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6年後,24歲的林婉在女人最鼎盛的黃金年華里嫁為人妻。
觀禮前林家的親戚都在風言風語:「這麼漂亮的女孩嫁個男人比她大1o歲,還是個鰥夫,真是昏了頭了。」
馬上有人帶譏笑口吻回答:「那閨女腦殼是壞的,要不怎麼會好好的高考不參加,跑去和人私奔,還被人甩在火車站。」
世風日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林婉少年時代所犯的錯誤博不了長輩的同情憐惜,反而紛紛把她作為典型的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子女。
婚禮結束后,親戚們回到家一個個改了口風,訓導自己家的女兒:「你們也學學人家林婉的手段心機,看她嫁的什麼男人哪,那叫一個風光喲。」
其實之前林婉也問過丈夫董翼:「結婚只是我們兩個的事,有必要那麼隆重么?你看我的那個紗,六個小朋友都托不住,待會別把他們摔了,不如低調點?」
回答是:「當然不行!」
當家的既然說不行,那就是不行,林婉只好摸摸鼻子任命地做一個擁有盛大婚禮的快樂新娘。
有時候她也會覺得董翼有些霸道、獨斷獨行,免不了向閨中至交蘇可抱怨:「我覺得男人始終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或許女人終其一生也不能完全了解,你看看我碰到的……」
蘇可回答她:「林小姐,嫁給董翼這樣男人的幾率,比中**彩還小,你知足吧你。」
林婉也很納悶:「我也很奇怪為什麼最終會嫁給他,我這麼簡單,可他那麼複雜……我以為他至少要娶你這樣的女人。」
蘇可大怒:「請解釋一下這個至少的含義,別把貶義詞用到我身上!」
蘇可是林婉大學時代的同窗好友。當年林婉私奔未遂,復讀了一年,卻再也找不回狀態,二年勉勉強強考取了個三流大學的三流專業,家裡雖然失望,但是進了大學也聊勝於無了。
成年後的林婉非常美麗,擁有如畫的精緻五官和一頭濃密長卷,像洋娃娃般的美人雖然不多,也並不罕見,但她除開這些還有一種似水銀般的美,時刻都在流淌變動,偶爾散出的漫不經心和迷迷糊糊都非常迷人。蘇可也是美的,不過和林婉的美麗有些不相同,她是一種熱烈的美麗,有點像安吉麗娜.茱麗,似一個獨立行走在曠野的帶刀吉普賽女郎,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右嘴角上一顆小小的虎牙。
兩個個性迥異的女孩很奇怪的交好著,雖然心事各不相同,卻並不防礙她們兩徹夜的秉燭夜談,有時候在對方家裡呆得晚了,就索性留宿,甚至連毛巾都共用一條。
蘇可畢業后考進雁城一家最大的房地產代理公司,她用一個月的薪水請林婉泡酒吧,那晚燈紅酒綠之下兩個女孩喝得酩酊大醉。
蘇可興高采烈:「林婉你看,做成功的職業女性果然是我畢生理想,雖然只是一個月拿薪水,已經讓我感覺好得不得了。你呢,以後有什麼打算?」
林婉有些茫然:「身份轉變變化太快,說實話一下還沒想好。」
蘇可扮老成教育她:「女人的一生要趁早謀划,只能自己靠自己,否則就會淪為靠老公養的可憐蟲。」
林婉想了想,很認真地說:「如果我很愛他,我養他也可以。」
蘇可大笑:「從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女人!不過說來也是,大學追你男孩那麼多,你就沒一個看上的?或者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林婉愣了下,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誰?呵,你說我前男朋友?是有那麼個人,不過事隔太久,我忘記了……」
「真忘了?」
「嗟,早忘了。」林婉斷然回答:「我又不是傻子。」
喝到八分醉的時候,她開始有記憶而且變成了個傻子,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像顆一碰就破皮的葡萄,她抓住蘇可的衣袖哀哀問:「為什麼?為什麼他那天不來?火車站過往的人那麼多,每一個我都努力去辨認,可就是沒有一個是他。」她一雙秋水盈盈的眼睛里充滿期待,期待有人能夠回答她。
原來只是嘴上說忘記,其實心靈深處沒一天忘記過,只是壓到心底里,只需要,不不不,甚至一點都不需要撩撥,它都會冒出來讓她心痛。
蘇可聽著她的故事,安慰她:「或許當天天寒料峭,他覺得不宜私奔。」
「可那時候明明是夏天。」林婉馬上否定,然後用一雙妙目繼續熱切地注視著她,期望能有個更好的答案。
蘇可有些不耐煩:「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還想知道為什麼不能世界和平,為什麼明明能力不如我的人會比我薪水高呢,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可是……」
蘇可嘆了口氣:「好吧,告訴你也可以,但是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除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還愛他什麼?」
「他好看又溫和……其實我也說不清楚,只知道靠近他便無端端開心。」
「但是這個男人最終讓你痛心啊。表面上的理由是他不如你有勇氣和決心,但其實理由只有一個,他愛你不夠多。愛情是個屁,只有錢的聲音最大!他跟你走了便前途盡毀,這年頭誰敢拿自己薔薇色的前途冒險?」
林婉不依不饒:「他就算不夠愛我,可一個人講出來的話怎麼可以不守信用?」
蘇可怒其不爭:「你這個人真真是死腦筋,虧你讀了這麼多年書!」
林婉趴在吧台上想,對,我就是死腦筋!讀的書多又怎樣?我們明明勾了手指,他明明說為了我什麼都可以不要!誰說的一個人念多了書就可以不守信用?照這麼說讀書多的人就是人,那為什麼讀書人也要吃飯?這算是哪門子道理?
她把手往心臟位置按下去:「就是這裡,這裡一直在痛,他的懷抱像舒適的棉被讓人忍不住想撲過去,但是棉被裡卻藏著一根針,直扎進我的心裡。他有什麼理由讓一個這麼愛著他的女人心痛?」
蘇可不語,輕撫她的頭,林婉哭得肝腸寸斷。
酒吧的俊俏少爺看多了失戀女子,知道她們這時其實並不是真的需要言語安慰,中間道理當事人心中比別人更加清楚,他適時地再遞上了一杯酒,林婉一飲而盡,賭咒誓:「我要忘記他!」少爺微微一笑,這話也是失戀之人最經常的豪言壯語,但是往往今晚說完了,明天在這個地方還能再見到這個人的身影,樂此不疲。
林婉被蘇可抬了回去。
二天清醒后,蘇可送張卡片給林婉,畫面上有個肥肥胖胖的加菲貓把手指朝天舉成V字,一邊是蘇可的旁白:「失戀就像痛經,所有不適都在一天,二天痛苦可減半,三天當事情沒生過。美少女是無往而不勝的,耶!」
如此比喻,林婉嘆為觀止。她做不到蘇可那麼洒脫,曾經的失敗像永不能癒合的潰爛傷口,沒有任何特效藥可以醫治,唯一能用的是最土最笨也是最直接的法子——把往事壓到心底最深處,然後假裝遺忘。
林婉的婚禮,長袖善舞的蘇可是理所當然的伴娘,看她雷厲風行、鞍前馬後的打點,董翼很心動,對林婉說:「我們公司里為什麼沒有這樣的人才?你最好的朋友都不推薦到自己家,藏私!」之前他當然見過妻子的閨中密友,只是尚不知道蘇可如此有能力有魄力。
林婉回答:「她太坦誠潑辣,不懂拐彎,會被劉露露那種狐狸精一樣的人欺負死,我才不要她往火坑裡跳。」
董翼唾棄她:「什麼話,我這裡難道埋了地雷,一進門就會被炸得血肉橫飛?每個公司里都有劉露露這樣的人,她要出來做就總會遇上,除非她去桃源隱居。」
林婉抗議:「什麼叫出來做?說得跟拉皮條似的。」
董翼馬上安慰:「克制狐狸精最好的辦法就是成為修行比她更高深的狐狸精。」
林婉笑了,說起來,狐狸精到底還是他們的媒人。
林婉大學畢業加入到董翼的公司,其實她也想畢業就穿名牌套裝進世界5oo強公司擁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問題是她想不見得人家也想。她這輩子日子始終過得豐裕又單純,除開18歲那年痛徹心腑的失敗幾乎沒經歷過什麼風雨,從象牙塔出來後人生的一次歷煉是從董翼的公司開始。誰知進去了以後才現自己那張可憐的文憑一無是處,公司里大把精英,她之所以二話不說被錄用因為有著好身材好樣貌,再說明白一點就是個花瓶。她被配到大樓前台做禮儀小姐,每天接待最多的就是問方向、問洗手間的賓客,為此幾乎喪失了所有的信心。
她哭喪著臉對蘇可抱怨:「我覺得自己像一塊人形路標。」
蘇可比她早找到工作,幾個月下來伶俐異常,一口專業術語琅琅上口,已經很能唬到外行人,想得也比她長遠:「你再怎麼辛苦也要熬下去,你們公司是房地產開商,我做房地產代理,以後我們兩個合作,還要靠你拉關係。」
林婉垂頭喪氣:「你太看得起我了,找一塊人形路標拉關係有什麼用?」她總結經驗,覺得自己眼高手低,丫鬟生了小姐命,陷入自艾自怨中。
在林婉做人形路標的二個月,董翼從天而降,林婉至今還記得他們的一次相遇。
董翼是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凡事親歷親為,他經常會下去地市分公司巡視,時常不呆在公司總部,這段時間公司里的行政事務一般都交給總經理辦公室負責。
林婉和劉露露就是董翼不在公司這段時間招募進來的,不過林婉是個小前台,比她大四歲的劉露露是她的上上司——公關部經理,只等董翼回來簽字即可。
董翼回公司前一天,即將正式走馬上任的劉露露組織整個公關部開會。
她穿一套裁剪合體的緊身黑色套裝,充分顯出豐盈的身段,環抱雙臂,靠在寫字檯邊。
「各位想必知道總經理明天會回公司,這也是我們這個全新的部門一次在他面前亮相,所以我們必須做好充足的準備。」
董翼的「凌翼」房地產公司正式成立於三年前,當時只是雁城眾多房地產公司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公司,如果林婉是那時進公司只怕更要心灰意冷——地方狹窄,文員兼做打掃,桌面上就擺沙盤模型。但是做為決策人的董翼做事認真大膽,有闖勁,而且至重要的是與其他房地產公司不同,他公司旗下還擁有施工質量非常不錯的建築分公司,所以也算是富貴險中求,竟然在短短几年裡將「凌翼」提升到了城裡數一數二的地位。公司展度過快,很多應該有的配套部門都是逐漸成立——比如林婉所在的公關部。
林婉對劉露露鄭重其事召開的會議有些心不在焉,她讀書的時候上課就愛走神,現在也一樣。她老道地拿著筆記本做出一幅認真傾聽的樣子,實際上卻用鉛筆在上邊寫寫畫畫,比著劉露露的樣子圖抹,這個女人眉眼彎彎,檀口微尖,四肢修長,畫來畫去不知怎地畫出了一條狐狸,林婉有些詫異,又覺得這狐狸的樣子與劉露露無比貼切,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林婉,你覺得怎麼樣?或許有什麼特別建議?」或許是林婉的表情太認真,劉露露覺得孺子可教乾脆直接點名。
林婉嚇了一跳,砰一聲站起來,撞到前面的小桌几,哎喲一聲。旁邊的同事都笑起來,林婉長相是非常聰明精緻的,不過做事卻好像有點缺腦子,人家的眼睛用來察言觀色,可她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像是裝飾品,可見聰明面孔笨肚腸這句話真是一點沒錯。
「那個……」林婉獃獃望著大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總經理明天回來,作為新成立的公關部你覺得應該怎麼做才能給他一個好印象?」
「回來要歡迎……送花……」林婉囁嚅開口,話音一落,在場的人再次笑出聲來,林婉手足無措,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給吞進去,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說出這麼傻的話來。
誰知劉露露卻眼前一亮:「這主意不錯!我們公關部是什麼?是公司的臉面!是一個公司的企業形象!對外的關係固然要做好,公司裡面的關係更重要!好!林婉你雖然剛畢業,沒什麼經驗,但是你也象徵了公司受過好教育的新鮮血液,這個事情就由你做!」
林婉張目結舌,2o出頭剛出道的少女現險惡的世界里果然充滿了碰撞。
晚上她打電話給蘇可哭訴,蘇可轟然笑起來:「你真是個天才,這年頭還送花,虧你想得出來,再系條紅領巾敲敲腰鼓就是小學生歡迎國際友人了。」
林婉痛心疾:「別提了,何止國際友人,公司門口的地毯都換成了新的,走紅毯,送鮮花,只有新婚夫婦才這麼做。既然都知道我沒經驗,幹嘛不否決我的建議?笑過也就算了。劉露露簡直就是把我推出去做炮灰,反正難看也是我難看,其他同事只會說公關部出了個阿諛奉承的林婉,不會說是她劉露露;到時候老闆如果真吃這一套,功勞也是她的。」
蘇可說:「沒什麼拉,就是給老闆擦皮鞋送個花而已,老實說像我們這種新人在公司里就是用來代上司丟臉的。我這邊還噁心,經理只說一句新上演的《夜宴》不知道好不好看,下了班抽屜里就有六張電影票,還全部vip座位,只差沒去給他舔鞋子了。」
林婉氣極敗壞,打完電話倒頭就睡,她不是那種看一本小說都吐血流淚的女孩,抱怨歸抱怨,過日子歸過日子,畢業以後沒有找到好工作,經濟上的卑躬屈膝決定了她目前的生活,她可不好意思跟家裡說找份工作做兩個月就昂挺胸地辭職,所以再不情願也沒辦法——二天的鮮花還是得送。