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太后被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氣得不輕,當著南王的面竟如此隨意,皇帝不像個皇帝,縱容女子在宮內開小廚房,現在居然吃這些寒酸食物?!可礙於南王在,她也不好開口訓斥,只得沉著臉色坐下。
柳九九臨走前瞥了一眼金冠束髮、皮膚白晰如玉,穿一身金絲暗灰袍的南王,待她看清周澤那張臉,嚇得往後一退,腳下被門檻一絆,身子朝後一仰栽了出去,還好小安子手快,扶了她一把,將她扶至走廊站穩。
她嚇得一張臉慘白,偏偏周澤還扭過臉,看著杵在門外的她,笑道:「這位可就是那位騎老虎的柳姑娘?」
周凌恆啜了一口醇香的桂花酒,慵懶地抬了抬眼皮兒,「這才不過半日光景,皇叔怎麼也知道了?」
「臣也是方才從常公公嘴裡聽來的。」他掃了眼桌上飯菜,笑道:「皇上倒是雅興,竟學起平民百姓吃起家常便飯來了?」
「皇叔好不容易來趟京城,朕就不搞什麼大排場了,皇叔就隨朕和母后吃頓家常便飯,可好?」周凌恆眼角帶笑,但眼底似有一團清水攪動,銳利的目光好像要將周澤皮下的狐狸真身給揪出來。
柳九九和小安子一起去了小廚房,一顆心怦怦直跳。當日周澤如何折磨她,她可是還記得一清二楚,想到他便是把她囚禁在別苑的刺客老大,她手心直冒冷汗。
她攥著袖子,咬著嘴唇問小安子,「剛才那個男人是什麼人?」
小安子一邊指揮宮女們洗菜擇菜,一邊回答她,「回姑娘,他就是燕釗的南王,陛下最小的皇叔。」
這刺客老大居然還是王爺?!他一定還認得自己,那她現在該怎麼做?跑出去告訴排骨大哥那人是叛賊?
她搖了搖頭,叛賊又不傻,他敢堂而皇之與她打照面,自然也有法子應對。柳九九心裡鬱悶,頭一次遇到這般棘手的狀況,她握著菜刀,咬著牙抓狂似的在案板上「咚咚咚」剁了起來,如果她有能耐,真想衝去把叛賊給剁了,喂大花!
小安子被她這副模樣嚇得不輕,縮著脖子小心翼翼問她,「姑娘,您這是什麼獨門秘方,做飯之前還帶跳舞的?」
「跳個鬼。」柳九九憤憤咬牙,心裡有些不太舒坦,覺得自己沒用,幫不了排骨大哥什麼忙。她下意識揉了揉胸口,她胸口這傷,便是被那個王爺拿腳給踹的。
思及此,她又想起一碴,大花同那王爺好像是一夥兒的?
她攥著菜刀蹲在灶台前快哭出來了,小安子見她愁眉不展,以為她是在糾結做什麼菜,忙吩咐宮女拿了一塊新鮮排骨遞給她,對她小聲道:「姑娘,太後娘娘也喜歡吃排骨。」
聞言,柳九九這才回過神,大吸一口氣振作起來,舉著兩把菜刀,須臾間排骨便被剁成小塊裝盤。
小安子頭一次見到這麼快的刀法,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叫了聲「好」。「姑娘,您切菜就跟耍大刀似的,真乃絕活兒。」
「本姑娘做菜也是絕活。」柳九九又拿來一隻豬肘子,轉身取菜時,忽地靈機一動,「小安子,你能在宮裡找著瀉藥嗎?」
小安子怔住,「姑娘這是……」
柳九九咳了一聲,掩飾此刻的惶惶不安,「大花吃錯東西,胃脹,我打算將瀉藥摻進食物里喂它,讓它排去腹中積食。」
小安子「哦」了一聲,尾音拖得老長,繼而頷首應道:「奴才這就去給姑娘找葯。」
柳九九做了幾道拿手菜,糖醋排骨、八寶肉圓、秋荀燉肉,另燉了一隻豬肘,燙了一小鍋雞粥,全是些家常菜。
她取了三個精緻的白瓷小碗,將雞粥分裝於小碗內,等小安子送來瀉藥,再悄悄將半包瀉藥攪進最後一個白瓷碗內。
按照上粥的順序,應是先給皇帝,再來是太后,最後才是南王。柳九九招呼宮女太監來端菜送去,自個兒則端著雞粥壓軸出場。
她面不改色依次將雞粥端至三人面前,她本以為自己沒有上桌的機會,哪料到太后竟對她招手,「來,過來挨著哀家坐。」
柳九九楞住,看了眼周凌恆,見他沒什麼反應,只好坐到太後身邊。
周凌恆招呼著已經吃過晚膳的太后和南王,再一次動筷。
周澤用泛著細緻白光的瓷調羹舀起雞粥送至嘴邊,輕輕抿了一口,頓覺舌尖味蕾像被這細膩的香味給炸開一般,渾身通體舒暢,整個人感覺……脫胎換骨?
他瞪了眼柳九九,這個拿屁股坐他臉的女人,做菜還真是一絕。他迫不及待又挑了一筷被燉得軟糯的豬肘子,放進嘴裡只用舌尖微微一壓,這肘子便在嘴裡化開,滿口肘子香,肉質香嫩細膩,簡直像拿山珍海味養出的熊掌似的,實屬上品。
周澤又去挑了一大塊排骨,當他發現對面的太后正攢勁兒朝碗里夾排骨時,他也開始攢勁往自己碗里夾,生怕下一刻排骨就被太后給搶光。
柳九九看得目瞪口呆,總覺得這飯桌上氣氛怪怪的。周凌恆坐在那裡穩如泰山,一副「朕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神情。
周澤同太后搶排骨搶到一半,腹部突然絞痛起來,他握疾子的手頓在半空,另一隻手捂著肚子,暗道一聲「不好」,連忙放下筷子,鐵青著臉沖了出去。
小安子不知是什麼情況,跟著跑了出去。柳九九見周澤離開,起身來到周凌恆身邊將周澤的事兒草草交代一番。
周凌恆聽完神色一黯,握著酒杯的手一用勁兒,發出「哢嚓」一聲脆響,瓷杯碎裂。
好一個南王,居然打女人,打的還是他的女人!
十幾年沒吃過這般好吃的菜,飯桌上的太後幾乎變了個人,皇帝突然捏碎酒杯,嚇得太后微微一怔,嘴裡含著滿滿的食物,望著兒子眼睛一眨一眨地。她也知道自己這副模樣實在不成體統,可兒子也犯不著跟她生氣吧?
她將嘴裡食物吞咽下去,不小心被嗆住,咳得滿面通紅。常公公忙端著茶水遞上來,她喝了水,順了氣兒,捏著手帕擦了擦嘴角,恢復一貫嚴肅太后形象,「恆兒,這裡又沒外人,你跟哀家置什麼氣?」
周凌恆將手中的酒杯碎片放在桌上,笑著解釋說:「母后誤會了,兒臣並非因為母後生氣,是這南王,此次入京並非單純來給母后賀壽。」
太后捏著手帕,又頗為嫻雅地擦了擦嘴角,繼而給常公公遞了個眼色,常公公即刻上前將酒杯碎片收拾乾淨,知趣的帶人走出去。
這南王有備而來,太后又豈會不知?她道:「他此番入京,正好趕上你封后一事。明日早朝,必然會有人站出來反對立后,這些人里八成有南王的人。」
周凌恆看著自己英明的母后,點頭道:「哪些站出來力薦同一個妃子的臣子,必然有問題。」他同太后對視一眼,母子倆心領神會。
倒是杵在一旁的柳九九不明白,這母子倆說什麼呢?她眨巴著一雙眼睛,「皇上,難道現在不是應該派人將他給抓起來嗎?」
「菁菁,這朝中之事複雜得很,並不是你嘴上一說皇上便能治人的罪,況且南王身分特殊,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太后壓低聲音,低頭攪了攪碗里的粥,又道:「你以後當了皇后,要學的事還多著呢。」
「太后,您叫我什麼?」柳九九驚訝地張大嘴,有多少年沒人這般叫過她了。她原名柳菁菁,只有她爹愛「九兒九兒」的喚她。
太后不疾不徐道:「皇上既然已經決定封你為後,哀家也不再阻撓,從明日起,你便來慈元宮跟哀家學習宮中禮儀,做為一國之後,禮儀規矩必須得懂。」
柳九九張著嘴,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寒風瑟瑟,樹木乾枯,冬日一派蕭條景象,完全可以比擬周澤現在的心情。他揉著肚子,來回幾十次出入茅廁,以致雙腿發麻,最後是被太監給背回寢宮的。夜半時分,他因為腹痛無法就寢,蹲在恭桶上,恨不得將柳九九從裡到外給撕開。
而宮裡住著周澤這麼個大老虎,柳九九抱著周凌恆不讓他走。
周凌恆躺在她身邊,她一個勁兒朝他懷裡拱,腦袋枕在他結實的胸膛上,緊緊拽著他的手腕。她此刻只穿了一件中衣,胸前青紫的瘀傷露出半片,雖已過去幾日,但那片瘀傷在她白凈的皮膚上仍顯得觸目驚心。
周凌恆取了藥膏來,讓她乖乖躺下,給她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