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忘川長安（三）
自己怎麼忘了這一茬！
梨謠擠兌不成反被噎，於是惱火的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不一會兒，耳邊傳來「喀嚓」一聲響。
梨謠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道：「怎麼這都能打開……他簡直是怪物。」這生滿了銹的大玩意兒早就銹死了吧，他到底是怎麼打開的！
東方未央回過頭來，朝她露了個瀟洒無比的笑容：「我既然能將它鎖上，自然也能重新打開。」說著將門吱吱呀呀的打開，朝二人伸了伸手，道：「這就是我要你們來的地方，請吧！」
誰能想到，破落頹敗的門庭之內竟是另外一番景色，花園彎廊亭台樓閣，清幽中又透出一股皇家園林的大氣之姿。
彎彎繞繞的轉了半晌，一個半大的少女忽然從旁邊竄出來，一頭扎進東方未央懷裡。
「公子！公子你終於回來啦！」
「嗯，回來了。我不在的時候，小思畫有沒有好好聽話呀？」東方未央彎下腰，捏了捏少女的臉蛋兒。
「有的有的！」少女緊緊抱著他，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然後又補了一句：「公子吩咐的事，思畫都有認真完成。而且，小姐的情況也好了很多呢！」
「那作為獎勵，公子帶思畫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思畫眨眨眼，又看看旁邊的兩人，有些猶豫：「可是，公子還有客人……」
東方未央回頭，朝梨謠和浮生歉意的笑了笑：「人就在那邊的林子里，你們兩個自己過去吧。」
梨謠問：「什麼人？」
「你去了就知道了。」說罷牽起思畫的手就往外走，只留給兩人一雙大小的背影。
樹林深處，潺潺水聲中夾著隱隱約約的笑聲傳來，越是走近，那歡快的笑聲越是清晰明了。
梨謠愣了愣，突然拔腿就往裡面跑。
影影綽綽的花草盡頭，是一個帶著假山瀑布的小湖泊，湖中挺水而立著一間亭築，庭中輕紗高懸，擺設精緻，猶如一方小小的世外桃源。
那熟悉的笑聲，便是從裡面傳出的。
梨謠狂喜著奔過去，卻在離小築咫尺遠的地方停住，顫抖著捂住嘴，生怕一個不小心驚擾了裡頭的人，打破了這美好的幻象。
晶瑩的珠簾內，裡頭的人身段兒細長，輕薄的鴉色紗衣，肌膚素凈，眼上縛著一條黑色長紗。
她側著臉，水色的唇角彎彎揚起，笑聲如銀鈴般歡快悅耳。
驀然，她轉過頭來，三步並兩步跑到跟前，一把抓住了梨謠的衣袖。
「哈哈，抓到你了！我的反應是不是又快了許多？……誒，傅忘川，你怎麼不說話？」
水晶珠簾驀地被掀開，梨謠驚愕的看著眼前的人，對這突如其來的相見竟有些無措，只愣愣的任對方扯著自己的衣裳往裡走。
「啊……！」前面的人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直直往前倒去。
梨謠忙探胳膊去拉，卻只抓到了那根縛眼的黑紗。
眼看她就要掉進水裡，一雙瘦削的手伸過來，扶住了她的身體。
「怎麼這樣不小心，安安，不是告訴過你很多次，我不在的時候，不要玩這樣的遊戲。」
傅忘川的聲音溫和輕柔，沒有半點責備的意味。
梨謠怔怔望著眼前的人，眼眶發燙。傅忘川比起離開九重塔時變化了太多，原本線條優美的身體現在瘦的嚇人，皮膚蒼白的近乎透明，整個人都單薄的似一張紙。
不過好在，他還是那個優雅溫柔的的傅忘川。
身體接觸到熟悉的手掌，東方安猛的回過頭，用力甩開了手裡攥著的梨謠的衣袖，「你是誰？」
她一回過頭來，梨謠頓時如遭雷亟，五指在她緊閉的眼前晃了晃，不敢置信的道：「東、東方安，你……怎麼了？」
東方安對她的試探毫不知情，往後退了兩步，緊緊貼在傅忘川身前，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是誰？」
梨謠張了張嘴，傅忘川卻先她一步開口，柔聲道：「安安，這是梨謠，我們的女兒。記住了么？」
他將梨謠手中的黑紗取走，重新系在她腦後。東方安倚在他肩頭，慢慢點了點頭。
「真乖。」說著捧起她的頭，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
梨謠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突然轉過身去，背對著兩人揚起頭。
浮生走過來，將她摟進懷裡。梨謠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忍住才沒哭出聲的，反正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浮生肩膀上的衣裳已經被血染紅了。可浮生卻像感覺不到痛一樣，不停的撫著她背。
東方安的精神似乎不太好，很快就懨懨欲睡，窩在傅忘川懷裡，乖順的像只小貓。
傅忘川摸摸她的頭髮，「想睡就睡一會兒吧，待會兒吃飯的時候我叫你。」
「嗯……不過你別走。」
「好，不走。」
過了一會兒，東方安仍是不放心的開口：「我好像有些頭疼，你幫我揉揉吧。」
「好。」
「嗯……別停。」
傅忘川寵溺的笑笑，一邊輕輕給她揉兩側的太陽穴，一邊答應：「好，不停。」
又一會兒，他感覺懷裡的人又動了，不由得失笑：「這次又怎麼了？」
東方安翻了個身，不滿道：「你瘦得只剩骨頭，硌的我好疼。」
他想想，靠著柱子坐下來，將她的頭放在自己大腿上，問：「這樣呢？」
「嗯，好多了。」
這次東方安沒有再鬧，枕著傅忘川的腿便不動彈了。
等到她睡熟了，傅忘川才招了招手將梨謠叫過來，指著她的睡穴，輕聲道：「不要太用力，兩個時辰就好。」
梨謠訝然，但還是依言照做，直到傅忘川將東方安輕輕放好，在旁邊坐下，這才忍不住開口：「父親為何不自己點？」
傅忘川淡淡地笑：「謠謠，你想說什麼就說吧，那些拐彎抹角的話，我聽著累。」
梨謠愣住，脫口而出：「怎麼會這樣？！」
這句話其實問的沒頭沒腦，她也不知道自己問的到底是什麼，是指傅忘川為何會失去武功，還是指東方安為何變成現在這樣，亦或是這全部令人震驚的一切。
傅忘川卻很理解的點點頭，伸手指了指椅子：「浮生，你也坐。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她會睡兩個時辰，足夠我將所有事情告訴你們了。」
「那日大戰，所有參戰的弟子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昏迷，我和沉歌離戰場最近，昏迷的時間也最長，等我醒來后，去尋找東……娘的弟子已經回來了，帶回來的卻只有琉璃劍和娘的發簪。」梨謠深吸口氣，輕聲道：「我尋找了兩年，可派出去的人一波又一波，父親和娘卻始終音訊全無。沉歌說，爆炸的白光能將人化為灰燼，就像玖涼絲，說你們都早已經……我不信，一直找一直找……」
說著說著，眼淚受不住的往下淌，可梨謠任是咬住了牙，不發出一點聲音。
浮生靠過去，梨謠將頭靠在他肩上，緊緊捂住了嘴。
傅忘川坐在東方安的旁邊，陽光透過瀑布呈現出七彩的光暈，投在他的側臉上，映著他的白衣和蒼白的皮膚，不真實像是幻象。
那時候，他是真的……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去的。
醒來時，東方安就安靜的躺在他身邊，閉著眼睛，動也不動的彷彿睡著了，手腕和眼睛上都纏著厚厚的紗布，雪白雪白的刺眼。
東方未央推門進來，望了他一眼：「一醒過來就能看的這麼清楚，沒受什麼罪，很好。」
看的……清楚？
傅忘川怔了許久，才明白過來這句話什麼意思。他記得，他的眼睛在白光迸發的時候就被灼瞎了，而他現在卻能看的清清楚楚！
「東方安背著你穿過了苗疆地界，以碧火鳳凰瞳為代價，用她的血挽回了你的性命，恰好我在碧火鳳凰力量耗盡時將你們兩個撿了回來。」
相較他的震驚，東方未央的反應卻很平靜，彷彿正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東方安比你醒的早，知你的雙眼已盲，便央我將她的眼珠剜出來給了你。你不用摸眼睛，你的眼只是普通的眼睛，不是碧火鳳凰瞳。我說過了，我趕到時碧火鳳凰已經耗儘力量，這世上以後不會再有什麼神物鳳凰了。」
「你不必自責，鳳凰的力量早就為了護住全場人耗的七七八八，最後用來救你的這一點兒並不太多，否則你也不至於武功全廢，睡到現在才醒。」
「另外，我要告訴你，她受你將死的刺激太大，神智有些變化，如今又失了雙眼，醒來後會如何，你要如何做最好提前掂量些。」
「傅忘川，雖然我說過你不用自責，但她確是因你才變成這般模樣，你將如何處之，我不想再多置喙。」
「東方安到底是我的女兒，血濃於水。不過你也該慶幸，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而不是梨逍塵，否則，比起繼續讓你留在她身邊，梨逍塵更樂意殺了你，再給她灌一杯忘情水，把你忘的絲毫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