溺進去就再也別想清醒過來。

聲音問:「告訴我,你是誰呢?」

「我是……」

他是……他是誰?!

他是誰?自己是誰?

怎麼連這個也想不起來了?!

「那我告訴你好不好……」

好!好好好!

快說啊,快說,我到底是誰!他閉著眼,心裡不斷催促著。

「……我告訴你,你是東方扶桑。」

「扶桑,是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叫做東——方——扶——桑……」

東方扶桑?

是他的名字?

可是,為何覺得不對勁?

心,好痛。

「心痛么?乖乖的,不要再想了,你是東方扶桑,我是你最愛的珠瑾哥哥。」

「你最喜歡我,我只喜歡你。除了這些,其他的都不重要,通通忘了吧。忘了,就不痛了。」

忘了?就不痛了?

忘了……

「忘了吧……你是扶桑……我是你的珠瑾哥哥,你的愛人……」

「其他的,都忘了吧……」

「乖……是不是,不痛了……?」

他動了動,好像真的不痛了。

身體輕飄飄的,好似躺在柔軟的綢緞里。沒有病痛,也沒有被蠱蟲啃食的恐懼感,安寧的彷彿大夢初醒。

「你醒了?」

夢中那個柔媚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卻不是虛幻的,而是來自眼前一個美麗到雌雄莫辯的人。「扶桑,我叫人做了你愛吃的桂花糕,起來嘗嘗吧。」

「……珠瑾……哥哥?」他開口,卻覺得這個詞熟悉中又帶著濃濃的陌生。

「對,我是東方珠瑾。」

珠瑾含笑應他一聲,然後拿過一個精美的墊子放在床頭,扶他坐了起來。

只一動,渾身上下就傳來一陣陣的疼痛,感覺就好似骨頭被拆開重裝了似的,一塊塊都酸麻無比。

「我這是怎麼了?」他揉了揉額頭,疲倦的問。

「唉……」珠瑾無奈的笑笑,寵溺的在他臉上戳了一下,道:「你只是睡太久了,身體發軟而已。嗯,吃點東西,我帶你出去逛逛就好了。啊,還有你喜歡的《扶桑令》,我已經叫人排好了,今晚上就能演給你看!」

《扶桑令》的故事挺老套,說的不過是富貴人家的書生跟一個少女之間的跌宕愛情故事。表演的人很盡心儘力,可看戲的人依舊睡倒了一大片。

珠瑾端了一碗黑峻峻卻散發著異香的湯藥,用勺子湊到他唇邊。

他回過頭,俊美溫潤的臉上帶著迷茫:「我真的……是叫做扶桑么?」

這個名字,明明這麼熟悉,但卻為何覺得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就好像心裡有什麼東西被突然抽走了,代替上一個原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樣。

整顆心都空落落的。

「當然了。」珠瑾溫柔的笑了笑,耐心解釋:「你只是不小心中了眠蠱,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而已。你夢裡的名字,並不叫扶桑,所以你才會覺得陌生。不過現在好了,你醒了,夢裡的一切,忘掉吧。」

「夢?」

「對,只是一場夢。」

他垂下眼,喃喃:「我……夢到了什麼?夢裡,我是不是……成親了?我記得,我好像……有一個……妻子……」

珠瑾聞言「噗嗤」一笑,用力敲了一記他的額頭,哂道:「你夢到了什麼,我怎麼會知道!你莫不是睡傻了,還妻子呢!下個月是我們的婚期,你可別再給我胡思亂想了,好好準備娶我吧!」

「婚期?」他愕然。

「對啊,本來我們早就該成親的,可你一睡就是那麼久,好不容易醒了,當然要娶我。」

「但是……」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甫一低頭,看見兩人都平平坦坦的胸膛,才瞭然過來,疑惑的問:「我們都是男的。」

就算是成親,也該是男子和女子吧!眼前的珠瑾,雖然容貌生的雌雄莫變,身量也如女子般纖腰柔臂,可那平坦的胸口怎麼都證實了他是個徹徹底底的男子。

他們兩個,怎麼可能成親?

而且,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他的「未婚妻」?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不止如此,就連他沉睡之前的記憶,也是茫然空白一片。

自己真的叫扶桑?

這個人真的是珠瑾哥哥?

他們真的是愛人?

他真的沉睡到忘記了一切?

一連串的困惑浮上心頭,壓迫的腦子一陣陣劇烈的疼痛。可愈是痛,愈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愈想,就愈痛。

就在他痛的連呼吸都困難時,一雙細長的手臂突然伸過來,攬住了他搖晃的身子。

珠瑾抱住他,將一枚藥丸放進他嘴裡:「乖,吞下去。」

等那股壓抑的窒息感漸漸散去,他睜開眼,才發現珠瑾那大紅色類似於戲袍的衣裳濕了一大片。用手指蘸了看,猩紅濃重,竟是自己方才嘔出來的血。

珠瑾心疼的抱著他,安慰道:「再吃兩次葯,血蠱的效力就會徹底散去,就不會痛了。」

他靠在珠瑾的肩頭,喘息未定:「可是……我只要一想,就好難受。我們以前的事……我……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溫柔的吻落在他的唇上,輕啄淺嘗,好似安慰又好似誘哄:「以前的事,我會慢慢告訴你,先睡吧,我陪你一起。」

下一瞬,疲倦便從四肢百骸席捲而來。理智抵不過疲倦,不一會兒,他便靠在珠瑾的身上,陷入沉沉的睡眠。

這一覺應是睡了很久,雖然屋裡的陳設還是跟先前沒什麼區別,但花園裡的扶桑花已經沒了,而是開滿了層層疊疊的紅梅。乍一看去,見到的不是蒼穹,反而是漫天遍地的猩紅色。

他睡了整整一個秋天。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他猛的轉過身去,發現遠處的鞦韆上正坐著一個人,鞦韆高高盪起、低低落下,再高高盪起……起起落落,浮浮沉沉。

鮮紅的衣裳好似戲台上美艷的花旦,分不清是戲子入畫,還是畫生戲子。

他走過去,靜靜在鞦韆後站住。

鞦韆上的人顯然也察覺到了他的存在,緩緩停下動作。

珠瑾回過頭來,美麗到雌雄莫辯的臉上沒有因為看見沉睡了三個月的愛人突然醒來的驚喜,反而漾起一抹淡淡的、溫柔的笑意。

「睡醒了?」

他低低應了聲。他們以前的事,他依舊什麼都想不起來。

但珠瑾不在乎,反而領他去了一個掛滿了大紅綢子的房間,捧出兩套綉著鴛鴦交頸的喜袍,笑盈盈道:「今晚就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開心么?」

洞房……花燭夜?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開心,但還是茫然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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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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