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就在商慈揭下皇榜的同時,木雕一般站在公告欄旁的官兵動了,依舊是那副面癱的神情,走到商慈面前道:「七日後,持此榜文,至景華山莊參加選比,」頓了頓,打量了頭戴幕籬的她幾眼,「另請姑娘告知住處,屆時自有人去接姑娘。」
商慈聽明白了他這后一句隱含的深意,她已揭下皇榜,若到時反悔不去,妥妥是要治罪的。
「我住在福臨客棧。」商慈將皇榜捲起收進懷中,淺笑著答道。
與此同時,一路尾隨商慈回京的暗衛回到了六王爺府。
暗衛躬身稟報:「屬下照王爺的吩咐,在她走後,挖開羽箭所插方位,正是那位先生所埋銅錢的方位。」
這精確度……未免太駭人聽聞了,蕭懷錦從貴妃榻上直坐起身,嗓音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沙啞,謹慎地又問了一遍:「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那箭頭正好卡在銅錢的方孔之中,分毫不差。」
他調-教出的暗衛是最出色的,全夏國別無二家,最擅長跟蹤和探聽情報,不然巽方到了京城也不會第一時間找上他。
早在巽方答應為他堪龍脈時,他就在他身旁安插了暗衛,他在京城的這些日子,吃喝住行全都被他盯在眼裡,自然也瞧見了他在地下埋入銅錢的一幕。
巽方原想只告知他龍脈所在,具體的穴點隱瞞不告,等何時他幫自己尋到了商慈,再告知他銅錢埋下的方位。
蕭懷錦渾身都是心眼,怎會讓他要挾了去,雖然已知銅錢的方位,但他又怕巽方詐他,巽方是他的第一手準備,商慈便是第二手。
羽箭插入銅錢孔,穴點的位置是敲定了。
就在蕭懷錦為自己的機智而洋洋得意之時,又一位暗衛來報,這次正是安插在巽方身邊的暗衛。
暗衛說出的話徹底讓蕭懷錦睡意全無,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驚喜交加之餘,下意識脫口道:「什麼?」
暗衛不得不又重複一遍:「王爺,那位先生他……揭下皇榜了。」
半個時辰之前,靠近紫禁城的午門,亦有和城牆處一模一樣的告示欄。
巽方牽著馬匹,凝視著榜文,心中想起幾日前那六王爺同他說過的幾句話。
眸色幽沉,唇角幾不可見地抿了抿,正欲離開之時,忽然只見一抹俏紅色的身影上前,抬手揭下了那張皇榜。
清澈的笑聲傳來,莘玥手捧皇榜走到他面前遞給他,彎著眸子笑道:「巽哥哥,為什麼要猶豫,我幫你揭了。」
方到京城,巽方急於找人,一直都忽略了如何處理她的問題,然而莘玥並沒有慶幸多久,就在昨日他提出來在京城有一舊交,夫婦倆年過半百,因身患隱疾,未有孩子,問莘玥想不想被那戶人家收養。
她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他為她安排的那戶人家一定不會差,是她目前最好的歸宿,但她知道他找到他的親人後,一定會就此離開京城,二人有生之年,或許不會再見面了。
莘玥心裡的苦悶不敢表露,只說讓她先考慮幾日。
他世外高人的形象在莘玥心裡早已根深蒂固,從桑城到京都的一路,好幾次為了抄近路闖入深林,都是他憑著那一張羅盤以及根據夜間星辰的方位,輕鬆地在山林之中辨別方向,且他初到京城,就被王爺府的人奉為了座上賓,她也是看在眼中的。
她私覺著只要他去參選,什麼國師之位定不在話下,屆時他不就能長久地留在京城了?且他方才盯著皇榜出神的模樣,也被她看在眼中,她誤以為是他對此次招選有意,卻下不決心。
巽方對莘玥擅自揭下皇榜之舉有些惱意,他向來不喜被迫做決定,莘玥總是有意無意地干涉他不止一次了。
因對方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姑娘家麵皮薄,他未曾說過什麼重話,但是這一次,未免鬧得大了。
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張皇榜上,巽方神思一頓,忽然想到此次招選國師,必有許多同道之人前來,說不定會陰差陽錯,藉此能探聽到師妹的消息?且他在找師妹的時候,師妹未必不在找他,她若想讓自己尋到她,一定會去參加這次的招選。
而參選不意味著要拿魁首,只要他屆時放放水,或是在探聽到師妹消息后直接退出,也不算是違背師命了?
「多謝。」想通了的巽方展顏一笑,從莘玥手中接過皇榜,卷好納入袖中。
同樣有侍衛上前,說了招選的具體時間、地點,並詢問了巽方所在的住處。
莘玥為他方才那一笑而心跳不已,羞澀地低下了頭。
距京城百里之外的青岩鎮,一家街邊的茶棚內,一位老者和一位半大少年相對而坐。
兩人面前各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刀削麵。
少年生得唇紅齒白,一雙劍眉斜入鬢角,臉上的神情卻有著不屬於他年紀的深沉內斂,他斟酌著對面前的老者道:「師父,我方才聽人說,皇上廣招天下奇人異士,七日後在京城景華山莊選舉國師。」
灰袍老頭囫圇咽下口中的面,聞言大笑:「哈哈哈,正好,這種事可難遇,咱們看熱鬧去!」
「……」庚明無語將身後的竹簍摘下放在地上,默默開始吃面,說好的找師兄和小師妹呢!
且說他倆雲遊歸來,發現大澤山腳下的竹屋裡已是空無一人,師父就地開始六壬排盤,衍算出來的結果竟是小師妹命懸一線,唯一的生方遙指北方京都,同樣,師兄的生氣方亦是在京都。用腳趾頭想也知,定是他們不在的這段時日,小師妹出了什麼不測,而師兄此刻定是和她在一起。
只是為何他二人忽然之間都去了那萬里之外的京都?這讓人有些費解。
記掛他二人安危,他和師父倆人二話沒說,便踏上了往京城的行程。
一碗熱湯麵下肚,灰袍老者吃得面頰酡紅,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對面的少年恰時也吃完了面,二人放下筷子,默不作聲地對視一眼,灰袍老者繼而盯著桌面,一手捋著鬍鬚,一手捻起二指,喃喃地低語:「辛丑,癸亥,甲子,就是現在!」
說罷,噌地從位子上竄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跨上拴在茶棚前的小毛驢,少年緊隨其後地竄出來,一把解開栓驢的繩子,一手拎著竹簍,一手扯著毛驢,不顧一切地開始撒丫子狂奔。
茶棚的夥計轉身一見人沒了,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追出來,拍著腿大喊:「面錢!面錢還沒給呢!」
一位看起來年過八旬的瘦小老頭,一位剛過十歲的羸弱少年,外加一頭笨頭笨腦的呆驢,跑起來卻像是一陣龍捲風,三步兩步便隱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見,只餘一溜被驢蹄子帶起來的白煙。
被一個老頭和小孩吃了霸王餐,茶棚夥計垂頭喪氣地回去,毫不意外地挨了老闆娘一個結實的腦瓜崩。
七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朝九晚五的擺攤算命以及與流光的插科打諢中就這麼平淡地度過了。
前來接商慈的官兵叮囑她多備些衣裳,或許要在景華山莊小住一段時日,加上客棧終究不安全,於是二人幾乎把所有的家當都整理了,合成兩個大包袱背在身後。
馬車上,流光欲言又止了好幾次,見對面的人自上馬車起就格外淡定的神色,耐不住開口問:「婉姐姐,你真想當那什麼國師?」
以他對商慈的了解,她並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她在京城的日子可以總結為四個字:混吃等死,從她為六王爺堪個龍穴就這麼不情不願也能看出來,她很不喜與權貴皇室的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