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時已百年二十
次日午後。
媚娘這一覺,便睡得過了日上三竿。她再醒來時,已是雲過西山,半日半陰的天氣了。
「娘娘起了。」
一陣喧嘩聲之後,她懵懂地張開眼,卻正待說什麼,又聞得殿外另外一陣更大的喧嘩傳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主上出事了!主上出事了!」
出事了?
媚娘心中一緊,無暇細想,起身便坐直了身體,匆匆披衣掀帳而起,迎著那一路慌慌張張跑來的小侍厲聲喝問:「大呼小叫的,成什麼體統!」
一聲喝問,卻叫那小侍立時閉了嘴,膽顫心驚地跪下連連叩首。
定了定心神,媚娘才咬牙問道:「說,什麼事?且慢慢道來!」
「娘……娘娘……主上他……他在早朝之上突然昏迷不醒,當時前朝便是一片大亂!」擦了擦汗,小侍又結巴道:「不過……不過後來秦太醫入宮給行了針,眼下卻是好得多了。可是清師傅還是著咱們來報與娘娘一聲,叫娘娘知道!」
一句話兒說出口,立時叫媚娘心中一揪。顫聲發問:「既然在早朝之上便倒了,為何現在才來報!」
「因為……因為元舅公他們,都說娘娘正在休憩,還是不要驚動娘娘的為好……」
訥訥地,小侍結巴道:「其實清師傅立時便要叫了娘娘來的,可正因為幾位首輔大人的攔阻,直到方將主上情況安定了,這才有機會叫人來請娘娘……」
他們竟敢……
媚娘瞪大眼,立時高揚聲,厲喝起駕!
片刻之後。
太極殿後殿。
匆匆趕來的媚娘,第一眼便看到了鬚髮盡白的長孫無忌,只淡淡點了一點頭,便上前一步當著諸臣的面兒,大步行入後殿之中。全不把身後一陣陣的嗡然議亂放在耳邊。
「如何?」
剛一進殿,媚娘便看著秦鳴鶴,咬牙低問。
「娘娘可且安心,主上不過是風疾又犯了。眼下臣已為主上行了針,接著再葯湯調理,總是能好一些的。」
「除了葯湯調理,便沒什麼別的根治之法了么?一日日的這般堆著,總歸是不成事的!」媚娘低聲喝問,卻叫秦鳴鶴一時無言,好半晌才訥訥道:「這……風疾……」
看他神色那般為難,媚娘也無意去難為他,只是搖一搖頭,嘆一口氣,揮揮手示意,才又道:「湯藥,你可是自己親自動手的?」
「是。」
秦鳴鶴自然明白媚娘的意思,急忙低聲道:「再不曾讓其他人經了手,免得污了葯湯。娘娘放心。」
媚娘不再言語,只默默點一點頭,就著他速去奉了湯藥入內。然後徐徐步入內殿,坐在沉睡著的李治榻邊,伸手握住他放在被外的手,心如刀絞,卻也只能這般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
她什麼也做不到。
自視甚高如她……真到了他無力的時候,其實卻也什麼都做不到。
直到此刻,這個驕傲的女子,才猛然驚覺,一直一直,她都是被保護著的,或者說,是被自己騙著的。
因為一直有李治在身邊,所以她相信自己可以縱橫天下,可以無所畏懼……
可當今日終於到來時,她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其實離開了李治,眼下的她,什麼也做不到。連保護好自己的孩子們,只怕也是難以做到的。
而從未像今天一樣,她是這麼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對手。有朝一日,若是李治真的倒下,倒在她身邊以外的地方,那麼這樣的事情,也還是會再度發生!
她從未像今天一樣,她是這麼清醒地意識到這個問題:一旦李治倒下,那麼頭一個要讓她與自己的孩子分離,甚至離開這個深愛著她的男人的,便是她自以為已然被拿在手中的大臣們。
現在的她,什麼也做不到。
一發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之後,她的心,卻反而平靜了下來。
是的,現在的她,什麼也做不到。
但是卻不代表,現在的她便什麼也做不了了。
定了一定神,她輕聲說:「明和何在?」
明和應聲上前,低聲問:「娘娘何事?」
「你去查問一番,看看今日里,到底是誰攔著清和,不叫他把這個消息傳出來的。記住,上至元舅公,下至小侍監,一個不漏,全部都要給本宮查出來!」
媚娘目光一寒:「然後,把他們所有的弱點,全部都找出來。一個一個地,給本宮找出來!」
明和低聲稱是,然後又輕聲發問:「娘娘的意思是……」
「本宮要讓他們明白,什麼是本宮的最後一線!」
微沉了一聲,媚娘冷冷一笑。
是夜。
立政殿中。
眼看著媚娘出去端葯,入夜才清醒過來的李治無力地向著清和搖了一搖手,示意他過來,以只有二人聽得到的聲音發問:「都知道了?」
「是。」
「她……動了?」
「是。黃昏的時候,那幾個元舅公派入宮中的小侍,也就是今日攔著不讓回報娘娘的小侍,已然叫明和悄沒聲兒地拖到了掖幽庭,彰示其過,然後亂杖打死。消息此刻應該是已傳出宮去,元舅公與諸位首輔大臣們也該知道了。」
李治點頭,有些欣慰,又有些感傷:「好。」
「其實主上何必如此呢?娘娘與元舅公……」
「他們……是不能並存的。」
李治閉目,好一會兒才搖頭:「一個是活在現在的人,一個,是活在過去的人,他們是不可並存的。」
李治只說了這麼一句,便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清和望著他的臉,若有所思,片刻便瞭然,一臉黯然地看著他。
片刻之後,媚娘回來了。看了看睡著的李治,她微微鬆了口氣,點頭小心替他又蓋了蓋錦被,這才轉頭來看了一眼旁邊立著的清和:「你好好兒守著,本宮去去就來。明和,你跟本宮來,拿些東西。」
應了一聲是,明和便跟著她離開,一邊兒的清和只往榻上看了一眼,看著「閉目安睡」的李治手指輕輕一點,便立時低低也行了一行禮,轉身跟在後面,悄然走到了後殿,立在陰影處只聽著媚娘與自己弟弟說話兒。
「那些人,可都處置了?」
媚娘立在原地,眉目淡然,輕聲發問。
「回娘娘,都處置了。依著娘娘的意思,一個都沒有留。」明和淡淡道:「以及他們的家人,該貶的貶,該流的流。一個都沒讓留在京中。」
「為了什麼緣故,可告訴他們的家人了?」
「知會了。所以他們也只是敢怨自己家裡的那人不爭氣,卻沒有人敢說娘娘一句不是的。」
「那就好。別的人說什麼倒也算了,至於他們,本宮一定要讓他們死都死不得安寧。」媚娘冷冷一笑,又輕道:「長孫府那邊兒呢?」
「那些人本便是魏神通安排進來的,掖幽庭那邊兒行刑的人,又依著娘娘的意思,特別挑了他安排進去做為內應接應這些人的。自然是立時便都知道了。眼下元舅公應該也在想對策了。娘娘,咱們可不能晚了,元舅公行事,快得緊。」
「晚不了。」
媚娘再一笑,眉目肅殺:「玉家姐妹不是已然出去了?」
「是。」
「那就好。接下來,就看看元舅公,要如何接本宮這一招了。」
她冷冷一笑,轉頭回望天邊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