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董翼和林婉的愛情綻放在大年三十的燦爛煙花下,許久以後林婉都沉浸在那夜美麗得令人驚艷的回憶里。她心中一直疑惑,忍不住問自家老公:「誒,那晚的煙花是你安排的吧?」
董翼眨了眨眼睛:「你老公不是神仙。」
林婉還是奇怪:「可是怎麼會那麼巧,你一說讓我做你女朋友,我剛一答應就有煙花放起來,簡直跟演電視一樣。」
「那不是過年嘛。」
「可那不是放煙花的時候啊,那時候臨近吃晚飯,頂多就是放放鞭炮。」她想想突然有些生氣:「就算不是的,你承認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就不能哄哄我啊。」
董翼慢條斯理地說:「人都已經娶回家了,還哄什麼哄,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么。」
林婉恨恨說道:「早知道不這麼早嫁給你,讓你多追我兩年。」
董翼沉思一下:「我追你?我怎麼記得是你向我求的婚?」
林婉一下變成了啞巴,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她悲憤地想過來人說得果然沒錯,婚姻就是這樣,經歷了驚濤駭浪的險阻終於踏入平凡之後,求婚的那個人永遠都會比被求的那個人矮一頭。
隔了好一會,她大叫:「董翼,我真是腸子都悔青啦!」
事實容不得林婉爭辯,因為的確是她向董翼求的婚。
初時兩個人並沒有刻意把戀情公開,到底下屬與老闆談戀愛算是辦公室里的禁忌話題,可公司里的同事也不乏明眼人,不知怎地一來二去就有了閑言閑語。但是林婉線條本來就比較粗,人家在她面前說些酸不溜秋的話她就當沒聽見,實際上就算聽見了她也不覺得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春假完了又過了兩個月,有天中午,林婉去員工食堂吃飯,劉露露朝她死命揮手,把她叫去一桌。
林婉坐下來跟她嘀咕:「露露姐,今天中午的魚怎麼這麼難吃啊?你要的什麼葷菜,給我一點好不好?」經歷了珠美事件以後,她算是跟劉露露患難與共,兩個人的關係莫名其妙的好了起來。
劉露露一邊把自己的蒸排骨撥給她一邊說:「你就知道吃。」她低聲湊到林婉耳邊說:「我跟你講,那個譚珠美的事情你再也不要管了。」
林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珠美怎麼了?」
開年以後,珠美多請了一星期的假把傷養好了才來上班,外表上倒是沒多大變化,人卻膽小了許多,以前還愛與公司里的人打鬧玩笑,現在基本沒了聲響,總是縮在角落裡,像是只驚弓之鳥。林婉年假還沒過完就已經熱心快腸地翻報紙幫她看房子,後來又動家裡幫忙,終於給她在外面另找了個小套間搬了過去。
劉露露不屑地說:「你這邊幫她忙得上竄下跳,人家那邊早已經跟男友和好如初了,真不是個好貨色。」
林婉愕然:「不可能,她都搬出去了!」
「得了吧,她是搬了不錯,不過那男的跟她一起搬了,人至賤則無敵,你看現在公司里還有哪個還肯理她?丟女人的臉!好像這世上就沒男人了,活該被人揍。」
林婉像給人踩了尾巴似的跳起來:「你騙人!她當時差點沒哭死,說那男的就是死在她面前她也不會皺下眉頭!她搬走那天還跟我說下輩子都不可能跟那人和好!」
劉露露斜了她一眼:「這話也就你信。算了算了,總之這事你別管了,本來跟你也沒什麼干係,你夠仁至義盡了,傻不隆冬去給人家出頭,還挨了揍,那一腳踢得你手腫了有一星期吧?人家不見得領你的情。來,喝口湯,消消氣。」
林婉盯著塞到手上的西紅柿蛋花湯先是不做聲,愣了一會猛地一口吞了下去,那湯是滾水煮的,直燙得她的舌頭喉嚨冒了煙,忍不住痛叫一聲。她義憤填膺地把碗往桌上一扣:「我不信!」
林婉的心裡像有一隻小耗子在不停捉撓,她等不及吃完飯就風馳電掣地跑去找珠美,見了她的瞬間心中有一絲猶豫,但還是義無反顧地把她拖進洗手間。
「珠美,別人告訴我的事情不是真的對不對?」
珠美有些遲疑:「什麼事?」
林婉看著她秀長的眼睛不肯退避:「你知道我在講什麼。」
珠美在她的注視下微微一縮,慢慢轉過身子,低頭不語。
林婉說:「我不信!如果你說沒有,我就去跟你闢謠,你知不知道人家現在背後說你什麼?」
珠美嘆了口氣:「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我管不了那麼多。」
林婉怒道:「不行!你被那個死男人糟蹋了不算,難道還要給流言飛語再糟蹋一回?」
珠美沉默片刻,慢慢又轉回來看著她,輕輕說道:「林婉,對不起,我以為你早知道了。」
林婉澄清的眸子顯出一片呆色:「我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的是要從別人嘴巴里才知道,是真的?你怎麼這麼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疼呢……」
珠美剛想說什麼,手機突然響了,她掏出來看了看,摁掉,欲言又止地看著林婉。
林婉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那是一款最新的nokIa手機,她喃喃說道:「上兩個月你搬房子不夠押金,還是我借你的……我說你怎麼這麼快就有錢還我……」
珠美下意識地把手機往背後一藏,想了想心一橫又拿出來放在手上,明顯有些心慌意亂:「林婉,我有我的難處……」
「你有什麼難處你說啊!我們可以幫你,再實在不行的話你可以回老家去,幹嗎非要再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這窩囊氣?」
珠美帶點祈求口氣地說:「林婉,這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別管了行不行?他出來以後跟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而且他家裡看見這次事情鬧這麼大,也不反對我們了,這手機就是他家裡給買的。」
林婉回不過神來:「人家一個破手機就把你收買了?你差點被他打死!你知不知道打人是上癮的?你還想再來一次?」
珠美狠狠咬著下嘴唇,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沒辦法。「
沒辦法!林婉回想起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氣得幾乎要昏厥過去,她看著珠美凄楚的神情不知怎地突然惡向膽邊生,一把奪過她的手機揮手就甩到了衛生間的窗外,珠美尖叫一聲:「你幹什麼!」
林婉心中酸痛,朝她怒吼:「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在你挨打的時候出去幫你、冰天雪地里陪你去醫院、大年三十老遠地去給你送吃的、到處東奔西跑地給你去找房子!我也想知道我在幹什麼!我覺得我自己根本就是個傻子!那個男人,打你罵你,傷害你的**和心靈,你為什麼還要跟他攪在一起?他憑什麼這麼作踐你?難道就只因為你喜歡他,他就比你高出一頭,你就得為他生為他死?你醒醒吧,珠美,他不愛你,他在欺騙你!」
珠美狠狠瞪著她,胸口劇烈起伏,臉色一下變了,她拿手指到林婉的鼻子尖聲道:「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么?沒有誰要你這麼做!你以為個個都有你這麼好的命?投這麼好的胎?你去我家裡看看,有電視又怎麼樣?遙控器翻爛了也就四個頻道,身邊的人個個愚鈍無知,以為守著自己家裡那點田地就是一輩子!我既然好不容易出來了,就沒可能這樣回去!我不跟著他跟著誰?難道跟著你?你是有飯給我吃還是肯把你的董翼讓給我?給了點小恩惠就希望我肝腦塗地地報答你,你的高高在上還是去找別人襯托吧!裝得跟清高的正義女神一樣,自己還不是一樣跟老闆不清不楚!」
林婉只覺得腦子轟然一下巨響,想都不想一個耳光就抽了過去。
她幾乎用了全身力氣,珠美的臉都被打側到一邊,隨著這清脆的一記耳光,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珠美走到洗手間的水槽旁打開龍頭,洗了洗手,拿帶著水珠的手指鎮了鎮臉頰:「林婉,我知道你幫了我,這一巴掌算我還你的。」
她深深呼吸一口,推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林婉知道自己與珠美在那次雪夜裡培養出的友情此刻已經全軍覆沒,她全身顫膝蓋軟,慢慢沿著洗手池邊蹲下去,看著潮濕的地板,嚎啕大哭起來。
林婉抱著雙臂嗚嗚哭了好一會,一直蹲到腿有些麻才抹了抹眼淚站起來。她走去洗手池洗了個臉,整理一下頭,慢慢走了出去。
午休時間還沒有過,辦公室里的人本來都在竊竊私語,看見她進來,馬上同時噤了聲,紛紛忙起了手中的事情,度雖然快,但已經足以讓林婉看到他們臉上興奮的表情。
林婉把頭低下去,看來洗手間里生的事情已經迅在公司里傳播開來,她恍惚明白,大家在意的不是她和珠美的爭吵內容,而是事情夠不夠熱鬧,如果兩個人滾地廝打起來只怕還會有人出錢下注買輸贏。也對,公司通共這麼些人這麼些事,日復一日,沒什麼新鮮事情生,難得一下有了可以給人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不興奮才怪。怪只怪她太過年輕衝動,遇事不沉著老練,成為人家的笑柄。
她把手袋拿出來,挨著牆角低著頭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公司往北過一條街有間蘇寧,林婉在通訊櫃檯找到自己剛剛扔掉珠美的手機型號,她讓營業員開了票去刷卡,簽名的剎那心裡一陣肉痛。她每月幾乎都是月光女神,存這些錢不容易,尤其這樣不知所謂的花出去,讓她簡直痛心疾。
買好手機,她拎著盒子走出店門,心情低落,剛剛一鼓作氣地了彪,現在力氣用盡,覺得身心疲憊。南方四月的天氣平日里總是濕漉漉的小雨下個不停,讓人覺得濕潤一直浸到骨子裡去,今天好容易放了晴,馬路邊上的梧桐樹葉子被雨水淋得透亮,顯得春意盎然。她沒心思看美麗的春景,垂頭喪氣地往公司走。
不多會身後有車鳴了下喇叭,林婉回頭一看是董翼的那台黑色的1andRoVeR,董翼打開車窗沖她嚷:「快上來,這裡不給停車。」
公司門口那條路車流繁雜,就算不是高峰期也堵得厲害,林婉爬上車去,半晌不肯講話。
董翼看她手中盒子一眼:「換手機了?」天氣轉暖,他穿白襯衣配黑色的V領羊毛背心,領口鬆鬆解開兩個扣子,說不出的熨帖舒服。
林婉看看手機又看看他,想著剛剛珠美說的話,不由得長嘆一聲。
董翼微微一笑:「我家囡囡今天不開心?」
情侶之間總有些昵稱,董翼叫林婉做囡囡或者小囡,林婉說他三十歲的人偏要做出四十歲人的做派,索性叫他老董,有時候惹急了乾脆叫董叔叔,總是令他大笑。
林婉心中憋屈又不忿,把中午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給董翼聽,董翼哦了一聲,一副不甚感興趣的樣子。
林婉說:「哦是什麼意思啊?你怎麼看的嘛?」
董翼不在意地說:「沒怎麼看,小貓急了也會伸爪子,傷不到人嚇嚇人也是好的。」
林婉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董翼見她氣急,想了想:「好吧,如果換成十年前你問我,我會說打了就打了唄,這種不知好歹的娘們欠抽!但是你現在問我,我只能說,打人是不對的。」
林婉氣呼呼地說:「做你女朋友什麼好處也沒有!」
董翼一愣:「你要什麼好處?」
「我能不能代天子令炒員工魷魚?」
董翼沉吟一下:「如果沒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可能會被勞動監察部門找麻煩。」
林婉賭氣道:「那得罪未來老闆娘算不算死罪?」
「有沒有更充分點的?」
林婉說:「我真替她著急,她再不離開雁城,遲早有天被人打死!那男人絕不是善類,那種暴虐習氣恐怕會至死不渝。」
「這只是個不成立的假設,沒有生的事情就是鬧到法庭也不會被承認。」
林婉怒道:「你到底是幫別人還是幫我?」
董翼馬上說:「幫你!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打人是不對的。」
林婉泄了氣:「我只是當時氣不過,從沒想過要人知恩圖報,但是也不能反咬我一口吧?那話也太難聽了。」
董翼說:「後悔幫她了?」
林婉認真地想了想,搖搖頭:「也不是,當時那情形總得有人出來路見不平,我只是心寒,好心好意去幫人家,為什麼這事到頭來反而是我落得裡外不是人?而且我對自己也很失望,當初拼了老命見義勇為,結果現如今自己也動手打人——這是我這輩子一次跟人動手,簡直跟她的禽獸男友沒有區別。」
董翼微笑:「有句老話叫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始終覺得能流傳至今的古語肯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你也認為我做錯?認為我多管閑事?」
董翼溫和地說:「我不會評判你的對與錯,無疑你的衷初是好的,可是林婉你要知道,每個人的世界與成長都不同,你沒有任何責任、權利、義務把自己的世界觀凌駕在其他人之上。你這種急於求成的強勢做法,可能會讓很多人不了解你的人心生不滿。」
林婉說:「我沒半點要在她面前顯擺的意思,真的,我是真心實意的想幫她。」
「我知道,甚至或許譚珠美也知道,但這次你也看到她是真心實意的不想你幫她。」
林婉鼓著嘴說:「你既然這樣透徹,當初為什麼也要幫她?」
「因為那是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果再生類似的事情絕對是本人的咎由自取,我會當作沒看見——其實我們都知道唯一能夠幫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林婉沉默一陣,輕輕嘆口氣:「老實說我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只是剛一下昏了頭,真是恨其不爭!我這樣做是不是很衝動?」
董翼笑了笑:「還好,我三十歲以後才懂得和為貴的道理,你已經比我有進步——不過我的確沒想到你會這麼凶。」
林婉有些不好意思:「她說我們關係不清不白我氣瘋了,那……你覺得我接下來該怎麼做?」
董翼看她手中的盒子:「不是已經有決定,怎麼還問我?」
林婉赫然道:「實在有些抹不下面子。」
「其實不管道不道歉你們都已經恢復不到過去的友誼,不過既然覺得自己錯了,不如大大方方承認。」
林婉點點頭:「也是。」
董翼在她手上輕輕一拍:「人總是要摔跤的,摔痛一兩次慢慢就長大了。」
林婉齜牙咧嘴地說:「這跤摔得真痛,摔沒了我兩個月薪水。」
董翼懷疑地看著她:「你不是變相提醒我要漲工資吧?」
林婉終於笑起來。
董翼緩了緩繼續說:「我知道你心裡有些難受,可你要明白成長總是要付出代價的,代價越大記得越牢。我與你的家人再怎樣呵護疼惜你,你也始終要學會為人處事的道理,不指望你老練世故,但最起碼要懂得怎樣保護尊敬自己與朋友。」
林婉用手支住下頜了一會呆,心中湧起一股鈍鈍的痛:「我明白了。」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小孩子,剛開始因為不知道牆壁是什麼,走過去撞到,會痛會哭,但是哭過以後她下次再見到牆壁就會繞過去。
他們到了公司門口,董翼停了車,伸開雙臂輕輕抱她一下:「好了,囡囡不難過,世界上的美好事物還有很多……晚上我們一起吃飯。」
林婉點點頭,把臉在他衣服上蹭一蹭:「謝謝。」
她推開車門蹦下去,心中忽然有種感覺,上車與下車時都是同一個人,只是少不更事的林婉似乎已經悄然溜走幾分,心裡有些東西像個肥皂泡似的噗一聲破滅了。
回到辦公室,林婉張望一下珠美的桌子,現她不在座位上,悄悄走過去將手中盒子放下。過了一會珠美回到座位上,看到手機不由得一怔,她抬頭看一眼電腦,msn上有人給她留言,打開一看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林婉與珠美的友誼果然就像董翼說的那樣,始終都沒有恢復,並不是不說話冷戰那種,她們見到還是會打招呼問好,甚至會互贊對方的新衣,或許兩個女孩原有的短暫友誼本來就沒到決裂時不講話那麼深的地步。
林婉結婚前夕的某天,劉露露告訴她珠美來公司辦理了辭職手續。
林婉一怔:「她跳槽了?」
劉露露笑一笑:「誰知道……反正hr說她來的時候眼眶一片青紫,不等人問就主動說自己從公交車上跌下來摔的。」
林婉哦了一聲,低頭處理文件,不再說話,她心裡不是沒有惆悵的,但是已經不會再像熱血青年一樣暴跳如雷,她逐漸明白這世上的事情不會按照她理想中的軌道完美航行——她甚至沒把這件事情當作大事件念念不忘地去告訴董翼。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不管她怎樣緬懷,那個曾經與她交心、在她面前低聲哼唱山歌的異族少女,已經成為了她生命里的過去式。
幾乎每個都市的每幢寫字樓靠消防通道處都會有公用洗手間,這種地方的裝飾細節通常因大廈本身的高檔程度決定,但其實它們的功能都一樣,除開供人洗手、方便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作用——那就是傳播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其中緋聞尤其受歡迎。
就在林婉與珠美鬧翻的這個下午,凌翼地產的女洗手間里飄起了這樣的細聲談論。
「聽說了么,原來總經辦的那個林婉和老闆有一腿。」
「啊?就是原來那個前台?不會吧,那女孩年紀不大,看上去挺純的,不像這種人啊。」
「怎麼不會,中午她和業務部的譚珠美吵那麼大聲難道你沒聽見?」
「沒有啊,中午我出去吃飯了,吵什麼?」
「噓,好像是兩個人在爭奪總經理的心。」
「天哪!」
「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那又怎麼樣,老闆頂多也就是和這種丫頭玩一玩,新鮮勁過了也就算了,他那些朋友們可都是玩模特、明星的。」
「小姑娘長得倒是還有幾分姿色,不過還嫩了點,肚子里道道再多又能怎麼樣。」
「咳,還不是想往上爬唄。」
林婉坐在最裡面一間格子的馬桶上,把頭埋進膝蓋里,她這趟拉肚子顯然來得不是時候,現在貿貿然走出去只怕大家都要尷尬,可外面的人明顯情緒亢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走,她坐了一會終於忍無可忍,大聲的咳嗽了一聲。
外面頓時安靜下來,不一會就有關門的聲音傳來,林婉提拉著褲子站了起來。
她走到洗手台前認真對著鏡子打量了一下自己,滿意地點點頭,長大眼,肌膚瑩白,這姑娘長得真是不錯,她想,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果然是這麼個道理啊。
臨到下班的時候,林婉桌前的電話響起來,董翼說:「晚上去雪堡吃飯,你不是鬧肚子么,吃點清淡的。那裡新來了個香港廚師,據說潮洲粥做得很地道。」
林婉眉開眼笑地說好啊好啊。
下了班,他們分頭到停車場會合,無巧不巧劈面碰上了另一個拿車的同事,那同事看見他們兩個走在一起先是一怔,然後馬上打招呼:「總經理。」
董翼點點頭,他瞧見對方的目光裝著似看不看的樣子朝他們瞟過來,索性大方牽起林婉的手站到一邊,林婉頓時看到那人的眼角明顯抽搐了一下。
董翼等了一會,問那同事:「在等人?」
「沒、沒。」
「那拿車吧,你的車堵住我的道了。」董翼淡淡說道。
林婉看著同事的怪異表情心裡突然有種汗顏的感覺。
在路上她忍不住問:「我們這樣會不會太高調了?」停車場的牽手不知怎地讓她想起當年的王菲和謝霆鋒,只怕明天公司掀起的波濤不會比那場緋聞要小。
董翼說:「人類的想象力豐富,與其讓別人遐想連篇,不如讓他們吃一粒定心丸,再說本身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遲早會知道。」
他們定的包廂靠著走道,一路要經過其他包箱的玻璃門,落座不久,林婉的電話響了。
「我在你隔壁。」是蘇可。
林婉想今天的事情怎麼都趕在一起了,連忙說:「你過來啊。」
蘇可不肯:「你過我這邊來。」
林婉抬眼看一下董翼,現他正看著她,目光頗為好奇,她加重語氣對著電話說:「快來快來,我早說要介紹我男朋友給你認識!我談戀愛,最好的朋友怎麼可以不給參考意見?」
蘇可那邊明顯噎了一下:「你這傢伙!」
不一會她施施然走了過來。
董翼見到蘇可的時候顯得有點吃驚:「蘇小姐?我們似乎在哪裡見過?」
蘇可點點頭:「上月雁城有個房地產界的會議,我有幸代表公司參加,當時天翔的黃總向您介紹過我。」
董翼笑了,和藹稱讚道:「蘇小姐真是年輕有為,既然跟林婉是同學年紀應該差不多,這麼快已經是公司棟樑了。」
林婉說:「咦,你們見過怎麼不告訴我?」
蘇可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是小喇叭廣播站啊?」
他們坐了一會,蘇可對林婉說:「我那邊還有人,待會要過去,你幫我把手機拿過來,順便幫我道個歉,說我晚點再過去好不好?」
林婉說:「你怎麼不自己去?」
蘇可說:「我去了就來不了了。」
林婉只好不樂意地起了身:「你就會使喚我,好像我是你的丫頭。」
董翼看她離開,微微一笑:「蘇小姐有事單獨同我講?」這麼明顯的把人支開,內中情景只怕也只有林婉體會不到。
蘇可大大方方地說:「早知道董先生會猜到,或許您會覺得我冒昧,但的確是這麼回事。」
董翼欠欠身:「林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洗耳恭聽。」
這是蘇可一次近距離認真打量董翼,她憶起林婉最開始時的形容,說他氣質清冷、平日愛著質料極好的黑色中式男裝,因此顯得額外與眾不同,今天看來果然如此,心裡不由得暗暗稱讚,她也算是認得不少的男人,但有董翼這樣不俗的氣度、姿容的卻不多見,可是……越是這樣,她就越擔心。她想了想:「董先生只知道我和林婉是摯友,還不知道我們是怎麼結交的吧?」
董翼搖搖頭。
「我們那時進大學不久,系裡組織戶外拓展活動,其中有個項目是兩公里溯溪。當時好像是九月底了,溪水已經很涼,很多女孩都受不了中途上了岸,別看我和林婉個頭不大,但是在女生裡面我們兩個是走在最前面的。」蘇可回憶著當時情景:「林婉一直在我前邊一點,我怎麼追都追不上,進學校的時候覺得她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公主,沒想到在野外挺勇敢的,讓我心生佩服。我們走的那條路,水流湍急,到處都是長著青苔的石頭,一不小心就會滑到,呵,她摔了可不止一跤……」
「快到終點的時候有一個小瀑布,大概有兩米來高吧,當時林婉旁邊有個男同學,把她頂了上去,我過去的時候那男孩已經走了,我只好叫她拉我一把。她趴在瀑布的石頭上面伸手拉我,爬到一半,我明顯感覺到她力氣不夠,就叫她快鬆手,誰知那傻子憋足了勁不肯松,僵了一會力氣用完,我們兩個一起滾了下來。我屁股著地,她是頭朝下栽了下去,當時水那麼急,岩石又鋒利,如果不是我連滾帶爬地墊到她下面還真不好說會出什麼事。後來教練趕過來,把我們弄了上去以後,又臭罵了林婉一頓,說她不自量力。剛開始林婉還不作聲,等到教練說『在野外保護好自己就是最大的程度不麻煩別人』的時候她突然哇地哭了,我們當時還以為她被洗腦成功,誰知她指著那小瀑布說媽呀,這裡原來這麼高啊,要是毀了容可怎麼辦啊。」
蘇可笑了笑:「你看,她就是這麼個人,做事的時候,不是憑腦子是憑直覺,認準了就會去做,做完了以後再后怕。我們……都不能像她這樣,都會在做一件事前想了又想,這事能做么?後果是什麼?我能得到什麼我將失去什麼?」
董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蘇可:「你是林婉很好的朋友。」
蘇可點頭:「最好的!現在大家的時間都這麼寶貴,只有最好的朋友之間才會肯花時間去了解對方。」
董翼淡淡笑了:「然後呢?」
「念書的時候,我們也和男生約會。林婉和所有的年輕女孩一樣,會因為對方臉上布滿青春痘而不肯再見,也會為小男生買單時因為服務員找錯錢得了小便宜就狂喜而覺得輕蔑,她的心思寫在臉上——但是你不同,董先生,你成熟幹練,世故敏銳,像林婉這樣的孩子鬥不過你。」
董翼輕笑道:「可是我們為什麼要斗?」
蘇可微微一怔。
董翼說:「我們是情侶,幹嘛要鬥來鬥去?又不是做生意。」他停了停:「很奇怪我說這話對不對?這是林婉教我的,而我覺得很有道理,她總是能用最簡單的句子說一些讓人無法辯駁的道理。」
他垂下眼帘:「我很好奇,是不是在所有人眼裡,有錢的男人就一定是花花公子,就一定沒有真心?」
蘇可連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董翼淡定說道:「蘇小姐,你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你只差沒說我是老奸巨猾的狼,林婉是純白潔凈的小兔子。」
他慢慢點燃一隻煙,吸一口:「我其實並不反對你的想法,如果我有個妹妹,或許也會像你這樣,不過,人與人也是不一樣的。我——比你們要大一些,經歷過很多事情,有時候回憶過去會覺得自己很失敗,無妻無子、無父無兄,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會覺得寂寞,年少時曾有的理想憧憬到現在幾乎也忘了個乾淨。像我這樣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都能活下去,但是是否快樂卻有待商榷,林婉的出現,讓我很快樂——從來沒這麼快樂過。」
「你是林婉的真朋友,所以像她的家人一樣愛護她,希望她在真空的環境里茁壯健康地成長,最好永遠一路順風,我欣賞這種想法,但是我們都知道要達成這種願望可望而不可及。我或許比你要晚認識她,但是我對她的愛並不見得比你少,我能做的是讓她在成長的路上少走一些彎路岔路,在她跌倒的時候扶住她,不至於跌得太痛,而在此同時,我會盡量保有她的明凈。」
蘇可靜靜說道:「我知道你把她照顧得很好。」
董翼說:「我曾經對她說過,如果她要走,我不會追,因為那樣或許會對她更好;但是現在,即算她要走,我也不會再給她機會。」
他嘆了口氣:「你說得沒錯,林婉還是個孩子,卻是個要命的孩子……這孩子把我的心已經抓得很牢,要我放開只怕不容易。」
蘇可見他慣常鎮靜的臉上,竟然顯出幾分蒼涼神情,心中動容:「可是……你們接下去會怎麼樣?情人最終不過兩個結果,要麼結婚要麼分手,你們這種戀愛如果時間維持太長,對林婉沒有半點好處,所有人都會說她是貪慕虛榮的女子。」
董翼靜默片刻,正待答話,陡然現蘇可的眼睛順著他的頭頂直直望了過去,他一回頭看見林婉若有所思地倚在門口,一室溫暖的燈光投射在玫瑰紅的衣裙上,襯得她肌膚如玉、目若點漆,她就那麼靜靜地站著,也不知已經站了多久聽到了多少。
小而精緻的包箱頓時安靜下來。
林婉慢慢走近董翼,眼睛里閃爍著流波異彩的光芒,董翼詫異地看著她,心突然不受控制地撲通撲通跳起來。她靠在凳子旁邊站定,用手扶住他的肩膀快樂地說:「要麼結婚要麼分手,我們——當然是結婚!董翼,不如,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